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滿城儘是追債人 曾是家家房地産戶戶典當行
- 發佈時間:2014-08-06 08:06:30 來源:人民網 責任編輯:胡愛善
在神木,有很多樓盤因為資金問題而停工。 張舒 攝
在陜西神木,因煤而生的鉅額財富,由於沒有更好的投資出口,而通過民間借貸等多種方式又流到煤炭行業和房地産業。資料顯示,當地人60%的錢在煤田,40%的錢在房地産。然而,隨著煤炭市場不景氣、煤價暴跌,不少煤老闆資金鏈斷裂,從而引發民間借貸危機、房價下跌、樓盤爛尾等一系列連鎖反應。神木的經濟發展受到嚴重影響,經濟轉型和復蘇的命題隨即被提出
“都説神木‘家家房地産,戶戶典當行’,現在可不是這個光景嘍。”在自家火鍋店裏,神木縣的千萬“負翁”王耀剛默默地點起一支煙,眼神悠遠地望向街道對面。那裏,正孤零零地豎著一座半成品的大廈。暮色初上,冷青色的熒光燈明晃晃地照在粗糙的墻面上。“這就是個沒人收拾的爛尾樓,開發商跑了半年多,也沒人管。”
神木,這個一向不缺乏話題的小縣城,地處秦晉蒙三省(區)交界處,因3株古松而得名。如今,古松早已無跡可尋,取而代之的是遍地黝黑的煤田,而民間財富也正乘著煤炭漂流。
“2012年,我們的GDP就突破千億元了,一躍成為全國百強縣,經濟體量相當於陜西省漢中市和安康市兩個地級市的總和。”這個成績一直是神木縣發展改革局副局長高海雄的驕傲。
然而,優質、豐富的煤炭資源在給當地老百姓和地方政府累積了鉅額財富的同時,也將其帶入了一個發展的“怪圈”:“財富”從地下被挖出,然後流入地下錢莊,再流進煤礦或樓市,形成了從地下到地上的迴圈。
“在神木這樣的地方,人們突然之間有了錢,卻很難找到一個很好的投資渠道。於是煤礦産業和房地産開發業就依靠著高額的利潤吸引著鉅額資金,很多人甚至借錢投資,民間借貸也隨之興起。”高海雄説,頂峰時期,縣裏的擔保公司與投資公司數量接近1000家,一半以上家庭都存在地下借貸關係。“當地人60%的錢在煤田,40%的錢在房地産。”
誰知,美夢易碎。自2012年起,國內外煤炭市場低迷,煤價暴跌,神木煤礦産業鏈再也無法負擔高額的借貸利率,資金鏈斷裂,“跑路”事件頻發,數以萬計的散戶面臨著血本無歸的窘境,輝煌一時的民間借貸已走在崩潰邊緣。
“2013年神木全縣GDP跌至925億元,下降近百億元;2014年上半年,全縣GDP達464.7億元,增速同比下降0.6%。”高海雄有些感慨。
而據神木縣法院公開數據顯示,2013年年初至2014年6月,該院已經立案受理7200多起民間借貸案件,涉案總金額達57億余元。
神木轉型已迫在眉睫。
滿城儘是追債人
討債的也是欠債的
“‘債還得怎麼樣了?’幾乎是朋友們和我見面的一句問候語。”王耀剛彈了彈煙灰,笑著調侃道。
在神木,他是個被街頭巷尾的街坊們津津樂道的“名人”。“也不為別的,就是大家都知道我欠了幾千萬元的外債。”王耀剛搖搖頭,隨手將手中的書稿摞起來,那是他過去發表的詩文集。
這個身量不高、言語隨和的陜北漢子曾是縣城中學的語文老師,十幾年平穩的教師生涯,在他耳聞目睹了身邊朋友們的“暴富神話”後,被他親手打破。
“2005年,我開始四處借錢入股煤礦。當時煤價高,一噸能賣到800塊錢,純利潤就有400多(元)。”王耀剛回憶道,“開個煤礦,一年就能掙幾千萬元,誰不眼紅啊。身邊的親戚朋友都在借錢弄煤礦,我也就動心了。”
