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中國:猛洞河
- 發佈時間:2014-09-19 07:32:25 來源:國家林業局網站 責任編輯:羅伯特
猛洞河,在天下人眼裏,無疑是一條漂流的河。“天下第一漂”——費孝通先生的題詞依然深深鏨刻在猛洞河漂流起點哈妮宮的岩壁上,儘管20多年已經漫過。它仿佛就是一座漂流的里程碑,任由風雨飄搖,兀自靜視著猛洞河春去秋來、潮起潮落。
從哈妮宮至猴兒跳,一路47公里水道,跌跌宕宕,溶溶漾漾,那是遠古時期嫦娥奔月飄落的衣帶。
這一路壁立拔峰,險灘環結,激浪若奔,驚心動魄,夢思峽闖灘會讓你久久沉醉於“蛟龍怒噴雪浪濤,雪花激射百尺高”的回味裏。
這一路猿猴摘花,山鳥啼囀,碧波戲水,野趣橫生,土家族盤歌會讓你癡情徜徉在“聽得康衢歌一曲,采風人愛古風流”的浪漫中。
這一路古木蒼翠,流泉飛瀑,花雨飄落,景色宜人,落水坑瀑布會讓你輕快融入到“舟沉舟浮浪花裏,人歌人笑煙雨中”的夢幻裏。
猛洞河漂流一路走來,清清爽爽,風風火火,那是255平方公里的綠地匯流而成的奇跡。漂流之初,誰能想像?一個類似山民放排的漂流竟能長成造福一方的産業。而今凝眸漂流,揚篙擊水,又有誰能悟覺?竟是這日見崢嶸的漂流産業常年維護了這片曠野的蓊蓊鬱鬱。猛洞河漂流,用一艘艘皮筏子、一支支竹篙征服了自然,守護了自然,贏得了自然。
漂流本是一種原始的涉水方式,如今已經從一種生存需要演變成一種生活運動,但仍不失驚險和野性。當人類文明在一天天蠶食自然的時候,漂流越來越成為人們尋求野趣找回勇氣的體驗和享受。漂流熱浪正朝著現代都市奔涌而來。且不説華夏大地究竟涌動著多少漂流,單單三湘四水開闢的精品漂流就多達十余處,漂流的浪頭一浪高過一浪。但猛洞河濤聲依舊,依舊風姿綽約,依舊自信地舒展著它的浪花激流,依舊豪爽地流淌著它的大野大美。
因為猛洞河不僅是一條漂流的河,更是一條屬於王者的河。
猛洞河奔騰的這塊土地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王,不得而知。而寥若晨星的史冊記載不容置否地告訴我們,在彭氏土司入主湘西之前,猛洞河就有了當地蠻族的王——吳著衝。吳王的統治中心就是猛洞河邊的弄塔,此地西南山崖懸挂一洞叫吳王洞,曾是吳王兵敗後藏身養傷的地方,至今當地還流傳著“吳王曬甲”的故事。吳王還在猛洞河上游名為長嶺坡的險地築了一座城堡,人稱吳王廳,據説此廳比現存老司城還要早幾百年,其間從未被攻佔過。吳王以猛洞河為重心,最終卻含恨讓出猛洞河。彭氏望族從從容容接受了猛洞河,接受了溪州。從此,猛洞河有了另外一個王——彭公爵主。
彭公爵主是猛洞河前無古人的王,有史可鑒。恐怕開朝爵主彭瑊都未曾料到,彭氏王朝竟會主宰猛洞河流域818年。818年,是多少個世紀啊,會有多少個朝代灰飛煙滅、新舊更替,會有多少個戰事干戈寥落、偃旗息鼓。而彭氏王朝簡直就是一棵碩大無朋的常青樹,在猛洞河邊,年復一年,開枝散葉,蔚然成林。毋庸置疑,猛洞河成了這個王朝避風的港灣,成了這個王朝連接中央王朝的臍帶。
無論是史料撰述,還是廢墟遺址,我們都可以感受到彭氏王朝經營猛洞河的良苦用心,都可以觸摸到彭氏王朝佈滿這條水道的脈動。永順土司36個王在這條河上都以自己的風格為土司王朝800年基業立下了昭勳,有三個土司王先後在猛洞河修築三個土司王城。西元963年,第四代土司王彭允林在吳著衝王庭弄塔修建龍潭城,作為本任治所;西元1135年,第十二代土司彭福石寵移司城于龍潭城上游的福石山,今謂老司城,成為元明清時期土司王朝的核心,“城內三千戶,城外八百家”便是當年的盛景;西元1724年,末代土司彭肇槐又將土司治所遷至老司城上游的顆砂,史稱新司城。猛洞河一河連三城,每一次變遷都是彭氏王朝一次沉重的轉身。彭氏王朝治所原在酉水河畔的九龍蹬,後改建下遷平岸會溪坪,土司王為免受中央王朝牽制約束,才將治所溯猛洞河逐級遷往大山幽谷、翳林深箐。
從彭氏王朝治所的變遷中,我們幾乎隱約看到起初溪州銅柱界定的彭氏王朝是如何一步步的從強大走向衰微。在這蹣跚的旅程中,猛洞河既是一個王朝棲身的港灣,又是一個王朝護衛的城壕。
彭氏王朝步步退縮,偏安一隅,總覺得還不夠,還要依賴猛洞河這條水道源源不斷地向朝廷輸送忠誠。
任何一個封建王朝在試探和考驗一個藩國或土司的時候,常用的手法就是軍事徵調。一個土司能在朝廷危難急需之際挺身而出唯命是從,朝廷那還有什麼容不下放不開呢?
