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是一杯茶，輕衝慢泡將帶來更雋永的回味。”

　　3月23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克裏斯蒂娜·拉加德結束了5天對中國的訪問。在這5天中，《國際金融報》記者有幸近距離一睹這位IMF首位女總裁的風采，並傾聽她對全球經濟以及中國結構改革的理解。

　　正如拉加德在上海所言的那樣，經濟運作和中國的茶道之間存在著異曲同工之妙，需要恰到好處的時機與諸多因素的共融。“中國的結構改革將會導致經濟增速有所放緩，但會變得更加安全和更可持續，這既有利於中國，也有利於世界”。

　　全球未來三大風險點

　　當前很多國家鉅額的債務是危機留下的後遺症，很多國家至今都在解決這些問題。至今，太多的公司，太多的家庭仍然在減少他們自己的消費，減少他們的投資。因為他們擔心未來，缺少信心。正由於這些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因而阻止了全球復蘇的進程

　　作為此次拉加德中國行程中的重要一站，復旦大學管理學院30週年首場論壇——“2015復旦全球領袖論壇”早在開始前一小時便已經座無虛席。而當一頭標誌性的高貴銀發、黑色西裝搭配珍珠項鍊和鮮艷的中國紅披肩的拉加德，帶著優雅的笑容出現在復旦大學光華樓演講廳內，更是迎來了滿場期待的掌聲。

　　“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已6年，但是余味仍苦，這種味道仍沒有散去，可能這個茶泡得太久了，國際金融危機伴隨我們也太久了。”拉加德一開講便用中國茶道來比喻當前的全球經濟形勢，“當前很多國家鉅額的債務是危機留下的後遺症，很多國家至今都在解決這些問題。至今，太多的公司，太多的家庭仍然在減少他們自己的消費，減少他們的投資。因為他們擔心未來，缺少信心。正由於這些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因而阻止了全球復蘇的進程。”

　　事實上，今年早些時候，IMF便調低了將來兩年的全球經濟增長的預測。IMF對2015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測降到3.5%，2016年降到3.7%。拉加德表示，儘管油價大幅下跌，對全球經濟增長産生積極影響，但由於存在其他根本脆弱性，世界經濟前景依然疲弱不振。

　　拉加德所言的世界經濟“根本脆弱性”指的是未來可見的，卻難以完全解決的風險。首當其衝的便是美國的難以預期的貨幣政策節奏。

　　“美國現在收緊貨幣政策的角度和節奏還沒有完全披露，現在世界還不知道，這可能會帶來極度的全球金融市場的波動性。”拉加德表示，如果美國不和其他國家很好的溝通，沒有和其他國家金融政策進行同步，那麼歐洲央行在歐元區進行了貨幣寬鬆，日本也採取相同的寬鬆政策，這樣全球範圍的不統一貨幣政策便是風險所在。

　　第二大風險同樣來自美國——美元不斷走強。目前，利差優勢正在不斷推升美元匯率，美元指數今年3月已經觸及12年高位。拉加德認為，美元走強體現出美國經濟基本面不斷走好，穩健的復蘇指日可待。但是有很多國家和企業在新興市場的貨幣貸款都以美元計價，以美元計算的貸款在不斷地攀升，美元增長了之後利息也上漲，因此這些舉債的國家會受到影響。

　　而第三大風險來自依然處於“雙低”漩渦——低通脹率和低增長率的歐元區和日本。“無論是歐元區還是日本，都很難避免將來的低增長和低通脹。”拉加德指出，歐元區已經有一些積極的信號出現，這讓人看到了擺脫這些可怕危險的可能，但地緣政治方面的風險卻也會打擊消費者的信心，打擊受到影響國家的經濟前景，為全球經濟帶來阻礙和不確定性。“考慮世界上一些地方還不甚和平，我們需要更強大的政策組合”。

　　“美聯儲必須要非常明確地把它自己的政策目的向外界表達，這點它做到了，但是可能還有意外，即美聯儲加息的時點以及力度、速度。”拉加德稱，可能的溢出效應會影響中國等其他經濟體的貿易關係，中國的出口部門肯定會受影響。

