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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鴉"解放"德國 "自揭傷疤"實現"自我救贖"

  • 發佈時間:2014-08-21 07:43:00  來源:新華網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帝國議會大廈是柏林的地標建築,是德國議會所在地,莊嚴、肅穆。設計師卻在這座建築的墻上保留一些塗鴉之作,其中不乏髒話和忌語,全出自二戰期間佔領柏林的蘇聯紅軍之手。

  在柏林,這種佈滿歷史創傷、“自揭傷疤”的公共建築並不少,引起的爭議可想而知。然而,正是“塗鴉墻”之類公共建築存在,令德國在正視歷史之時找到自我救贖之路。

  【被遺忘的塗鴉】

  1945年4月底,蘇聯紅軍攻克柏林,三名紅軍士兵在帝國議會大廈樓頂插上紅旗。其他紅軍士兵也紛紛在這座建築上留下自己的“勝利紀念”,用碳棒、紅藍記號筆在墻上塗鴉。

  大部分士兵在墻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伊萬諾夫、彼得、鮑裏斯·維克托維奇·薩普諾夫……就好像如今人們到此一遊的手機自拍照;還有的在墻上寫下一路征程:莫斯科-斯摩棱斯克-柏林(1945年5月)。

  進入這座建築的士兵並非人人都有勝利者的喜悅。“我們並不以此為榮,”俄羅斯二戰老兵薩普諾夫説,“不少人喝醉了,害怕最後還是會吃槍子一命嗚呼。”20世紀90年代柏林重修這堵塗鴉墻後,薩普諾夫是第一個在墻上發現自己名字的俄羅斯人。

  二戰結束後,這些塗鴉幾乎無人注意到。第一輪重新整修時,帝國議會大廈位於英軍管轄區,俗氣的護墻板掩蓋了滿墻的塗鴉和彈痕。直到1995年整棟建築再次翻修時,這些塗鴉才再度面世。

  那時候,東、西德統一不久,德國議會從波恩搬回柏林,重返建於19世紀末期的“老家”——帝國議會大廈。工人們卸掉護墻板、鏟掉石膏墻皮,發現了墻上模糊不清的字跡。一開始,沒人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搞清楚後,卻立即引來爭議如潮。

  德國人應該拿這些塗鴉怎麼辦?在德國首都、在議會大廈出現這樣的文字,讓人們再度想起那段黑暗歷史,那段德國對人類犯下罪行、最後自我毀滅的歷史,這有用嗎?如果有,會起怎樣的作用?

  “除掉它!”不少議員主張,也有議員説“這也屬於我們的歷史”,戰後德國政壇元老、當時的議會議長麗塔·聚斯穆特回憶。

  “有人説:‘不行!我們不能讓自己再次被羞辱。’”聚斯穆特説,“我卻總是説,這會讓我們更堅強,而不是軟弱,讓人性更強大。”

  然而,即使她也意識到,不能讓所有塗鴉內容留存於世。這些塗鴉不少是紅軍士兵的宣泄,內容從公廁墻上常見的“主題”到令人難以啟齒的髒話,不一而足。90年代重修時,在俄羅斯使館的善意提醒下,柏林方面清除了墻上的不當內容。如今,整個建築東南角落墻上仍留有一句詛咒希特勒的髒話。

  聚斯穆特拒絕復述最惡劣的塗鴉內容,只説其中含有俄羅斯“刺刀”、德國“鞘”、“陰戶”等字眼。在戰後德國,佔領國軍隊士兵強姦當地婦女的事情屢有發生。

  後來,議會初步達成共識,同意把所有塗鴉內容記錄在冊,其中大部分無非是“我們活下來了”。聚斯穆特則逐漸説服心存懷疑甚至持反對意見的議員,通過決議保留並展示部分塗鴉內容。“沒錯,俄國人來過這兒,這是德國的終結,但同時也解放了我們,”她説。

  【從“終結”到“解放”】

  從“終結”到“解放”的歷史觀從此盛行德國,成為政治生活、公共藝術和建築審美的“主基調”。這種態度認為,不要隱藏曆史及其傷痕,而應予以承認、保留和展示。這是含蓄的警示人們:此時此地,恪守道德,承擔責任。

  “這種悔罪態度已經成為德國的象徵之一,”來自維也納、在德國工作的建築師兼導遊亨茨·伊勞特説。在德國,在柏林,無論議會大廈墻上的塗鴉,還是博物館墻上的彈痕都被保存下來,在翻修、重建過程中融入新的建築。讓歷史融入現在,在當下審視過去。

  在世界各地,無論戰勝國還是戰敗國,例如日本、越南和美國,都為各自遭受的戰爭創傷修建博物館、樹立紀念碑。這些多是肅穆、孤立甚至與周圍環境割裂的建築。

  德國也有這樣的建築。1957年到1961年期間,建築師埃貢·艾爾曼受聘重建在戰爭中被炸成瓦礫的柏林紀念教堂。他原計劃徹底剷除戰爭遺跡,在原址上重建一座現代建築。

  抗議之下,艾爾曼妥協了:保留戰爭留下的殘垣斷壁,圍繞廢墟建起一圈現代風格的鐘塔、教堂、禮拜堂和門廳。然而,新舊建築不過毗鄰而居,彼此沒有交融,歷史的廢墟仍然置身度外。重修後的紀念堂因此被柏林人戲稱為“蛀牙”。

