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提出的英國電力市場改革執行計劃引入了兩個令人矚目的新機制——差價合同(CfD)和容量市場(CapacityMarket)。首輪差價合同分配結果已經公佈，而容量市場也將在下個月開始進行首次拍賣。受鐵娘子撒切爾夫人掀起的私有化浪潮推動，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英國電力工業就開始了自由化和市場化進程。時至今日，早期一體化的中央發電局（CEGB）已不復存在，起初設計的電力庫（Pool）系統也被新的交易規則代替，到2005年蘇格蘭被納入到英格蘭-威爾士電力市場，再到如今新的電改計劃已經進入執行階段，英國電力工業市場化進程已經有25個年頭。

　　新的英國電力市場改革執行計劃對於英國電力工業意味著什麼，過去25年英國電力工業市場化經歷了哪些重要階段，市場化帶來的電價上漲是否説明去管制化的失敗？電力工業被大玩家瓜分，是否有違改革初衷以及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什麼。帶著這些問題，本刊找到參與早期英國電力市場設計的BarrieMurray博士，探討英國電力市場的新動態，回顧始於1989年的英國電力工業市場化進程，為中國的電力體制改革設計者提供決策參照。

　　現在需要一個容量市場

　　eo：為了歐盟溫室氣體減排、可再生能源消費和初級能源使用總量控制的“20：20：20”目標，英國電力市場改革計劃中容量市場和差價合同被提出來，容量市場將在今年年底開始拍賣，2018年至2019年投入使用。容量市場對於英國電力工業的意義是什麼？

　　Barrie Murray：持續增長的風力發電減少了傳統邊際電廠的使用率，導致其盈利狀況不佳，難以為繼。容量市場可以保證它們的成本得到穩定的回報，保證大量常規燃料機組的正常運營。

　　eo：那為什麼英國電力改革進行了近25年之後，直至此時才建立容量市場

　　Barrie Murray：在最初大不列顛電力市場的設計裏，初衷是讓發電商可以將固定成本包含在批發市場的競價裏。然而，這麼多年來事實上並未奏效。現在受到大量補貼政策支援，可再生能源發電機組越來越多，可再生能源的間歇性導致了整個系統的不穩定，這就加劇了傳統燃料機組維持運營所面臨的成本困境，因此現在對容量市場的需求更加凸顯。容量市場就是為了保證機組的投資回報，同時刺激對容量的投資

　　eo：這次容量市場和差價合同提出，會推動英國電力市場改革前進一大步嗎

　　Barrie Murray：現在提出的電力市場改革可以説是代表了英國電力市場化的第四個主要變化，當然這個變化是持續性的，新的改革計劃提出後也會面臨很多新的問題，市場仍然需要不斷被完善。

　　對於可再生能源和核能的補貼以及稅率優惠等政策，其實破壞或扭曲了一個競爭的自由市場的運轉。這就導致市場看上去是越來越像單一買家的模式，由統一的買者替所有的用電者買電。它可以保證發電側的競爭性，同時對新進入者有吸引力，為大規模的項目提供支援，並採用選擇性的稅率。然而在一個以自由競爭為特點的市場裏，或許這些需要被改變

　　eo：那前三個主要變化是什麼呢？

　　Barrie Murray：最開始我們有一個電力庫（Pool）系統，所有的發電商需要到電力庫中競價。起初發電商進入市場交易，就會置身於實時價格的變化之中。為了避免價格波動的風險，發電商和供電商就會簽訂一些長期的雙邊合約。這些合約以固定的價格在電力庫之外簽訂，當然電力庫裏的出清價格會是這個固定價格的主要依據。電力庫交易完成後，交易雙方會根據市場價與合同價的差價進行差價補償。

　　這一過程其實是讓發電商和供電商熟悉真實的電力市場交易。交易雙方需要告訴系統操作者，會有多少電力需求，又會有多少電上網輸出。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有短期合約的平衡市場存在，來平衡暫態供需。

　　另一個變化是，2005年的時候，（NETA優化為BETTA）把蘇格蘭納入到原來僅涵蓋英格蘭和威爾士的大不列顛電力市場中

　　第三個就是2010年提出電力市場改革，差價合同和容量市場被引入。

　　​改革後市場面臨的問題

　　​eo：在90年代，電力市場參與者有限，當時就出現過愛迪生使命能源（EdisonMissionEnergy）撤出發電機組造成市場供不應求的假像，推高市場出清價，Ofgem也對這家公司展開調查。自由化和私有化的頭十年，英國電力工業面對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Barrie Murray：最大的挑戰在於把原來一體化的電力工業打散，形成發電側多家發電商競爭、成立輸電公司以及建立一個競爭性的市場。當時，大不列顛電力市場中只有幾個主要的玩家，這種情況下，根據HHI指數（市場集中度指數）來看，競爭是不充分的。因而，當時最需要的是建立一個數字化的系統，來支援大規模的數據交換，包括調度資訊、交易數據、財務數據等等，來促進整個市場“活”起來，市場的財務結算系統可以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eo：在2000年到2010年，私有化基本完成，英國電力市場的改革似乎進度減緩，您如何評價這十年;