然而時運不濟,從2005年到2010年,王耀剛3次投資煤礦、焦化廠,均因資金週轉不靈而以失敗告終。“不但沒賺錢,還欠下了幾千萬元的債。”王耀剛的妻子撇撇嘴,有些埋怨地瞟向丈夫。
在被追債的日子裏,王耀剛嘗盡了人情冷暖。“我曾經一天接100多個追債電話,甚至被十來個大漢堵在衚同裏,不還錢就不讓走。”説到這兒,他緩緩吐出個煙圈,沉默了片刻。煙霧繚繞裏,僅僅40歲出頭的面龐盡顯滄桑。
“他還給人做擔保,借了200萬(元),結果人家廠子倒閉跑路了,這錢就只能他還,連本帶利390萬(元)。”妻子説著,抹了抹眼睛,“家裏整天烏煙瘴氣,都是來要債的。”
“當時沒有辦法,只能再次選擇買煤礦。”王耀剛苦笑著拍了拍妻子的手,“只有這樣來錢快,才能把債儘快還清。”
2012年年初,他再次委託朋友高息借貸,買進一個不大的煤礦。“還好運氣不錯,當時煤價高,我也掙了不少,還清了一部分錢。”
不曾想,同年起,煤炭價格開始回落,王耀剛忙將煤礦低價轉手,用僅有的一筆轉手費租下兩家店面,做起了火鍋生意。“也是為了讓債主放心,我的店在這兒,人能跑到哪去。”王耀剛説。
問及兩口子未來的打算,王耀剛掐斷手中的煙,迷茫地搓了搓手指,“滿城都是我的追債人,我哪還有什麼未來,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王耀剛嘴裏的這些追債人,大多數也有著和他一樣的苦惱。
“他們是討債的,同時也是欠債的。”神木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羅喜林感嘆道,煤炭市場繁榮時,當地幾乎人人都拿出了所有積蓄,找熟人、熟人的熟人轉借,以近乎瘋狂的高利率,將錢投入一片片煤田,希冀成為巨大利益中的一分子。“這樣的借貸可以毫無約束,打個白條或者熟人介紹就能借來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的資金。然而一旦某個環節發展環境改變,多米諾骨牌一樣的民間借貸鏈就會徹底斷裂。”
“據説神木的民間借貸規模有200個億,也有人説不止200億元。這個數據沒有統計,也沒法統計。”羅喜林説,因為除了小額貸款公司和典當行外,還有不少沒有登記在冊的地下錢莊和個人放款,“這個數額不是小數,也算不清楚。”
日前,神木縣已成立化解民間融資風險和打擊處置非法集資專項工作辦公室(以下簡稱“處非辦”)。
據處非辦提供的數據顯示:截至6月10日,處非辦共接到非法集資案件報案線索245條,涉案金額79.4億元,涉及報案群眾7458人。已受理案件104起,經初查正式立案72起,涉案金額66.75億元,涉及參與集資群眾5752人,涉及犯罪嫌疑人181人,目前刑事拘留96人,執行逮捕72人,取保候審59人。
“這麼大規模的借貸危機,歸根結底還是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羅喜林説。
房價跌幅過半
不少樓盤爛尾
而神木的“借貸危機”,也不僅僅體現在煤礦産業。大範圍的樓盤開發,讓當地房價在2013年之前的多年裏連續攀升。
説到房價,在神木縣紅柳林村“窩”了一輩子的張興(化名)倒吸了一口涼氣。“現在這個價錢,不管是大房子還是小房子,咱都買不起。”他抬手指向城北,“那裏的房價據説要賣一萬五六每平方米,可最後呢,還不是就停在那!”
