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向鴿用鼻尖點擊手機，回復顧客的留言，比起電腦，她覺得手機螢幕小，打字更方便

　　人物簡介

　　郭向鴿

　　女，25歲，運城市臨猗縣孫吉鎮三甲村人。從小患有腦癱的她，沒有上過一天學，靠自學認識了字，學會了用鼻尖和下巴操作電腦、手機。

　　“你好，你店裏的蘋果最好吃的是哪種？哪款蘋果口感最好？”12月15日上午，在一家名為“小郭蘋果莊園”的淘寶店舖中，一位來自江西贛州、網名叫“謝素雲”的顧客正在諮詢線上客服。這條簡單的消息通過網路，越過重山，穿過黃河，最終來到臨猗縣孫吉鎮三甲村一戶不起眼的民宅內，呈現在這戶民宅中一塊亮著的、小小的手機螢幕上。

　　手機的主人是個25歲的姑娘。她瞇起眼睛，費力地辨認了一下螢幕上的文字，然後低下頭，臉部無限靠近螢幕，兩眼努力確認著位置，用自己的鼻尖和下巴一下下地點擊螢幕。隨著一下下點擊，她的嘴角流下一滴滴口水，手機螢幕上的口水越來越多，她卻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費力地扭動脖子，晃著腦袋，在螢幕上艱難而緩慢地敲擊出一行字：“親，您可以試試我們店裏的精品禮盒裝，最好吃，也最適合送人哦！”

　　名叫“鴿子”，卻無法飛翔

　　這個女孩名叫郭向鴿，是位腦癱患者。因為疾病，她語言不清，肢體抽搐，面部痙攣。可同時，她又是網店“小郭蘋果莊園”的店主。每天，她至少要回答幾十位顧客的問題，簽訂十幾份訂單，賣出上百斤蘋果。去年，她為家裏增加了十余萬的收入，成了家裏的“頂梁柱”。

　　1991年，郭向鴿33歲的母親即將臨盆，全家歡天喜地地做好準備，迎接這個小生命的到來。然而，在預産期過去整整一個月後，郭向鴿才遲遲降生。因為腦部嚴重缺氧，4個月後她被確診為腦癱。父母領著郭向鴿走遍了全國的各大醫院，卻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郭向鴿6歲時，父母最終放棄了求醫之路，安心在家看護她。從此，這個小名叫“鴿子”的姑娘，註定無法飛出這小小的一方庭院。

　　父親托村裏的木匠為郭向鴿打造了一架特殊的“小車”——全身木質結構，主體是一個木頭椅子，座位上有一個能打開的洞，便於郭向鴿上廁所；兩側安裝了擋板，防止她跌落；面前是一張小桌板，桌板上有一個固定飯碗的卡槽；下面還有一個小抽屜。“小車”下方有4個輪子，椅子靠背和桌板一側各有一個把手，是用來移動“小車”的。輪子只能直來直去，需要拐彎時，只能費力地抬起扶手，把小車整個扭轉個方向，再推著繼續前進。“小車”的製作雖然粗糙，每一個細節卻十分人性化。從小到大，這樣的小車郭向鴿已經坐壞了好幾輛。隨著郭向鴿的成長和護理經驗的積累，父親不斷改進“小車”，最終形成了現在的模樣。每天早晨，郭向鴿醒來後，母親就艱難地將她從床上扶到小車上，晚上睡覺時再扶到床上。郭向鴿的吃喝拉撒都在小車上完成，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25年。有時候，當冬天的陽光灑進庭院，母親就會推郭向鴿出來曬曬太陽。但是，如果要推她出院門，郭向鴿是説什麼都不會同意的。

　　天性聰慧，卻活在自卑之中

　　在母親的記憶中，郭向鴿小時候不是這麼怕見人的。在她四五歲時，家中開了一個小賣鋪，母親和郭向鴿平時就待在那裏。有時，母親要去地裏料理果樹，就把她一個人留在店裏。如果來了顧客，小小的郭向鴿在櫃檯後費力地抬起頭，含糊不清、慢慢地説：“你、要、什、麼、就、自、己、拿，錢、你、放、桌、上。”鄉親們都很善良，也不欺負她，都會按照東西的價格放下錢。等母親從地裏回來，郭向鴿對著母親笑開了花，“媽、媽，我、把、咱、們、家、的、鹽、賣、光、了。”後來，家裏開了個幼兒園，孩子們在小小的屋子裏活蹦亂跳，不能動的郭向鴿卻成了“孩子王”，她坐在自己的小車上，不停地發佈命令：你，去做這個；你，去做那個。孩子們竟然都很聽她的話。

　　郭向鴿是什麼時候開始不愛説話的呢？也許是15歲，也許是13歲。母親也記不清楚了。郭向鴿的父親是孫吉中學的校長，每天忙著工作。那時候，除了農活和家務，母親要伺候80多歲的婆婆，還要照顧3個孩子，實在無暇注意郭向鴿身上的細微變化。也許是從小朋友開始嘲笑郭向鴿開始；也許從是一些流言蜚語傳到她的耳中開始。

