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千年皇宮遺址將變會所 政府曾想接手苦無資金
- 發佈時間:2014-09-16 07:07:05 來源:北京晨報 責任編輯:姚慧婷
記者近日拍攝的荒廢近20年的“青年湖公園”。
即將開工建設的“金中都項目”規劃圖。
聚焦
千年皇宮遺址將變身會所
荒廢近20年的“青年湖公園”終於有了進一步消息。一家深圳房地産公司購得其開發權——這座近千年的皇宮遺址將由“爛尾樓”再度變身為“會所式高端商務辦公區”。北京晨報記者近日獲悉,考慮到青年湖公園是京城唯一一片金代皇宮遺存物,西城區政府擬斥資回購,開闢為“魚藻池公園”,但未果。這個名為“金中都項目”的房地産項目即將開工。
現狀 爛尾樓已挺立20年
白紙坊橋西的“青年湖公園”是南城百姓熟悉的游泳場,也是861年前的金朝皇宮遺址所在地,所謂“金中都”——北京作為首都的歷史就是從金朝開始的。雖已荒廢近20年,青年湖公園的門口處還鑲嵌著“金中都太液池遺址”銅牌子,並註明“1984年公佈為北京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只有皇宮裏的池子才能叫“太液池”。唐朝的長安大明宮有太液池,明清北京城有太液池——北海、中南海。金中都的太液池又叫魚藻池,1958年“大躍進”,北京市組織青年學生疏通魚藻池,因此得名“青年湖”,1965年建成游泳場——這裡不僅是北京最早的公共游泳場,更是北京市現存唯一一片金代皇宮遺址。
至今在地圖上,這裡還是一個馬蹄形的綠色區域。歷史上的魚藻池就是一片馬蹄形水域,中心是湖心島。1994年,這個北京市民的大眾體育場淪為房地産項目,開發商在湖心島上建起11座小別墅。工程隨後爛尾。千年故都遺址、昔日的皇家園林淪為“鬼樓”引起媒體和專家的廣泛關注。2002年北京晨報以《都市裏的一片“鬼樓”》率先披露此事,有“北京申遺第一人”之稱的侯仁之院士特委託學生朱祖希致信北京晨報,稱魚藻池是千年文物,是京城最早的“生命印記”之一,建議把“鬼樓”開闢成魚藻池公園。2004年,93歲高齡的侯仁之探望青年湖,面對爛尾痛心疾首。2010年朱祖希先生表示,將繼續呼籲拆除爛尾樓,修建魚藻池遺址公園。2013年10月侯仁之先生辭世,而“金中都項目”最終規劃也是在這一年敲定的。
規劃 密密麻麻都是商務會所
2010年後,魚藻池易主,經過3年的項目運作,一個新的房地産項目——“金中都項目(原金宮花園會所式公寓翻改建項目)”即將誕生在魚藻池。根據規劃書,這裡的定位是——高端商務辦公區和會所,“打造具有皇家氣質的高端商務辦公區”。
效果圖顯示,青年湖也就是魚藻池的水面部分將被恢復,北部、西部和湖心島上都將建成地下兩層、地上三層的商務辦公樓,“用來做文化辦公會所,為文化傳播公司和個人提供有品位的辦公空間”,湖心島上建有“魚藻殿”,是“中心會所”,“作為文化交流中心使用”。東部也就是鄰近西二環一側規劃是大門、連廊和榭。連廊“向公眾開放,是沿湖瀏覽空間,也可出售文化商品等”,榭是“水下展覽館的入口,展覽館內展示魚藻池的歷史文化,展示各類藝術品以及文物等,也可進行文物的出售和拍賣。”在規劃圖的東南角有“侯仁之碑亭”。水面之下建有“水下遼金遺址展覽館”。記者數了數,大大小小的會所大約有15座,比爛尾樓多出4座。
2011年北京市文物局在《關於金中都太液池水面保護設計方案有關事宜的批復》中提到:“金中都太液池遺址為北京現存金中都宮城唯一遺址,是研究金中都城宮室的重要實物,為加強對金中都太液池遺址的保護,按歷史原貌恢復水面,符合專家的論證要求。”同時提出,水面的恢復應保證不少於1.5萬平方米,如有可能儘量擴大水域面積。
2012年,北京市文物局在《關於金中都太液池遺址文物保護方案核準意見的復函》中又提到:“此工程為文物保護工程,應嚴格遵循文物修繕‘最少干預’和‘不改變文物原狀’等原則。”北京晨報記者注意到,來自市文物局的兩個批復主要提到的都是太液池的恢復和保護,對於地上面積如何使用並沒有明確説法。但是,市文物局也明確提出建議:建設遼遺址展覽館,對市民開放。項目規劃書中也明確表示:東岸、南岸池邊的水榭、觀賞連廊、方亭、侯仁之碑亭均對市民開放。
北京晨報記者就此方案採訪“西城區文化委員會”主任孫勁松,他表示,這是一個將錯就錯的方案。所謂“會所式商務辦公區”,根本就是“私人專屬”的代名詞。以這樣的規劃,即便魚藻池恢復了,老百姓也難有機會一睹它的風采。
窘態 西城區欲回購遭拒絕