  直到推倒柏林墻,德國的公共建築才真正實現新舊交融。“墻倒了,揭開了所有的傷疤,”建築師戴維·奇珀菲爾德説。他設計重建了著名的德國新博物館。

  所謂“新博物館”最初建於1841年,因在二戰期間遭炸彈襲擊嚴重損毀,戰後由於東德政府資金短缺長期閒置。整個工程歷時十年,利用現代技術和被炸碎的殘料,包括折斷的石柱和倣古埃及彩繪天花板等等。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人喜歡(自己)被毀滅的證據,”奇珀菲爾德説。當他決定保留新博物館墻上的彈痕時,有人來找他説:“蘇聯人來的時候,我就在這兒,我不想再看到這個彈孔,它最初出現時我就見過。”

  這種感情可以理解,但奇珀菲爾德沒有妥協。他認為,建築物應該守護歷史。最後,新博物館不僅保留了彈孔,還保留了其他戰爭創傷,但以一種新的形式呈現。例如,用現代風格的柱子撐起老舊、受損的墻體。

  2009年10月,“病休”70年的新博物館重新開放,外表是最初建造的新古典主義風格,用料有二戰期間炸碎的磚瓦,內裏裝備現代的電梯等設備……這種時空交錯、新舊融合的風格令人著迷。德國歷史,從普魯士王國、德意志帝國、魏瑪共和國,到希特勒的第三帝國、戰後兩德分裂到最後的“解放”,在這座建築中均有體現。

  【設計師的樂園】

  二戰結束後,東、西兩德很快迎來戰後重建的高潮。西德的不少城鎮迅速重建,但設計和結構廉價而缺乏美感。東德的建築具有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只有柏林中心城區好似一片“處女地”。

  由於柏林墻貫穿至此,這裡幾乎成了不可觸碰的無人之地。在這裡,歷史從來不曾遠去:炮彈坑、瓦礫、溝壑長久留存。柏林墻推倒後,這片土地成了設計師的樂園,那些新舊交融、講述歷史的公共建築在這裡拔地而起:

  德國外交部位於此,是一座即有現代設計又包含納粹遺址的建築,圍繞一個院落彼此銜接。柏林-勃蘭登堡科學與人文科學院的中庭是一座有著現代玻璃頂的古舊院落,院墻上的彈痕清晰可見。弗裏德里希大街火車站附近是猶太人大屠殺紀念碑,車站裏有一組孩童塑像,紀念曾經解救近1萬名猶太兒童的“生命火車線”。車站的另一邊是名為“眼淚殿堂”的博物館,冷戰期間東德居民在此揮淚告別前來探訪的西德親友……

  對於德國和參觀者,這種新舊交融風格的建築意義深遠。聚斯穆特説,雖然當年僅以“微弱優勢”通過保留紅軍塗鴉的決議,但那些漫長的辯論卻踐行了民主,“平息”了爭議。

  如今的帝國議會大廈力圖成為監督民主的“炮塔”。翻修後的議會大廈有一個玻璃鋼頂的“炮塔”對公眾開放。走上螺旋樓梯、透過透明玻璃,參觀者可以俯瞰議會討論,議員們也能仰視參觀者。

  參觀者真能參透設計者的良苦用心嗎?他們知道透明“炮塔”和民主政治的暗示嗎?他們能理解紅軍塗鴉其實是對民族主義、狂妄自大和軍國主義的委婉警示嗎?“我認為他們會明白,”建築師兼導遊伊勞特説,“但並非所有事情都能解釋清楚。”含蓄委婉難道不正是藝術和建築的本質嗎?

  在德國,富含“歷史斷層”的建築並不少見,聯邦財政部大樓即為典型代表。二戰期間,這裡是帝國空軍部大樓,樓內高懸萬字旗,被希特勒欽點為“繼承人”的赫爾曼·戈林出入其間。戰爭結束後,蘇聯短暫接管這座建築,後來又轉交東德政府。

  1965年,東德男子海因茨·霍爾茨阿普費爾一家在此上演翻越柏林墻的驚險一幕。他們整天躲在大樓裏的廁所,在夜裏爬到樓頂,把係著尼龍繩的斧頭扔過墻,在另一側接應的親戚借機給他們遞過來鋼纜。趁著夜色,霍爾茨阿普費爾一家三口繫上自製安全滑索,順著鋼纜,一個一個滑到墻那一側的西柏林。

  兩德統一後,這座大樓的故事並未結束。這裡一度成為一個資産整合機構的辦公所在,負責私有化東德境內的國有資産。不少東德百姓對此咬牙切齒,認為這是要把他們“賤賣”給西德。1991年,這個機構的負責人被一支極左翼武裝殺死在起居室。

  究竟應該如何處置這樣一座富含歷史由戲劇化的大樓?推倒重建是選擇之一。然而,聯邦財政部決定保留這座建築,外觀看起來與納粹德國期間幾無區別,但內部裝修卻現代、明亮而舒適。從大堂到高層辦公室,墻上挂著不少照片,講述這座建築物的晦暗歷史。從這座大樓的外表,不難窺見過去的影子,但樓內講述的故事卻覆沒了外表。(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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