　　Barrie Murray：隨著發電側自由競爭的局面打開，同時需求側也逐步開放競爭，用戶開始允許自由選擇供電商——當然這是一個過程，從大的工業用戶開始，到最後所有居民都可以選擇供電商去簽訂自己的供電合同

　　後來，間歇性的風能和太陽能進入市場，給市場帶來了新的變化。而且歐洲對環境問題的重視增加，碳排放也被納入考慮

　　這些都給電力市場運轉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系統可以允許多少間歇性的可再生能源併入，而同時又要保證系統穩定性，這些都是後來市場出現的新問題

　　私有化的成本很高

　　eo：在90年代之前，您在中央電力局（CEGB）工作，後來到了國家電網（NG），作為當時電力市場的設計者之一，您經歷了哪些變化？

　　Barrie Murray：其實那時我在英國電力工業的各個方面都有一些經歷，包括規劃、建設以及系統操作。在私有化的時候，我是CEGB的系統操作負責人，負責“國家調度中心”的研發，並提供操作支援。因此，後來我加入到建立適用於市場化操作的新機制，併為新系統的運作積累數據。

　　這個過程很複雜，將原來的一體化格局自由化、私有化，進行完全商業化的模式，這給本來就複雜的技術程式增加了很多難度。

　　eo：當時應該很多人也從CEGB去到私有化而來的公司裏，大家對轉變的反應如何？會有失業的情況發生嗎？市場化是否提高了人們的積極性？

　　Barrie Murray：當時我在IT部門設計調度中心的基本框架。我們為了設計新的統一調度中心，關閉了四家地方調度中心，將其業務整合到國家調度中心。這就意味著不需要原來那麼多員工了，的確導致了部分人失去原有工作。但是在其他領域，新的市場化格局需要更多人去應對經濟上的、財務上的、交易中的商業問題，也會有一些崗位需要更多的人。這種（私有化）轉變的成本的確非常高

　　市場化帶來的高電價是可取的

　　eo：在您關於電力市場經濟學的書中提到，能源交易的任何一方都是獨立的才能保證市場的競爭性，但很多供應商的母公司是發電公司，英國現在的電力行業幾乎被6大巨頭所控制，這讓市場似乎進入了一種新的“垂直一體化”，您認為這是否是改革的倒退？

　　Barrie Murray：發電商可以同時成為供電商，這的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垂直一體化；同時，對同一個公司不同業務的交叉補貼增加了他們操控價格的可能性。這對新進入者並不是什麼好事，而且它們破壞了市場“發現”價格的能力，影響了自由競爭。我認為應要求大型發電商將一定比例的容量拿出來，讓更多的供電商可以參與競爭，提高整個市場的競爭性

　　eo：電力改革在很多地方帶來了電價上漲，因而有人判斷電改去管制化進程其實並不成功，市場價比管制電價要高得多，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Barrie Murray：在去管制化之前，電價是政府根據發電的平均成本設定的，而非現在市場中應用的邊際成本。國有的公用事業公司會決定是否需要新建電廠，該給予怎樣的資金支援來保證投資回報。然而，在一個市場化的環境中，經濟學的邏輯是邊際定價，直到可以鼓勵新的進入者的水準，整個市場根據最高的出價者出清。

　　當然，如果一旦這個價格不高，就不能夠吸引新的投資，這就必然會導致容量短缺，這對整個社會是極其不利的。

　　從單一買家的模式到通過競價讓新容量進入，發電側逐步形成競爭，因為這一系列市場化進程帶來的電價上升，我認為在改革中這是可取的

　　eo：在您看來，電力市場改革的本質目的是什麼;

　　Barrie Murray：去管制化的最初動機在於，原有的國有公用事業公司效率低下，而且政府希望競爭的引入會促使價格的下降

　　然而，在資本高度複雜的電力工業裏建立一個有效競爭的市場事實上非常難，很多經濟學家都對此過於天真。在改革初期，種種歷史遺留問題諸如很多之前的投資、決定不可能“一刀切斷”，燃料價格也不會因為電力工業的改革而有所變化，一開始，價格的驅動力十分有限。

　　因而在投資階段引入競爭十分必要，尤其適用於在單一買家的市場裏推進改革。供應側引入競爭的話，其實邊際利潤很小，吸引力不夠，而輸配電又是兩個具有一定自然壟斷性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