　　對於新興經濟體如何降低以上波動性的影響，拉加德提出幾點建議：

　　第一，新興市場需要提前做準備。IMF研究顯示，2013年市場很快地發現了基本面較好的經濟體，還有基本面比較弱的經濟體。所以從宏觀角度來説，各個國家應該做準備。

　　第二，新興市場需要確保其金融體系能夠有較大的抗壓能力，需要有足夠的工具，然後快速地使用宏觀審慎原則來應對這種大規模的資本流出。

　　第三，中央銀行也需要做好準備，立即採取行動。可以在短期內對國內某些行業和市場提供流動性的支援，同時可以干預外匯匯率，減少資本外逃的動力。

　　品味“中國茶”

　　世界很多國家和經濟體都需要這種結構性改革，而對某些國家而言，在“基材茶葉”之外可能還要添加其他元素，比如大幅增加公共設施和基礎投資建設

　　“我媽媽比我更鍾情中國茶，她過去會把不同的茶混在一起，以一種基材為主，再加些其他的元素。在政策上，我們也要有一套更有利的政策組合，那麼政策的基材是什麼？就是結構性改革。”在拉加德看來，一杯好茶需要好的原材料以及時間的精準把握掌控、紀律性和關注度，不苦不甜才是好茶的味道。同理，經濟發展也需要好的元素整合在一起才能達到平衡。“世界很多國家和經濟體都需要這種結構性改革，而對某些國家而言，在‘基材茶葉’之外可能還要添加其他元素，比如大幅增加公共設施和基礎投資建設”。

　　那麼，中國這杯茶味道如何？既然來到中國，拉加德就必然會細細品味“中國茶”。IMF預測今年中國GDP增長率將為6.8%，比去年大約低了0.6個百分點，“這完全是可以的，因為無論對於中國還是中國人民，這都是福音，中國經濟這杯茶會帶來更為豐富的回味”。

　　拉加德指出，在過去三十年中，中國的經濟轉型備受矚目。而中國目前的結構性改革將使增速放緩，力爭實現可持續發展將成為經濟新常態。“中國經濟是一杯茶，輕衝慢泡將帶來更雋永的回味”。儘管存在諸如污染治理、收入不均、兩性就業等問題，拉加德堅信，通過開放服務業和金融業、遵循市場配置資源的原則、鼓勵創業創新等積極舉措，中國經濟勢必將迎來更安全、更優質的增長。

　　隨著中國在逐漸地成為世界第一大的經濟體，中國再一次地站在自我轉折的十字路口。拉加德中肯地指出，中國為全球經濟提供了支援，佔到了全球增長的1/3以上，但要保持領先地位，中國也需要不斷創新。

　　“中國現在已經是中等收入國家，並且有信心在2030年進入高收入國家。因此，中國現在最大的挑戰就是不要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拉加德借用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的話強調，“體制機制的弊端是攔路虎，遏制了中國的發展，所以轉型必須進行。”

　　然而，“攔路虎”並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因此中國推出長期的深化結構性的改革，這些改革有望帶來一種新常態。拉加德對於“新常態”的理解便是——“增長有所放緩，但是更健康更可持續的增長模式”。

　　獻策中國改革

　　保持改革的勢頭意味著採取措施進一步放開存款利率和匯率；意味著要取消政府的隱性擔保，特別是給國有企業的擔保，這將更好地改善定價機制和（資源）分配；還意味著更加寬容地對待企業的違約和破産，創建空間給健康的公司獲得更充分的信貸

　　過去一年，世界經濟發展不振，但中國正進行著新常態下的結構改革，並在3個關鍵領域發生新的變化，拉加德稱讚不已，她將這些變化總結為：清理門戶、凈化空氣、打通路徑。

　　拉加德將中國的反腐行動比喻為“打掃房間”。她認為，這種治理方式有利於推動建立更加穩健的法治體系。而“凈化空氣”無疑是中國通過抑制污染進行環境保護方面的變化。在“打通路徑”這一領域，拉加德表示，中國正通過投資、貿易和多邊對話中的更多參與，來拉近與全球經濟的接觸。