張興手指所向處,是神木縣城北約六公里的神木新村。11.3平方公里的區域內,30余個樓盤,100多幢樓房沿南北通路綿延數公里,可容納縣城十萬人口。
可惜,新村“招搖”的體態,並未引起當地人的興趣。
在那裏,法治週末記者看到,多數建好的樓盤周圍空無一人,大門處以木板作為圍擋。新村南邊的一幢樓房,鋼筋混凝土的骨架初顯,荊棘、黃蒿叢生,本應施工中的塔吊正懶洋洋地在半空中晃蕩著身子。
這座空城,讓張興有些不解。在縣城旁的紅柳林村,他安然地養著他的騾子和幾十隻山羊,而距他三公里外的那片新村工地上,正矗立著他畢生未見的“奇景”。
烈日下,聳立著方尖碑和金字塔的新村廣場空無一人。“到了晚上,廣場上的噴泉能涌起30米高。”張興興致勃勃地介紹著。
新村在窟野河邊的1.6萬畝灘塗地上誕生。2006年初建至今已有8年,新村的施工仍然在路上。
“樓盤開發受民間借貸危機的影響很大。”羅喜林説,“不少(房地産)開發商本身也是‘煤老闆’,煤價下跌後,資金跟不上,樓盤也就只能爛在這兒了。”
據法治週末記者了解,自2003年年底,神木房價開始升溫,從均價890元/平方米,漲至2007年4000元/平方米。2010年以後,樓盤價格更是一路飆升,到2012年,均價已達2萬元/平方米。
陳峰(化名)就曾在“富人炒礦,窮人炒房”的風潮帶動下,拿出家裏多年積攢的100余萬元人民幣,加入到炒房隊伍中。
2011年,陳峰將投入百萬元購買的兩套在建房源,以300萬元的高價脫手。膨脹的慾望促使他接連借款近800萬元,繼續投資房産。
2012年年底,他通過關係以1萬元/平方米的均價購入6套新房。然而,2013年6月,小區的主體建築剛剛建成,開發商卻意外暴亡,其身後是數億元的鉅額債務,讓樓盤開發至此畫上句號,而包括陳峰在內的購房者們也成了爛尾樓的房東。
2013年,神木民間借貸市場崩盤,房價自去年中期嚴重下跌,這種態勢持續至今。“去年一套價值200萬元的房子,在今年賣不到100萬元。”張興搖頭嘆息道,“好多房子目前都用來頂債了。”
即便如此,2014年起,當地樓市交易依然清淡。新城區一棟棟高樓空無一人,大量爛尾樓無錢續建,開發商紛紛宣告破産。
有資料顯示,在實際居住人口只有十幾萬的神木縣,卻有數百萬平方米的房産在借貸危機之後成為空蕩蕩的“鬼城”空置房。
“縣城三角債務普遍,躲債已經成為‘時尚’,現在很少有人願意把錢投到房地産上了。”縣城一家地産仲介公司負責人説,清冷的銷售大廳,幾個工作人員正無聊地擺弄著手機。“去年年初,新開的樓盤交易價還是能在原價之上再加個四五萬元,今年就只有人問,沒有人買,甚至賠本都沒有人買。”
此時,幾米外的空地上,神木新村的模型在夕陽的余光裏靜靜佇立著。
如何轉“危”為“機”
依靠煤,但不能依賴煤
“神木這樣的明星城市,剝去光鮮的外衣,就會露出低端資源城市的本來面目。資金與人才的流失會使這些地方的發展舉步維艱。”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與競爭力研究中心主任倪鵬飛介紹道,“但這並不是壞事,經過經濟下行週期的刺激,資源型城市會逐漸認識到産業升級的重要。”
2014年起,經濟轉型確已成為神木的發展重心。
“神木的資源並非已枯竭,各類礦藏資源儲量仍然巨大,潛力無限。”高海雄翻著手邊的資料,不斷解釋道,“神木家底是很豐厚的,只是目前遇到了煤炭行業不景氣這道‘坎兒’,一旦經濟轉暖煤炭行情回溫,神木很快就會恢復原來的生氣。”
相比高海雄的信心滿滿,倪鵬飛有些擔憂:“神木雖是百強縣,經濟總量大,但産業單一,經濟水準也不高。除了有少量國企外,地方其他經濟實體的實力仍然較弱,風險防控能力很差。”
2014年5月26日,第十八屆西洽會暨絲博會期間,神木縣産業轉型升級座談會在西安召開。神木縣縣長張生平在會上表示,當前搶抓機遇,破難攻堅,加快發展,是神木面臨的首要任務,未來將進一步推動神木“二次創業、轉型發展”,矢志打造縣域經濟升級版。
