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春節還有一個多月。

　　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城一家書畫店老闆鄒先生的記憶裏，這通常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候，“過年了，該‘表示’的總得‘表示表示’。您不能拎著金條上領導家拜年吧？送幅字畫，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但今年變得有些冷清。鄒先生坐了一天，店裏只來了4個隨意逛逛的客人。

　　近期，每次有貪腐高官落馬，總能曝出這樣的新聞——其家中有多少名人字畫。隨著反腐力度的加大，中央八項規定、六項禁令的頒布與實施，送禮之風正在改變，一些禮品書畫市場因而變得冷清。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説，從行賄者的角度，送字畫的“雅賄”比直接送金錢更為隱蔽，有一句話，叫做“不怕領導不受賄，就怕領導沒愛好”，抓住領導的愛好，就能找到行賄的突破口。從受賄者角度，一方面有些官員附庸風雅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另一方面，書畫有增值保值的功能。

　　畫商張先生告訴記者，這些年，不直接送錢，改送字畫、古玩——一些官員的“雅好”催生了一個隱秘的“雅賄”市場，“如果想辦個上億(元)的項目，能盈利上千萬(元)，那麼就得送件幾百萬(元)的東西。”張先生透露，很多畫廊甚至賴此為生。他説：“這兩年來，尤其是2014年，這些畫廊的生意就很難做了，已經出現危機。”

　　日前，記者來到潘家園古玩城暗訪。在一家書畫店，店老闆投來期待的眼神：“感興趣？送人還是自用？”當記者表示“想求上級官員辦事”時，鄒先生壓低了聲音：“這有講究。如果是送在位的官員，建議你別買太貴的，現在他們也不敢收啊。”説著，他翻出一幅水墨山水畫：“這是山東省美協會員的作品，1000元出頭我就能賣給你，這個畫家口碑不錯，作品以後還有升值空間。”

　　店老闆説：“以前春節前，我這十萬元八萬元甚至更貴的畫，都賣得不錯。現在整個大環境有變化，顧客以老百姓買來自用為主，幾百元的便宜字畫賣得相對多一點。”

　　在潘家園古玩城另一家書畫店內，老闆娘張女士告訴記者：“以前我們店裏也賣名家、大家的字畫，過年前都是銷售高峰。現在反腐敗，沒人敢送、沒人敢收，太貴的不好賣。現在，店裏主要賣從200元到幾千元價位的畫，老百姓走親訪友也消費得起。”

　　在潘家園古玩城做了20多年書畫生意的成壁棠透露，由於反腐行動持續升溫，現在敢“頂風作案、送高價字畫”的人少了。他指著自家店內一幅價格7萬餘元的國畫嘆道：“恐怕賣不出去了。”

　　禮品書畫市場的萎縮，也讓一些專畫禮品畫的“表演型藝術家”哀聲一片。清華大學吳冠中藝術研究中心研究員、畫家何先球説：“有些人以前是學設計的，看到有利可圖就改行書畫——先進修兩年，再花錢買個某某畫院的會員、顧問頭銜，然後搖身一變就成了著名書畫家。他們的作品進不了真正的收藏市場，就熱衷於跑筆會、做禮品市場掙錢。”何先球發現，現在的反腐風暴使禮品書畫需求量大大降低，這些速成的利益導向型“藝術家”又開始轉行了。

　　制度反腐專家李永忠告訴記者，最低級的腐敗形式是“權錢交易”，這種一次性的簡單交易很容易被打擊；然後會進化為“權色交易”，“色”不單指美色，泛指所有非物質化賄賂。李永忠説：“一幅畫的價值，在行賄人員和受賄官員之間心照不宣。雙方都以‘不懂行’作掩護，貪腐官員心安理得地收下，但這幅畫很可能價值幾十萬元、上百萬元，乃至上千萬元。”

　　李永忠透露，有些貪腐官員和書畫市場還存在一條迴圈的“産業鏈”：貪腐官員收受名人字畫，賣給某家自己名下或與之有密切關係的畫廊，再指定下一個行賄者把這幅畫再買回來送給自己，“現在這條‘産業鏈’甚至被暫時切斷了”。

　　李永忠認為，我國的官員財産申報制度，從過去只強調申報“個人收入”，到現在把名人字畫等也納入申報範圍，“這種細化的財産申報，讓‘雅賄’得到一定程度遏制”。

　　提到眼下書畫市場受到的影響，莊德水認為，“這背後反映了一個問題，很多畫廊、拍賣場，淪為一些貪腐官員腐敗、洗錢的通道”。如今反腐“升溫”，禮品書畫市場的“降溫”就成為必然。

　　與許多書畫家關係緊密的中國作家書畫院秘書長姚蘭説，早些年書畫市場的“繁榮”，現在正在慢慢消退，“以前有大量價格虛高的作品，買家絡繹不絕。但從去年開始，這種風氣已經開始改變”。

　　記者了解到，作為重要的書畫流通市場，拍賣行2014年春秋兩季的書畫行情並不樂觀。中國南方最大的藝術品拍賣公司西泠拍賣總經理陸鏡清告訴記者：“中央的反腐行動，對藝術品市場健康有序發展是有利的。唯有泡沫消退，市場才能回歸到一個比較合理的狀態，回歸藝術價值本位，回到收藏真正的意義上來。”

　　姚蘭稱，2015年可以看做是書畫市場重整風氣的“元年”，“書畫市場表面萎縮，或是一種理性回歸。反腐之風讓書畫市場重新成為正常交易鏈條中的一環，也讓書畫家們在創作上不那麼急功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