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功堯

　　在土耳其的地中海邊上，有一條風景如畫、在山海之間穿行的D400國道。這條開鑿于峭壁腰間的公路，連接著土耳其兩大濱海重鎮安塔利亞和費特希耶。

　　奧林波斯，應當算做這些古城中最遠離塵世喧囂的一座。循著並不起眼的路標，從公路幹道駛入綠蔭籠罩下的羊腸小道，車幾乎是順著山間溪水沖刷出的河谷一路繞向山腳下的海灣。越是接近海邊，小溪中的水流也漸漸加大，幾度橫亙在道路中央。駕車涉水而過，更給我們的旅程添上幾分野趣。

　　開車渡河，“No problem！”

　　臨近奧林波斯村莊周邊，穿過空蕩的村莊，古城廢墟隱約得以望見，忽然那小溪已經化做幾十米寬的河流，奔騰著將道路截成兩段。

　　我自然是不敢在這僻靜山野裏拿租來的小車冒險的，只得將車在河的這一邊靠邊停下，走出車外四下張望，尋找可以步行通過的橋梁。回頭看時，發現河岸高處有家架在地面之上的木屋餐廳。一位皮膚黝黑、頭髮花白的土耳其大叔把頭伸出窗外，一邊啜飲著手中的紅茶，一邊微笑俯瞰著河邊躊躇不前的我。

　　目光交錯時，大叔用力揚起手，示意我不必擔憂、放心開車渡河。見我仍然有些顧慮，他乾脆用英語衝我大喊：“No problem！”

　　於是，我只好橫下一條心衝進河中。有那麼一陣子，車確實如同行船般，在河道裏掀起翻滾的浪花。直到車在對岸停穩，我才扭過頭來，豎起拇指向大叔致意。

　　恍惚間的中國田園氣息

　　這樣的重林河谷，在寥落的冬日午後，也許更加屏退了訪客的腳步。下午4時左右，天色尚未暗淡，但遺址內外已是一片肅靜。走在殘破石塊壘砌的斷壁殘垣之間，除了一對德國夫婦和一戶美國家庭外，整座古城裏再沒有遊人的蹤跡。

　　因此，若單論殘余建築的尺寸、遺址的氣度，奧林波斯在土耳其遍地的古跡中怕是要泯然眾矣。偏是此地的千年遺存，既得山水環抱，又映襯在暖色調的光線下，放眼望去，竟有幾分中國鄉間的田園氣息：河邊石屋殘跡，仿佛是尋常農家小院的圍墻，墻外幾株枝葉寬闊的大樹，甚至還有幾塊石板搭出的小橋，跨在匯入奧林波斯河的水溝上。

　　恍惚間，我幾乎覺得將有嫋嫋的炊煙，從這些凋敝千年的異國院落中升起，而那河水倒映出的金色光暈裏，該有位倚樹而立的老母親，眺望著遊子歸鄉的身影。

　　河水邊的千年石棺

　　我們沿著河邊狹窄的小路穿越廢墟、順水而行。夕陽在沉入峽谷一側的山後之前，將余暉盡灑在河面上。原本無人的遺址，卻在路至盡頭的河灣處，忽然出現了一位專心喂食野鴨的青年。

　　那青年半蹲在水邊，將塑膠袋中的土耳其大餅掰成細碎的顆粒，向著波光粼粼的河中拋撒出去。少説也有四五十隻野鴨，或貼著水面扇動翅膀滑翔，或忙不迭地划水，都隨著食物的軌跡，在河面上忽左忽右。

　　誰曾想，正在這青年身後的石壁凹陷處，竟安放著2000年前的石棺，上面的雕花石刻兀自清晰可辨。即將入海的奧林波斯河便這樣從石棺腳邊流過，令人不禁生疑：古人將此處辟為墳墓之時，是否考慮過有朝一日河水甚至海水吞沒遺骸的可能？

　　我嘗試從另外一個角度揣測，或許呂西亞古國的先民們瀕海而居，早將那地中海的潮起潮落視為生活的本真，而那棺槨則是載著長眠的肉身渡海永生的航船，又何懼浪濤的沖刷。如此想來，其中一具石棺上的船形雕刻便顯得更加生動起來了。

　　涓涓河水匯入無垠大海

　　在奧林波斯，鄉野氣息與千年遺存就這樣突兀卻也自然地共存著。但若只是如此，那還不足以稱之為秘境。

　　安放古墓的巨石一直延伸到了水邊，仿佛一道天然的大門，阻斷了順水前行的道路。遲疑之間，仍然是這位憨憨笑著的小夥子，雖然語言不通，卻用手指向了石壁旁波瀾不驚的水面。仔細看去，才發現原來是幾個在水中若隱若現的石塊，不知道千百年前，奧林波斯人是否也曾踏著同樣的石塊走向地中海。

　　扶著石壁、小心翼翼地趟水而去，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幕畫面，何其美妙！

　　天邊新月初升，而暗淡的天空下，無垠的地中海，浪花輕拍著綿長的石灘海灣。剛才還在我們腳邊、貌似清淺的奧林波斯河，了無痕跡地消失在海中。原來，那河水被圓潤的鵝卵石分隔成了涓涓細流，不知不覺地滲入地中海。

　　回頭再望，奧林波斯城不見蹤跡。陶汝斯山脈的密林把這片海灘攬入懷中，只有遠處山頭的經年殘雪，才稍稍提醒了我們眼下正是深冬時節。據説，山那邊的密林中還深藏著一處常年不熄的自燃之火，但無奈天色已晚，我們的探秘之旅到這裡不得不掉頭返回。

　　重新走入廢墟，喂鴨的小夥子、飲茶的大叔都已不見蹤跡，讓我們方才這一番跋山涉水更顯詭秘。回想起來，奧林波斯這座城市當初在命名時，是否指向了遠在希臘、眾神雲集的奧林匹亞聖山？至少在我眼中，這片河海山林彼此掩映、縈繞迴環的所在，足可以容下神話中遠離塵世的秘境樂園。

　　（原載《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