與此同時,該縣縣委書記尉俊東提出,只有依靠優化産業結構、提高産品品質、提升生産效率、擴大市場佔有率,才能把神木的優勢發揮成強勢。“政府要積極作為,搞好頂層佈局,加強政策引導,強化跟蹤服務,推動科技創新和人才培養,持續改善投資環境。”
對此,倪鵬飛認為:“資源型城市的轉型雖然迫在眉睫,但不能不切實際地與資源一刀兩斷。”
在他看來,最切合實際的做法便是做好資源延伸,即不斷拓展、延長産業鏈條,進行科技創新,開拓具有獨特競爭優勢的産業。依靠煤炭,但不依賴煤炭。
高海雄也認同了這一觀點:“煤炭深加工是未來神木煤炭産業的改革重點。‘北元模式’就是我們很好的探索。”
高海雄口中的“北元模式”,正是陜西省國企與民企“聯姻”的典範。
2003年,神木電化有限責任公司與當地四家民營企業共同出資7000萬元組建北元化工有限公司。2007年10月,北元先後吸納榆林當地7位民營企業家成為公司新股東,公司股本金由原有的7000萬元增至10億元。
同年12月,北元在民企聯合體的基礎上,與陜煤化集團簽訂《增資擴股陜西北元化工合作建設大型聚氯乙烯生産基地協議書》,股本金由10億元增加到16.8億元,形成了被當地人廣為稱道的“北元模式”。
“北元公司是一個典型的煤炭深加工企業,業務範圍從發電到水泥、聚氯乙烯等化工産品的生産,公司每年能夠直接轉化原煤400萬噸。”高海雄介紹道,“去年之前,主打産品之一的聚氯乙烯,年産量只有10萬噸,如今才過了一年多,這個數字已經翻了幾番。”
在鼓勵和引導煤炭企業走深加工道路的同時,神木縣也開始尋找和培育煤炭以外新的經濟增長點。
“我們的通海羊絨製品公司就是這樣一個創新。”高海雄指著墻上的宣傳欄,聲音裏透露出幾絲興奮。
“通海羊絨製品有限公司彌補了神木縣‘一煤獨大’的缺陷,可以給當地農牧民帶來每年2000萬元的收入。”他解釋道,一年多來,通海羊絨製品公司的産品不僅在國內一線大城市打開了市場,甚至遠銷義大利、英國,“如今,在神木,通過政府的鼓勵和支援,裝備製造業、光伏項目、旅遊服務業等越來越多的非煤産業都開始發展起來。僅去年一年,第二産業和第三産業中的非煤産業就實現産值180億元,比去年同比增長24.7%。”
經濟轉型面臨瓶頸
資金、環境問題突出
“神木之所以‘神’,是因其地下埋藏著500多億噸優質煤。”羅喜林分析道。
雖然依託煤炭資源進行經濟轉型的思路已經明確,神木轉型過程中遇到的困難也不可忽視。
“我們因煤而興,也因煤而變。”高海雄敲敲桌面,有些遲疑地皺起眉頭,“不過,資金、資源、環境和技術的落後卻始終是我們轉型的瓶頸,會長期制約神木的發展。”
“神木煤礦産業發展到今天,遇到的最大挑戰之一是水資源的匱乏。黃河調水是最好的辦法。”羅喜林説。
然而,黃河水資源已被沿線各省市“瓜分”。“黃河水首先要滿足農業灌溉,是不是有工業用水指標,還不可知。”談起這一話題,高海雄有些無奈,“如今神木人日夜擔心的問題就是隨時可能發生的嚴重缺水和大面積採空塌陷。”
據榆林市政府統計,神木縣已有10條河流斷流,20多眼泉井乾涸,縣境缺水嚴重。
而神木縣店塔鎮紅旗村就是神木縣塌陷重災區之一。
這裡曾因煤礦採空區塌陷引發山體滑坡,沖毀村頭一座公路橋。“村後山坡被撕開一條條裂縫,最寬的超過一米,深不見底。”高海雄説。
同時,企業融資艱難,也讓神木的經濟轉型舉步維艱。
“無論是煤化油還是煤化電、煤化氣,都是動輒上百億元的改造項目,沒有國企或外資企業的資金、技術支撐,神木當地的民營企業很難把項目做起來。”這是在高海雄心底盤旋了幾年的難題。“銀行貸款門檻太高,民企很難拿到錢,這也是為什麼民間借貸會在神木火爆的原因。”
“轉型這條路,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就是神木的現實。”説到這兒,高海雄嘆了口氣。他窗外的窟野河正緩慢流淌,河畔空曠的樓盤裏,幾盞零星的燈光明明滅滅,枯守淺灘之上。
- 股票名稱 最新價 漲跌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