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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勒:愛與死的藝術(圖)

  • 發佈時間:2015-06-08 09:16:39  來源:東方網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張明江

沃麗抬著腿轉頭看觀眾,仿佛在等待交歡。

  沃麗抬著腿轉頭看觀眾,仿佛在等待交歡。

席勒為新婚妻子伊迪絲所作的肖像畫

  席勒為新婚妻子伊迪絲所作的肖像畫

大型作品“隱士”中,席勒和克裏姆特成了殉道的聖人,緊貼著仿佛在跳死之舞。

  大型作品“隱士”中,席勒和克裏姆特成了殉道的聖人,緊貼著仿佛在跳死之舞。

  站在埃貢·席勒(Egon Schiele)為伊迪絲畫的全身肖像前,我覺得這是他對新婚妻子的特別致意。這畫也是新藝廊(Neue Galerie)的席勒肖像畫展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幅。1914年春天席勒開始追求伊迪絲(以及她的妹妹阿黛爾),1915年伊迪絲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他。此畫即作于1915年。(畫展上還展出了一幅伊迪絲父親約翰·哈姆斯的肖像,色調是肅穆的秋色,這位退休鐵路工人蜷坐在扶手椅裏,可能半睡半醒。這説明席勒在和伊迪絲結婚一年後就得到了丈人的原諒。)

  瞧她,紅頭髮,笨笨地擠進奶油色的背景裏,瘦削的手好像捏著彩色條紋裙子。這裙子是她用窗簾布做的,她穿著白皮鞋的雙腳輕微內撇,蒼白的臉上大大的藍眼睛帶著孩子般的無辜。這肖像給人的印像是洋娃娃一般,僵硬,羞怯,好像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涉世未深、體面正派的伊迪絲·哈姆斯出身新教家庭,居然和一個有名無實的天主教畫家結為夫婦,更何況這畫家還是以情色畫作著稱的,許多畫中的模特正是他的情人、自由不羈的沃麗·諾伊齊(Wally Neuzil)。

  新藝廊的展覽中,伊迪絲的肖像和情色作品放在一個展廳裏,比如一個年輕女孩用手掰開玫瑰花瓣般的私處的水彩、鉛筆畫(1911年的“夢中觀察”),還有沃麗抬著腿轉頭看觀眾,仿佛在等待交歡(1913年的“穿著紅衫的沃麗抬著腿”)。

  1912年席勒因綁架、強姦和公開宣淫被捕,其時沃麗和他住在下奧地利州的小鎮新倫巴赫。前兩項指控因證據不足被撤消了,但席勒的色情畫足以讓第三項指控成立,他被判入獄二十四天。沃麗作為情人忠誠地等著他。儘管席勒有著無窮的波希米亞氣質,卻沒有把沃麗視為合適的妻子類型。席勒的父親是個謙遜的火車站站長(年輕時因患梅毒而發瘋),席勒本人則希望既能探索黑暗的情慾藝術,又能享受安逸的小資家庭生活。所以他需要一位出身中産的妻子。

  伊迪絲和阿黛爾住在席勒維也納畫室的對面。他經常對著窗戶曬畫、做鬼臉,吸引了姐妹倆的注意。他還會帶著她倆去散步,為了讓她們焦慮的母親放心,他甚至帶著沃麗一起去散步,以顯示有值得信賴的女性陪護。起先他不太確定伊迪絲和阿黛爾誰會是更好的妻子,最後選了伊迪絲。阿黛爾最多只能為姐夫的畫作寬衣解帶當模特。

  席勒的理想是婚後仍與沃麗保持關係,至少在度假時可以玩玩三人行,但伊迪絲堅持讓沃麗消失,沃麗亦大方讓位。這必然令兩人極為痛苦,席勒1915年的油畫“死亡與少女”揭示了情殤:畫中男人很像藝術家,緊緊擁著一個半裸的女人(很像沃麗),女人的胳膊繞在男人身後,雙手緊緊箍住,仿佛是最後一次擁抱。墳墓般的棕色色調和裹屍布似的床單奠定了悲情基色。兩人看上去痛苦極了。

  傳統觀點認為席勒畫于1915年的伊迪絲肖像流露出他對愛情的失望。他的妻子代表了維也納社會所尊崇的家庭穩定等價值,但她一點兒比不上沃麗的性感。席勒也為伊迪絲畫過不少色情畫,有的雙腿大張(1916年的“半裸坐像”),有的從背後抱著丈夫(1915年的“擁抱·之一”),但她看上去總是很正經,甚至有點兒尷尬。

  伊迪絲的畫像中從沒有沃麗那種對性無所不知的暗示。第一眼看上去,它們也沒有死亡隱喻。死亡是席勒在許多畫作中特意呈現的病態:裸體幾乎瘦成骷髏,手肘和指頭沾著血污,這些都預示著死亡,哪怕畫中人正在做愛。在著名的水彩畫“穿著黑衣的自畫像,正在手淫”(1911年)中,畫家看上去像具屍首,屍氣多過活息。席勒是描繪墮落的大師,那些活生生的人的死亡過程,正如輝煌的維也納文化已走到災難性大戰的邊緣,偉大帝國即將灰飛煙滅。

  那麼伊迪絲明顯天真無辜的肖像應該如何融入席勒的整體創作呢?它只是表達了夫妻間的保證以及情慾的消逝嗎?還是有更多涵義?我覺得有。越是仔細觀看,越是能感覺到席勒對維也納式愛與死之糾纏的著迷。