“金中都項目”實施需經過三個步驟:考古挖掘、編制文保方案、建設項目的具體實施。2012年6月,魚藻池完成了考古勘探;當年11月,市文物局正式批准了文保方案;目前只剩第三步——項目開工。開發商預計用2年時間恢復魚藻池,完成“金中都項目”建設。
時隔近20年後,魚藻池再度復活的傳聞引人關注。侯仁之院士仙逝後,他的學生朱祖希和北京著名商史專家袁家方致信西城區政府,以區政府顧問的身份質疑該項目,並建議由政府收回魚藻池地塊,開闢為魚藻池公園。朱祖希在信中表示,這樣做“既妥善地保留了860多年前金中都城的一處遺址,又可以形成北京西南包括薊城紀念柱、遼金城垣博物館、金中都宮城遺址紀念闕、魚藻池公園等在內的‘金中都文化遺址系列’。”
北京晨報記者近日獲悉,西城區有關部門根據專家建議,設想以成本價回購魚藻池地塊,並給予開發商適當補償,確保企業利益不受損失。但是,開發商則明確表示,有能力獨立開發建設好該項目,會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處理好城市改造開發和文化遺産保護的關係。
晨報記憶體
沒聽説過皇宮
只知道有鬼樓
魚藻池已被高墻包圍近20年,園內沒有湖水,荒草一人多高,盤踞著11座爛尾樓,都是兩三層的別墅,面目猙獰,殘垣斷壁、窗洞漆黑。荒草深處,可見近1米多深的溝壑——這裡就應該是馬蹄形的水面部分。平坦的地方殘留著網球場的鐵欄杆。
81歲的郭春梅老人是當地老住戶,家住鴨子橋北裏社區,與魚藻池只一街之隔。她告訴北京晨報記者,除了游泳場,上個世紀80年代青年湖公園又辟出了網球場和棒球場。“廣安門一帶,家家的孩子都在這裡遊過泳,打過球。北京棒球隊的孩子們天天在這裡訓練。原來別墅窗戶都是安好的,後來被人們偷去燒火了。現在鴨子橋一帶的居民不一定知道皇宮了,可一準都知道這有一片鬼樓。”
老人表示,她1951年嫁過來時,青年湖的湖水還是馬蹄形的,有蘆葦,有水鳥。馬蹄形的湖水中間就是人家兒,種著蘋果樹、李子樹,人們趟著湖水去偷蘋果。島上一直住著一位德國人,是雙合盛啤酒廠的律師。1952年政府收回魚藻池。“打那兒起,我們這些老百姓就可以隨便進出了。一直到2010年前後,我們還可以到裏面去遛彎。”
由於開發商是依法獲得土地使用權,“金中都項目”實施似乎勢不可擋,侯仁之院士建魚藻池公園的夙願終將落空。
調查
開發商如何佔領“皇宮”
一個掛牌保護整整30年的“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是如何落入開發商之手的?為何盤踞故都遺址上20年之久的鬼樓爛尾不見收拾,如今成為開發商賺錢的工具?北京晨報記者力圖解開謎底,很多情況都由於“太過複雜”,而“根本説不清楚”。但是,金中都遺址多舛的命運,恰從個案角度,解讀了北京市文物保護傳承與開發利用的角力與妥協。
曲折 文保單位早已數度易手
1994年原宣武區體育局用土地與一家房地産公司合作,成立了“北京金中都置業有限公司”,啟動“金宮花園”項目,項目地址在“魚藻池舊址內”,面積近4萬平方米,土地性質為公寓,70年使用年限。
當時批准建設的房屋面積近2.3萬平方米,共11棟,三至四層,建築物最高為16米。當項目建設到主體工程封頂時,由於提供建設貸款的銀行倒閉,“金宮花園”的建設資金鏈條斷裂,于1998年至2000年,分別被北京、海南、上海三地7家法院交叉封存,由此出現魚藻池用地的權屬糾紛,陷入爛尾困局。
2004年,原宣武區政府對“金宮花園”進行股權整合,新公司于當年重新取得了土地使用證,修改規劃方案,建設內容為辦公,總建設面積為2.9萬平方米,其中地上兩層1.5萬平方米,地下兩層近1.4萬平方米,建築檐口高度為13.8米。
與1994年規劃方案相比,2004年的規劃方案降低了建築物的高度,縮減了地上面積,魚藻池的用地性質由“公寓”變為“辦公”和“客房”。但由於各種因素及股東意見不統一,該項目再次被擱置。
2010年,“金宮花園”項目股權在北京産權交易所掛牌出讓,“立業京城房地産有限公司”獲得項目100%股權。整個項目股權收購、財務成本及各項運營成本投入7億元。
“立業京城”是深圳立業集團的子公司。公開資料顯示,其“正在北京市西城區開發佔地70畝的頂級別墅項目”,並表示,“追求每個項目均能做到對土地價值的最大化開掘”。
“立業京城”將項目規劃為地上兩層,地上三層。地上面積雖然沒有變化,地下面積卻增加近2萬平方米,總面積近4.8萬平方米。
遺憾 政府曾想接手苦無資金
從魚藻池淪為房地産項目那天起,文保專家就沒有停止對它的拯救,相關政府部門更想亡羊補牢。