　　而在談到中國未來改革的實現措施上，拉加德認為，政府可以通過保護經濟的穩定，妥善開展創造條件。比如，現代增長在過去的12個月逐漸放緩，有助於減輕進入系統的脆弱性，另外中國政府正推行雄心勃勃的市場改革，這個改革計劃是一個巨大的藍圖。同時，服務部門的開放將通過引入更激烈的競爭促進就業和消費，提高人們的生活水準，而這要求政府去除諸如金融、教育、衛生、電信和物流等領域中的障礙。

　　在拉加德看來，上海將在金融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中國也是如此。

　　“中國現在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在金融方面沒有成為第二大的市場，我們相信上海在這方面會扮演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國現在已經將儲蓄轉向最高效的投資，包括你們將來要成立的創業公司。”拉加德認為，中國已經放寬了貸款利率，存款利率也較為靈活，政府正在鼓勵投資者成立中小型或者其他金融機構。保持改革的勢頭意味著採取措施進一步放開存款利率和匯率；意味著要取消政府的隱性擔保，特別是給國有企業的擔保，這將更好地改善定價機制和（資源）分配；還意味著更加寬容地對待企業的違約和破産，創建空間給健康的公司獲得更充分的信貸。

　　“所有這些改革都有一個共同的元素，就是要讓市場發揮更重要的作用，這樣會帶來更安全、更優質的經濟增長。”拉加德説，“一些不合理的行為會使大家受損，但是我們必須足夠的開放，這樣市場才能發揮作用。可以設計規則來避免濫用一些權利，鼓勵那些積極工作的人，讓積極投資而不是老是要打安全牌的人得到好處。”

　　儘管中國還存在諸如污染治理、收入不均、兩性就業不平衡等問題，但拉加德堅信，通過開放服務業和金融業、遵循市場配置資源的原則、鼓勵創業創新等積極舉措，中國經濟勢必將迎來更安全、更優質的增長。

　　拉加德強調，當前，全球經濟增長速度較之前有所放緩，但相信新常態下的中國會給全世界帶來共同的福祉。“包括對全球經濟和金融的穩定、行情的可持續性，以及用多邊的方式解決正在面臨的全球性挑戰”。

　　人民幣早晚加入SDR

　　從IMF的角度，非常歡迎中國經濟和金融市場所取得的進步和成就，包括人民幣的國際化資本賬戶的開放。雖然很多的條件還需要來談判，但是IMF會積極地配合中國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外媒報道稱，今年5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非正式會議可能就人民幣列入特別提款權（SDR）所有貨幣名展開討論。如果有進展，今年下半年可能開始正式審核，一旦獲得70%至80%IMF委員會成員支援，就可在明年1月正式將人民幣納入一籃子貨幣。

　　而就在3月23日，匯豐銀行指出，IMF將於2015年10月至11月審核特別提款權名單，今年人民幣被列入特別提款權（SDR）所有貨幣名單的幾率很高。

　　匯豐指出，中國同時採取各種手段擴大人民幣的內部使用範圍，而中國資本賬戶已比想像中更開放。中國外匯監管機構的數據顯示，約85%的中國資本賬戶已是可兌換的，1996年，現金賬戶已成為100%可兌換賬戶。

　　這一話題自然成為拉加德訪問中國的焦點。在3月22日舉辦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拉加德表示，從IMF的角度，非常歡迎中國經濟和金融市場所取得的進步和成就，包括人民幣的國際化資本賬戶的開放。雖然很多的條件還需要來談判，但是IMF會積極地配合中國。拉加德特別提到，如果人民幣符合條件的話，會考慮讓其加入特別提款權的籃子。

　　“人民幣近幾年來的加速國際化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中國政府對加速改革的承諾，尤其在金融市場和對外領域，應該會進一步促進人民幣的國際使用。中國政府也表達了將人民幣納入SDR籃子的興趣。我們歡迎並同樣擁有這一目標，未來將與中國政府在這方面緊密合作。”拉加德在當天發佈的聲明中如此指出。

　　談到人民幣加入SDR，便不得不提到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現年67歲的周小川已經為推動人民幣加入SDR努力了5年有餘。IMF每5年對SDR貨幣籃子進行一次評估。2010年，因認為人民幣不能“自由使用”，IMF決定不將人民幣納入SDR。因此，借助拉加德中國行的機會，這位央行行長無論如何也要向拉加德講述人民幣的自由化進程。