彭氏土司奉命徵調始於明朝,終其明清兩朝,彭氏應調從徵之頻繁征戰區域之寬泛著實令人匪夷所思,東至蘇北淮安,西達貴州遵義、四川播州,南進廣西思恩,北抵東北遼陽,在偌大的地域裏,徵調次數至少在百次以上,而且多數是彭氏土司自裹糧草,多以善戰立功。尤其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的東征剿倭堪稱是彭氏土司出征戰績的巔峰。當時領軍的是年僅19歲的第二十六代土司王彭翼南,少年豪傑,雄姿英發,王江涇大捷斬殺倭寇2200余人,令敵聞風喪膽,被《明史》譽為“蓋東南戰功第一”,詔立“子孫永享”牌坊。彭翼南博學儒雅,惜民重義,唯尚簡樸,機智勇毅,是一位不可多得少年有為的土司王。誰能料到?彭翼南加封進爵後,不僅遜不言功,毫無驕肆,而且“潛遁山中,日取饒歌鼓吹,以咏太平之盛”,足見其胸襟智慧非同一般。
當這種徵調已經成為習慣的時候,土司王就已經失去聚族為王的意義,而漸趨蛻變為名符其實的封建貴族,實質上與疆吏無異。“假我爵祿,寵之名號,乃易為統攝,故奔走唯命”——史家對土司王朝應命從調的評説可謂是入木三分。
彭氏王朝一心一意地養光韜晦偏居岩阿,誠心誠意地疲於應付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征戰,還是覺得精忠不夠,還得傾其大山所有供奉朝廷。猛洞河又為土司王朝和中央王朝之間架起了一座連通血脈的心橋,橋的一頭是進貢,進獻的是土司王朝的忠心,橋另一頭是回賜,還回的是中央王朝的信任。
800多年的歲月裏,每年都有湘西的茶芽、水銀、溪布、馬匹、麝香……諸如此類的特産被土司王應著節令沒完沒了地通過猛洞河運出大山,送往京城。對這樣的常規貢品,我想一定是海量的數字,因為從土司王進貢湘西大楠木——江南四大名木之首,被譽為“木中貴族”——的歷程中,可以使人領略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大度豪氣,什麼才是無言的至真至誠。
明朝興修乾清宮,清代重修故宮太和殿,需要的是珍貴木材。湘西的土司王怎麼也不會錯失謹表忠心的良機,從彭顯英開始,先後就有彭世麒、彭明輔、彭翼南、彭廷椿、彭弘海等六任土司王貢送過大楠木,每次進獻動輒就是數百根,累計起來多達數千根,每次進獻都是土司王自備財資,甚而親自督送。在當時運力條件下,一次要從猛洞河起運數百根大楠木,對一個土司小王庭來説已是十分龐大的工程。雖不曾一見當年情景,卻能洞見土司王者們的心扉,數百根大楠木排山倒海地滑下大河,排連著排,首尾相顧,轉轉北行,那將是怎樣的一個氣魄?每根楠木載負的又將是怎樣的赤誠?
這就是曾經累朝榮寵而又謹小慎微的湘西王者,這就是肩負重任而又不堪重負的猛洞河。
猛洞河數百年與一個王朝波翻浪涌、水乳交融,已經把一個曾經鋒芒畢露長嘯溪州的王朝水磨得溫文爾雅、圓通溫潤;一個王朝數百年幾乎都在飲水思源、順水行舟、滴水不羼,把猛洞河看得是如此的通透:要硬,就硬在軟處,要軟,就軟在硬處,要麼何來水到渠成、波瀾不驚、細水長流呢?
“空余八百餘年事,付與靈溪咽暮濤。”猛洞河,你不愧是一條神奇的漂流的河,你不愧是一條古老的王者的河。
無論走到哪,每每佇聽宋祖英飽含深情的《家鄉有條猛洞河》之時,我對你的無限嚮往和懷想總是油然而生。
無論多少次走近你,總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我一雙無所適從的手不由得滑入你澄澈見底的清流中,去輕輕觸悟你的滄桑故事,你的浪花細語。
面對你的大野大美,你的大徹大悟,我豈能不眷念?
(湖南省湘西自治州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