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裏耶漫談“刀筆吏”
- 發佈時間:2014-11-08 02:32:40 來源:科技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有個成語叫“書通二酉,學富五車”。明代學者胡應麟的藏書處就起名為“二酉山房”。“二酉”指的是酉水河畔的大酉山和小酉山。據傳,二酉山歷來為藏書之所。黃帝、穆天子都曾在此藏書。秦始皇焚書坑儒,儒生抱書避禍,也藏書于山中,至漢初取出獻給劉邦。不過,這些僅僅是傳説。
十幾年前,在距離二酉山五十多公里的古鎮裏耶,卻真的出土了三萬七千多枚秦簡。初秋的一個下午,我來到了裏耶。出發前,我做了一點功課,知道“裏耶”是土家語,意思是“開拓、耕耘”。這裡曾是楚國西大門的軍事要塞。戰國末年,秦軍南下,從烏江流域直入酉水流域,攻下裏耶駐紮休整,再向西南腹地進軍。在這裡出土的這批秦簡,紀年從秦始皇統一中國後一年開始,至秦王朝滅亡前兩年結束,記事連續詳細,為後人細緻地解剖了一個龐大的秦王朝的細胞樣本。
漫步在裏耶秦簡博物館,有一類簡引發我的興趣,簡上文字重復顛倒,不成詞句,有些字還寫在簡的背面。這被稱為“習字簡”,可能是起草公文前打的草稿,也有可能是實習生練字練筆的廢“紙”。對了解秦之正史,這類簡的意義或許不大,但它們的存在卻讓歷史鮮活了許多。看著這些本應扔進廢紙簍的竹簡,人們仿佛能感受到它們的使用者一手持刀,一手按簡,聚精會神地維繫帝國大廈運轉的場景。
而這些人中就有歷來名聲不好的“刀筆吏”。古代的吏和官有很大區別。官是正式幹部,是“玩政治”的;吏處在官僚體系的最底層或邊緣,主要做技術性、事務性工作,有些還是編制外的臨時工。在紙還沒有發明的年代,文件是寫在竹簡或木牘上的,如果寫錯了,只能用“刀”刮去。因此,天天寫材料的小吏們隨身都帶著“刀”。不過,吏的工作很多,只有那些以政法為業的才被冠以“刀筆”之稱。
實事求是地説,刀筆吏是傳統社會中最具實務精神和實操能力的群體之一。他們最風光的時代在秦漢。最早在史書中被稱為“刀筆吏”的人就是前秦代刀筆吏,後來做漢朝丞相的蕭何。當年,劉邦大軍一入咸陽,眾人忙著搶錢搶東西,而蕭何的第一件事卻是清理和接管秦王朝的文書檔案。這種極有政治遠見的做法,和他“于秦時為刀筆吏”的經歷很有關係。
在秦漢史書中,除蕭何外,張湯、趙堯也是刀筆吏的代表。俗話説,三歲看老。孔老夫子兒時模倣祭祀當遊戲,而張湯小時候卻抓家裏的老鼠玩“模擬法庭”,還煞有其事地給老鼠寫審判書,“文辭如老獄吏”。這要在現代社會,或許能煉成一位大律師。但在傳統禮俗社會,“無訟”是治理的最高境界,打官司被認為是羞恥的事情,人們更願意進祠堂找族長,吃擺酒講人情來解決糾紛。這也是刀筆吏沒有好名聲的一大原因。
刀筆吏的上司多為好談大道理的儒生,在他們看來,這些“起于幾案之下,長于官曹之間”刀筆吏們,缺乏溫裕文雅的精神修養和氣質,必為刻薄冷酷之徒。司馬遷算不上儒家鐵桿擁躉,但他也説蕭何做刀筆吏時“錄錄未有奇節”,這或許帶有幾分英雄不遇的惋惜,但應該也有對刀筆行當的不屑。趙堯的上司周昌就更甚。
有人説趙堯將來必有出息,周昌卻説:“刀筆吏耳,何至是乎?”輕蔑之情溢於言表。張湯官至卿相,還遭汲黯辱罵:“天下謂刀筆吏不可為公卿,果然。”張湯後來蒙冤而死,遺産不足五百金,足見其清廉。但臨死前還上書自我批評説,“湯無尺寸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至三公,無以塞責。”可見,即便功成名就,刀筆吏們依然擺脫不了出身帶來的心理陰影。
這是刀筆吏的悲劇。但這種悲劇更深層根源在於,即便在秦漢時期,這些職業法律人也經常奉旨執法,無法把法的精神貫徹到底。以張湯為例,小時候審老鼠時有板有眼,長大後審人卻以皇帝好惡為量刑準則。秦漢之後,儒生地位越來越高,儒學對法律的滲透逐漸深入。最終,在陽儒陰法的政治文化下,刀筆吏而為卿相的事幾乎沒有重現。到了明清,刀筆吏更是淪為了小縣官的私人幕僚。
刀筆吏們的悲歡沉浮,折射出法的精神在我們民族的命運。避免刀筆吏悲劇重演,恐怕也是今日談依法治國者所應關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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