2014年12月下旬，被稱為“窮人銀行家”、“小額信貸之父”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格萊珉發起人——穆罕默德·尤努斯在中國體驗了一把明星般的感覺。淩晨2點抵達中國的他馬不停蹄地參加了2014中國小額信貸聯盟年會，而在年會上，這位遠道而來的老人面對的是現場排著隊慕名而來的“粉絲”。

　　事實上，尤努斯的“中國行”在整個P2P及眾多小貸機構圈子中受到了高度關注與追捧。

　　從27美元開始的嘗試

　　“我個人特別抵觸商業化的小額信貸，覺得那是一個完全不對的方向。”2014年12月16日晚，在中國最大的公益性小額信貸機構——中和農信能容納百餘人的會議室內，當一位員工提問尤努斯“什麼才是小額信貸的未來發展趨勢”時，這位年逾70歲的老人斬釘截鐵地做出了上述回答。

　　穆罕默德·尤努斯，1940年出生於孟加拉國吉大港一個寶石加工場主的家庭。他被廣大國人所熟知，是因為在2006年，他與他創辦的格萊珉銀行（也被稱作孟加拉鄉村銀行）共同榮獲了諾貝爾和平獎。“他們從社會底層推動經濟和社會發展”，諾貝爾和平獎評獎委員會曾給出這樣的評語。

　　公開資料顯示，尤努斯的經歷並不複雜。他在達卡大學獲得了學士和碩士學位，後又獲得美國田納西州范德比爾特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1976年，彼時在大學教授經濟學的尤努斯用27美元開始了針對農村貧困婦女的小額信貸實踐。“我一開始並不確定究竟能否順利收回貸款，但這42個人都是在我的大學校園旁邊的村民。即使我收不回錢，損失的也無非是27美元。然而，所有人都及時償還了貸款。”在談到他最初的微型金融實踐時，尤努斯曾如此表示。就這樣，很快，他的貸款範圍擴展到孟加拉國100個村莊。1983年，經國會通過，孟加拉國政府特許尤努斯創建成立自己的銀行，名為格萊珉銀行。

　　作為一種成熟的扶貧金融模式，格萊珉銀行的模式可被描繪成具備以下特點：瞄準最貧困的農戶，並以貧困家庭中的婦女作為主要目標客戶；提供小額短期貸款，按週期還款，整貸零還。無須抵押和擔保人，以五人小組聯保代替擔保，相互監督，形成內部約束機制；按照一定比例的貸款額收取小組基金和強制儲蓄作為風險基金。事實上，不像人們理所當然認為的“窮人信用差”，尤努斯的這種“整貸零還”的模式壞賬率極低，還貸率很高。

　　“不要成為放貸機器”

　　截至目前，尤努斯的格萊珉銀行的網點和佈局已經不僅限于孟加拉國國內。“格萊珉銀行已經遍佈世界各地，據我所知，我們的信貸模式沒有在哪個國家是不適用的。”尤努斯舉例説，經過六年的時間，格萊珉的小額信貸網點在美國國內已遍佈紐約、矽谷、洛杉磯、舊金山、休斯敦，甚至還有股神巴菲特居住的城市奧馬哈。“在美國我們已經發展到了幾十家網點，擁有貸款客戶2.5萬戶。以紐約為例，幾乎全球的大銀行在這個城市都有高樓，但他們同樣需要我們的小額信貸，因為在這個城市也有大量的窮人無法從銀行獲得金融服務。”據尤努斯透露，格萊珉銀行在美國的平均貸款額度為1500美元，他直言，“雖然這只是富人們的一頓晚餐錢，但對於一些失業了需要再就業的人員，是有很大意義的，依靠這筆錢他們就能開始做自己的生意。”

　　這位已經將小額信貸生意做到全球的“窮人銀行家”對這一信貸模式有著自己的見解。在與中國同行的交流中，他多次流露出對於小額信貸過度商業化的擔憂。他對商業小額信貸和公益小額信貸有著這樣的區分：通過小額信貸的方式為個人牟利的，那就是商業小額信貸；公益小額信貸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掙錢，而是要扶貧。“在商業資本逐利的過程中，過度商業化就是給窮人增加負擔。商業化的信貸，就像放高利貸的人，完全違背了小額信貸的精神。”尤努斯説。