　　周小川表示，推進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目前主要是三方面的工作在進行：

　　第一，要使境內境外的個人投資更加便利化。周小川認為，目前雖然有了一些進展，但在有關法規條例上、在自由程度上還是有缺陷的。國內居民到海外投資，目前是事前審批制度，但已準備進行改革，國外居民投資中國目前主要通過QFII，方便和靈活程度不夠，今年準備出臺一系列政策和試點。“基本上達到資本項目可兌換，或者是作為一種自由使用貨幣的標準”。

　　第二，資本市場會更加開放。去年中國實現了滬港通，今年將實現深港通，除了使國際投資者能夠自由投資國內的股票債券，國內的投資者也可以投資國外的股票債券，方便程度以及投資者權益方面也應得到更高程度的保護。

　　第三，對《外匯管理條例》進行新一輪修改。此次修改將考慮實現資本項目可兌換、人民幣變成自由使用貨幣的要求。

　　“我們自己會討論具體的時機問題，不過我想我們很高興聽到您所作出的介紹。”拉加德聽完周小川的講述後給了個大大的“讚”。

　　而針對人民幣加入SDR的時機問題，拉加德意味深長地指出，“當然任重而道遠，但是我們就是按部就班，一步步推進就可以了。”她坦言，當前中國無論在貿易方面還是貨幣自由化方面都有了巨大進展。

　　和亞投行站在一起

　　IMF願意與籌建中的亞投行開展合作，並且認為與相互競爭相比，IMF和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與亞投行之間的合作空間更為廣闊

　　最近，隨著英國、法國、德國、義大利和瑞士宣佈申請加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後，亞投行“多米諾骨牌”效應便産生，亞歐多國先後提出加入意願或申請。而中國正是亞投行的發起國，這也是中國第一次在國際金融經濟領域推出如此龐大的一個公共産品。

　　而拉加德也表示IMF願意與籌建中的亞投行開展合作，並且認為與相互競爭相比，IMF和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與亞投行之間的合作空間更為廣闊。

　　“我們歡迎中國建立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我們認為，中國有足夠的理由建立這一多邊金融機構。我們非常希望與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進行合作。”拉加德強調指出。

　　而在3月21日，首屆東盟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上。會議共同主席、馬來西亞第二財政部長胡斯尼表示，東盟正在全力協助設立由中國倡導的亞投行。

　　隨著亞投行的“朋友圈”日益壯大，美國也是越來越坐不住了。在這樣的壓力下，IMF改革進程在美國國內再度引發爭議。

　　3月17日，美國財政部長雅各布·盧警告説，如果國會仍不批准IMF的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美國在國際組織中的領導地位將面臨被削弱的風險。

　　根據IMF在2010年底通過的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IMF的份額將增加一倍，約6%的份額將向有活力的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轉移。美國是IMF的最大股東國，由於美國國會尚未批准該改革方案，導致接近“終點線”的改革一再拖延。

　　對此，雅各布·盧指出，推進IMF改革是維護美國在IMF主導地位的最佳方法，也是保護美國經濟利益和國家安全利益的最佳途徑。目前，美國是惟一一個阻擋IMF改革的國家。

　　“我認為從戰略上看，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我想這是一個錯誤。”雅各布·盧表示，如果批准IMF改革計劃，美國在要求別人接受其對亞投行問題的看法時將有更多籌碼。

　　對於IMF改革進程，拉加德也表示已經做好了“B計劃”的準備——在沒有美國參與的情況下，討論推進投票機制改革。此次改革將給予新興市場成員國更大的投票權。

　　“我已經向美國當局表達了我的失望之情，希望他們繼續努力加快批准進程。”拉加德此前表示，“根據成員國的要求，我們將開始討論推進配額與管理改革的替代方案，確保IMF有充分的資源。”

　　據悉，已經達成一致的改革措施將把IMF手中的資源增加一倍，並將更大的投票權分配給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和南非等國家。改革措施還將調整IMF理事會的構成，弱化西歐國家對該機構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