資料顯示,原宣武區政府本想收回魚藻池,並根據侯仁之先生的建議,恢復太液池水面,建魚藻池公園。但是,項目多達2億元的欠債,讓當時的宣武區政府無力承擔。其間,時任北京史研究會秘書長的李建平研究員提出,應該像保護圓明園遺址公園一樣對待魚藻池。將魚藻池遺址確定為“金中都皇家園林遺址公園”,拆除違建,恢復水面,給子孫後代留個千年古都的念想。
2004年該項目股權進行整合,魚藻池有望再次動工。文物部門就規劃方案徵求專家意見。面對規劃方案,侯仁之、羅哲文、徐蘋芳、王世仁四位文保大家無奈表示:這是解決魚藻池長期破敗現狀“不得已而為之的方法”,並提出,“減少園內住戶,提供必要的地段對市民開放。魚藻池南側道路的規劃應與魚藻池銜接好,保證不再佔用魚藻池的範圍。”
北京舊城保護專家、時年70歲的王世仁先生更是提出,金朝皇宮宮殿遺址幾經建設已蕩然無存,環境更多次變遷,魚藻池的價值主要是水面。因此,保護魚藻池就要求水面不能再減,而且必須儘量擴大,水池岸應向北再拓10米左右,“現在的方案(編者注:2004年方案),在功能上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但水池及周邊一定距離應當是公益開放的空間。公共部分與封閉管理部分要協調好,前提是保證公共部分不受侵害。”
落槌 開發商“將錯就錯”增加面積
作為西城區文物保護工作的業務主管部門,西城區文化委員會主任孫勁松告訴北京晨報記者,10年前的方案已然是不得已而為之,政府意在亡羊補牢。10年後,不僅看不到水面面積增加,房地産更是遍佈魚藻池的西岸、北岸和湖心島上。“總建築面積近4.8萬平方米,遼金遺址展覽館不足3000平方米,這能叫‘文物保護工程’嗎?”
無論1994年的方案還是2004年的方案,房地産均在湖心島上,為何“立業京城”的方案卻將建築物擴展到西岸和北岸,公司對此解釋説,因為要保護湖心島上的兩棵古槐樹,完全將原規劃指標1.5萬平方米的地方面積消化在湖心島上困難較大。因此,“調整了規劃方案,將新建建築物分佈在西岸、北岸及湖心島上,以分散建築密度。”
“立業京城”認為,他們的方案尊重了4位專家的建議,地上面積沒有任何增加。但是,孫勁松卻認為,開發商是將錯就錯:不僅房地産項目幾乎覆蓋了所有區域(只有專家明確提出的“南側道路”被讓出),並沒有遵循對文物修繕“最少干預”的原則;同時,總建築面積增加近2萬平方米,與專家“減少園內住戶,提供必要的地段對市民開放”的建議相悖。他擔心:“根據這個規劃,市民很可能連湖心島都登不上去。‘會所式辦公區域’勢必會變成‘私人專屬’,難以保障向公眾開放。”
孫勁松認為,“立業京城”接手爛尾項目,在當時情況下確是幫助政府解決了歷史遺留問題。公司為了平衡資金,可以從文保工程中獲得相應的利益補償,但就目前形勢看,他坦承自己作為文保工作者的擔心:“企業一旦逐利,公眾的利益實難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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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可以證明
金中都存北京
1153年,金朝皇帝完顏亮一把火燒了皇宮,從黑龍江遷都北京,在廣安門一帶建立了金國首都——中都,雖然金中都只有短短63年的歷史,卻開啟了北京作為首都的大幕。
史料記載,80萬民工、40萬士兵日夜兼程,以遼國的陪都——南京城為基礎,按著大宋汴梁城的規制,建成了金中都。金中都城池的位置包括今天的羊坊店、馬連道、萬泉寺、鳳凰嘴到宣外大街一帶,“會城門”就是金中都的一個城門。金代皇宮就建在廣安門南側,皇城裏有中軸線,位於今天廣安門立交橋南的二環路一線。
1990年,修建二環路時,白紙坊橋北靠東出土了“銅辟邪”——一種若獅若虎有雙翼頭上生角的坐獸。銅辟邪是金代獨有,是皇宮殿前平臺上所設的幄帳頂上的飾物。由此推斷,這裡即為完顏亮的皇宮大殿。
專家考證,金中都太液池並非是金朝的産物,考慮到金代皇帝完顏亮是在遼代陪都——“南京城”的基礎上擴建金中都,因此,魚藻池的歷史應該不止起于861年前,時間還要往前推,應該是北京最早的皇家園林遺址,換句話説,它有千餘年的歷史。
朱祖希教授則認為,“只有它能證明金中都存在於北京”——這一句話概括了這片廢墟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