　　也正是基於對“公益性”的堅持，尤努斯認為，做小額信貸最需要的是對窮人的承諾，“我們要努力降低運營成本，努力提高工作效率，要成為與客戶最親近的人。例如，我們曾經這樣測試我們的信貸員，就是讓他們寫出管理的所有客戶的名字（他們平均每人600個客戶）。然後，我們還進一步測試，讓信貸員寫出這些客戶孩子的名字。因為你記住了他們的名字，腦海中就有他們的樣子，就證明你跟他們很親近。”尤努斯説，“我們必須和客戶之間建立密切的關係，成為他們最親近的人，而不要成為一個放貸機器。”

　　尤努斯的中國實踐

　　尤努斯的中國行除了參加各種論壇、交流活動分享自己的經驗與觀點外，他還與京東等機構達成合作，試圖更深入地在中國踐行其模式。《經濟參考報》記者了解到，格萊珉中國與京東集團宣佈在多個領域達成戰略合作意向，借助京東的網際網路渠道和供應鏈資源，結合格萊珉在農村金融服務領域的深厚經驗，攜手開拓中國廣大農村金融市場。而雙方合作領域主要包括，京東集團將與格萊珉中國共同探討創造一個中國的網際網路金融樣本——京東格萊珉金融模式，研究探索銀行金融服務、供應鏈金融、眾籌、大數據風險等方面與線下格萊珉微金融模式形成互補結合，最終讓京東渠道下沉戰略和格萊珉小微金融模式遍佈到中國的廣大村鎮市場；京東金融旗下的眾籌事業部將與格萊珉中國合作，運用眾籌平臺為格萊珉中國業務進行籌款。京東集團將與格萊珉中國在農村小額貸款業務領域展開闔作，從京東自建的配送網路入手，由京東金融小貸部門、配送部門和格萊珉共同為農民提供金融合作解決方案。雙方還將共同合作拓展農村領域的消費和創業貸款。

　　尤努斯此行的另一個重點是到江蘇省徐州市邳州市陸口村，查看格萊珉銀行在中國的第一個試點項目，及格萊珉中國的工作情況。

　　不過，對於尤努斯和他的格萊珉，也並非都是推崇和膜拜。有觀點認為，他所實行的小額信貸的理念和做法並不適用於中國，更多人仿傚的只是尤努斯的形式，而忘記了尤努斯模式的根本動力是政策支撐。比如從事農村金融貸款減免稅，遇到天災等無法償還國家給予70%賠付，還有尤努斯和他的格萊珉在17年中是沒有盈利的，而是依靠國際慈善基金的支援等。但也有人認為，尤努斯從道德和社會高度講是值得中國的金融從業者尊敬的，他給中國的金融改革，特別是農村金融改革帶來了一些啟蒙和思考，而他的模式和理念稍加改良可以適用。

　　其實，中國也曾嘗試推行格萊珉銀行模式，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有“中國小額信貸之父”之稱的杜曉山團隊。據報道，從1994年5月開始，杜曉山教授利用格萊珉信託基金所提供的15萬美元種子資金和福特基金會提供的2萬美元項目資金（另有3萬美元指定用於研究、培訓和操作），在河北、河南多地創建中國首批扶貧經濟合作社，被譽為中國的“窮人銀行”。其在河南易縣，基本上套用格萊珉銀行的部分運營模式，具體包括：貸款以婦女為主；五人小組；每週分期還貸（年率8%，實際年率16%）的貸款利率；按照貸款額的5%收取小組基金和強制儲蓄作為風險基金等；如果按期還款，貸款人則可以繼續再貸，並提高貸款金額。最初項目進展較為順利，老百姓不僅沒有抵制，且非常遵守規則，前三年還款率達到100%。但由於其僅是研究試點，除研究學者，沒有更多人力專門管理。其後幾年，社科院除抽調兩三個人在京協助引領項目外，在地方，則主要採取了與當地政府扶貧辦合作的方式運作，不少扶貧社直接挂靠于縣扶貧辦下。這種管理模式最終埋下了巨大隱患。當地政府動輒干預，讓扶貧社很為難。雖然扶貧項目總體上為農戶脫貧做出了貢獻，但部分試點項目存在著不少問題，如拖欠貸款嚴重，財務管理混亂，工作人員貪污公款等，項目偏離設計初衷，資金短缺，難以維繫。

　　“實際上，我想踐行這樣一種機制，就是讓那些有能力的窮人得到這筆錢，通過某種方式，給他們貸款來幫助他們。而這樣的一種機制應該説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無論是在孟加拉，在中國，在瓜地馬拉，還是在美國等等，都一樣。”訪談結束時，尤努斯這樣告訴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