  席勒畫中的許多人物,不光是伊迪絲,哪怕是他的自畫像,也時常有一種木偶感。新藝廊的展覽中還有一幅作于1910年的“手臂交叉在頭上的自畫像”,席勒的扭曲程度極像一個牽線木偶。挂在伊迪絲肖像旁邊的是他最動人的一幅油畫,定格在畫家和他的情人剛結束歡愛的時刻。席勒看起來不懷好意,好像不死僵屍從棺材裏爬出來,盤旋在沃麗身旁,沃麗則手腳跪地,像被吸幹了似的,仿佛筋疲力盡的舞者。

  木偶可以代表許多意義。其中一種是人的身體受意志的支配。伊迪絲肖像中的無助,很有可能構成了她對席勒的情慾吸引:羞澀的資産階級少女受到年長的、更有經驗的藝術家引導。即便席勒對腐朽墮落著迷,他肯定也相信藝術的高貴力量,藝術家是木偶大師,是上帝。

  席勒畫過好幾幅懷孕女人,子宮裏的嬰兒急於出世。其中一幅畫在木版上,題為“死去的母親”(1910)。在這幅畫裏,誕生直接來自於死亡。1911年他畫了第二幅“死去的母親”,取了副標題“天才的誕生”。席勒和母親的關係不佳,時常憎恨彼此。他經常暗示,她唯一的成就就是生了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在一封信中他問母親:“你生了我之後,肯定高興壞了吧?”

  他的導師古斯塔夫·克裏姆特要更輕鬆有趣,席勒可能和導師分享了深深的浪漫派觀念—藝術家是神聖的局外人。1912年席勒畫了一幅大型作品“隱士”,他本人和克裏姆特成了殉道的聖人,他頭上繞著荊棘冠,臉因刺痛變了形。他們穿著深色袍子,緊貼著像在跳死之舞,雖然活著卻在受死亡力量的驅動。

  在許多文化中,神聖的局外人是性別含混的,非男非女,好像天使。席勒的畫作中也有此暗示。他的“穿著黑衣的自畫像,正在手淫”將睪丸隱藏在雙手後,而雙手的形狀又如女性性器。席勒還為一位贊助人的兒子埃裏希·勒德雷爾畫過精彩的肖像,有油畫有鉛筆畫,這些畫作讚美了他雌雄莫辨的氣質,一種局外人的非凡之美。那少年活得好好的,但畫中的臉色卻帶著些屍氣。

  任何看過高品質木偶戲的成人或孩子都知道,玩偶可以比真人看上去更真實。日本的文樂木偶戲是最高級複雜的品種。即便穿著深色和服的木偶師也站在臺上,玩偶的臺詞由坐在一邊的旁白者講述,那些木偶依然詭異地宛如真人。從文樂木偶戲演化而來的歌舞伎,則是以真人來模倣木偶的一舉一動。席勒是日本畫的熱情擁躉(也是收藏者;他收藏的日本春宮在維也納數一數二),可能他的藝術與日本戲劇傳統有一定的聯繫。

  席勒的情慾木偶師之前也有先例。奧維德的《變形記》中雕塑家皮格馬利翁愛上了自己雕出的象牙美女。他向愛神阿弗洛狄忒進貢後,雕像如他所願變成了活人。他們結婚生了一個兒子。

  與席勒更接近的時代,我們聽過E. T. A. 霍夫曼的故事,講一個學生納塔內爾愛上了機械木頭人奧林匹婭(雅克·奧芬巴赫把這故事改編成了歌劇《霍夫曼的故事》)。她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要比任何人對他都投入。用納塔內爾的話説,奧林匹婭是“深刻的精神,反映著我的整個存在”!霍夫曼的另一個故事《機器人》中有人表達了對機器人的厭惡:“那些東西要麼是活死人,要麼是死活人。”

  沒有理由認為席勒畫伊迪絲肖像的目的是要表現活死人。她也不單單是他天才的映射,皮格馬利翁的雕塑的升級版。她是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從另一方面看,席勒畫作中木偶似的人物並不必然意味著缺乏生氣。

  1915年席勒結婚那年,他開始畫“母親和兩個孩子·之三”。他之前處理母親這個主題時,看上去都像死人或者半死人,眼睛空洞無神,臉色死灰。兩個孩子都以席勒的侄子托尼為模特,臉頰粉紅,生氣勃勃。他們像伊迪絲一樣,穿著明艷的彩色衣服,同時也有一種木偶人的僵硬,等著木偶師來牽動。

  席勒的藝術充滿了對死亡和腐朽的深度敏感,但他要比那些評論家以為的慷慨得多。他的大多數作品包括色情畫,都表現了人類的脆弱。再次,這與日本審美有相似之處,不是他珍藏的木版印刷品,而是日本戲劇和圖畫中時常表現的無常感,轉瞬即逝的生命,死亡詩歌等等。

  席勒和他的模特的命運,可以被視為他藝術敏感度的悲劇註釋。1917年,在與席勒分手兩年後,沃麗在達爾馬提亞當護士時死於猩紅熱。一年後伊迪絲懷著席勒的孩子,死於西班牙流感,這場瘟疫卷走的生命比整個一戰死亡人數還多。伊迪絲去世後幾天,席勒也染上流感去世,年僅二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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