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泥石流、海嘯……凡是跑過突發事件的記者都會熟悉一種味道，在災後的廢墟上，在淩亂的街道上，那是垃圾和遺體散發出的氣味，帶著濃烈的消毒水的氣味，是死亡的氣味。然而在魯甸龍頭山鎮，聞到最多的卻是花椒的氣味。

　　花椒，在來龍頭山前，對我而言就是廚房裏一種再普通不過的調料。用在水煮魚裏再好不過。然而在龍頭山鎮，它卻是大部分山民賴以生存的經濟來源。一斤花椒35元，地震之前，龍頭山人用花椒蓋起了房子，送孩子上了大學，給自己開了小商店，或者從外鄉娶來了一位漂亮媳婦。

　　花椒就是龍頭山人的命。

　　8月，正是花椒收穫的季節。3日的那個下午，成百上千的龍頭山人正在自己山間的花椒林裏“扯花椒”。今年是個豐收季，很多人的家裏已經曬滿了花椒，就等著賣個好價錢。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擊碎了所有人的夢。房子倒了，親人死了，家中的花椒也被深埋進廢墟。

　　家裏的花椒沒了，但山上的花椒卻救了很多人的命。地震的時候，家住八寶村的18歲女孩林琳正在山上扯花椒。持續的地動山搖把這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女孩嚇得目瞪口呆，慌亂中緊緊地抓住身邊的花椒樹，枝蔓上的硬刺把她的手劃出了一條條血痕，但這是她在地震中所受的唯一一點皮肉傷。

　　和林琳一樣，正是因為地震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山上扯花椒，他們也因為花椒活了下來。

　　震後的第一天，交通完全中斷的龍頭山鎮吃喝成了問題，有人就用花椒和酸菜燉一鍋湯給大家充饑。那麻麻的味道雖不足以果腹，卻讓很多人從慌亂中鎮定下來，開始尋找生的希望。

　　隨著救援隊伍的快速進入，隨著生命通道的陸續貫通，災區的生活逐漸恢復。龍頭山人懂得感恩，他們殺掉自家的豬，蒸起大鍋大鍋的米飯給解放軍吃，給救援隊吃，給志願者吃，給一切需要吃飯的同鄉們吃。豆角、馬鈴薯、茄子、辣椒……無論龍頭山人給你端上什麼樣的菜，裏面都會放上幾株青青的花椒。

　　災區很苦，但有花椒什麼都吃得下去，可以沒床睡覺，可以沒水洗澡，可以沒肉吃，但不能沒花椒，它不僅調劑著碗碟裏的味道，更調劑著人們驚慌悲痛後的情緒。

　　鄧啟亮的妻子李芳在地震中走了，他把自己關進廚房，從早到晚不眠不休地給安置點受災群眾、志願者炒菜做飯，並非是想用極度的疲勞讓自己忘記失去妻子的痛苦，他只是想在廚房的花椒味兒裏回憶一下妻子身上經常帶著的味道。

　　“耐寒，耐旱，喜陽光，抗病能力強，隱芽壽命長，故耐強修剪。”這是百度百科裏有關花椒的詞條。原來這青青嫩嫩的植物竟是如此堅韌，就像龍頭山的人一樣：可以互相攙扶著走過滾石飛落的山路，可以步行十幾公里把救災物資運進還無法通車的家，可以微笑地告訴你，“活著的人還得往前走”……

　　林琳暑假結束後就要上大學了，她沒能考上自己心儀的大連理工，但仍然決定不再復習，去讀一所普通的學校。“復讀太貴了，我要省下錢，來年家裏還要種花椒呢。”

　　有山、有水、有人，還有花椒，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離開災區之前，我尋著破碎的小路又把龍泉村走了一遍。一片廢墟中，已經開始有人在空地上曬起花椒。

　　離開災區之後，如果再聞到花椒，你也許聞出的是水煮魚，而我聞出的，是生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