　　郭向鴿的病症是極其罕見和怪異的，譬如四肢抽動、面肌痙攣、説話困難等。但是，她的記憶力和智力卻優於同齡人，別人並不知道郭向鴿其實如此聰慧，常常當著她的面問她的母親：“她大小便能自己控制嗎？”“養個這樣的孩子，長痛不如短痛，別要了……”郭向鴿聽了這些，變得越來越沉默。“我從出生那一刻起，仿佛就註定將失去一切享受和體驗人生的機會和權利。”郭向鴿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只要踏入人群，迎向我的就將是一個個詫異的目光，和一波波令人窒息的議論。抖動的身體、扭曲的面貌以及那模糊不清的語言，即使初次見到我的人，都以為我生活在另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裏。因此，他們在我面前可以毫無顧忌地展開對我的議論，長期在這種窘境中的我從開始的憤怒、壓抑和苦楚，到後來逐漸轉化為害怕與人接觸、不敢面對自己，每天都生活在自卑、恐懼和沒有安全感之中……”

　　上網開店，推銷家鄉特産

　　十多歲到22歲，是郭向鴿人生中最難熬的黑暗期，那段時間，她想過自己究竟為什麼活著。然而，22歲到現在，郭向鴿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愛説愛笑，充滿陽光。“如、果、早、生、二、十、年，我、就、死、定、了。”郭向鴿緩慢地吐字。

　　改變她命運的，是電腦和手機的出現。

　　2007年，哥哥將一台淘汰下來的電腦搬回了家，郭向鴿開始學習如何操作。雙手用不上，她只能靠頭來控制，鼻尖、下巴、嘴唇尖，她用臉上一切能用的器官來敲擊鍵盤。漫長的幾個月過去，郭向鴿終於能緩慢地打字了。後來，鄰居又給了她一台替換下來的筆記型電腦，郭向鴿可以通過用鼻尖在小小的觸摸盤上移動滑鼠，慢慢地，她又學會了上網。她常常在網上看白岩松、周國平的講座，也經常聽汪峰的歌。電腦像一個窗口，徹底改變了她看待世界的眼光，雖然足不出戶，郭向鴿的心已經延伸到千里之外。

　　隨著年齡的增大，和郭向鴿同齡的朋友都陸續結婚生子，她開始有了心事。“看著同齡的她們個個都已為人妻為人母，而自己卻依舊像個老嬰孩似的由母親照顧……”郭向鴿在日記裏寫道。“我、這、麼、大、了，應、該、為、家、裏、做、點、貢、獻。”接受採訪時，她一字一句地説。

　　當時已經能熟練使用電腦的郭向鴿，決定開個網店，將家鄉的特産推銷出去。2014年9月，由郭向鴿負責打理的網店開張了。為了支援郭向鴿，父母從6畝蘋果地裏摘出了3000多斤品相好、口感好的蘋果留下來。沒想到，網店的生意居然很不錯，全國各地的網友得知郭向鴿的個人經歷後，紛紛用網購的方式支援她。

　　12月15日9點，郭向鴿才剛剛起床——淘寶上顧客的諮詢高峰集中在夜間，郭向鴿擔任客服，常常需要熬夜。母親把她扶到了“小車”上，推她到院子裏曬太陽。母親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腳邊，精心挑選準備要寄出的蘋果。前一天，“小郭蘋果莊園”又賣出了80斤蘋果。包裝完成後，弟弟過來給每份蘋果貼上了已經寫好的快遞單。退休在家的父親騎上三輪車，到鎮上的快遞公司發貨。這些蘋果將在當天寄往全國各地。郭向鴿靜靜地坐在小車裏，頭枕在胳膊上，面帶笑意看著全家人忙活。

　　“我、原、來、一、直、在、想，我、活、著、是、為、了、什、麼。”記者告別時郭向鴿説，“我、現、在、想、明、白、了。我、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麼，只、要、自、己、活、得、開、心，活、出、價、值、就、行、了。”

　　○記者手記

　　為了認字她翻爛了7本新華字典

　　採訪中，最讓記者震撼的是郭向鴿的《新華字典》。這本字典被翻得變了形，封皮已經掉落，顯得臟兮兮的。尤其是每頁紙的下半部分，油墨被蹭得到處都是，而且皺皺巴巴的，像是泡過水一樣。

　　郭向鴿12歲的時候，跟著鄰居家的一個女孩學了拼音。後來，她開始自己查字典認字，三年以後已經能認識3000多個漢字了。像這樣的字典，她已經翻爛了7本。

　　聽著郭向鴿母親的講述，記者能夠想像出這個與記者差不多大的女孩為了識字付出了多少。她是用舌頭一頁一頁地將書頁舔起來，舌尖上的口水濡濕了書頁的角落；然後用臉壓著字典，慢慢拼出書頁上的一個個漢字。

　　命運或許會給我們很多考驗，可是，只要我們有毅力，有信心，就有活出自己價值的機會。可能郭向鴿註定無法飛翔，但她卻給許多健全的人指明瞭飛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