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瞳工作室出品】
采寫:本報記者 張蓋倫
策劃:劉恕李坤
7月13日晚,科普電影《尋秘自然:地球往事》在北京舉行了首映禮。21日,該系列的另一部電影《尋秘自然:無形之力》也將上映。
這是一部悄然闖入暑期檔的電影。當天,大多數觀眾只知道,喜劇電影《抓娃娃》迎來點映,一天收穫超過一億元票房。
相比之下,《尋秘自然:地球往事》太“冷門”了。
它由科普作家汪詰帶領團隊耗時數年完成。電影“投資”方,除了汪詰自己,還有他做科普多年收穫的“粉絲”。
在首映禮上的交流環節,汪詰難掩激動。科普電影登上院線,在淘票票、貓眼這些電影平臺有了一席之地,一路走來,屬實不易。
7月14日該電影上映首日,全國僅有445場排片。但這已經是歷史性的一刻——時隔24年,科普電影再度出現在電影院。
這是汪詰和團隊的突圍,也是中國科普電影的突圍。
跨界造夢:
用電影講中國科學故事
從科普作家到科普電影的導演兼編劇,這次角色的轉變,也是汪詰人生中的又一次跨界。
汪詰從小就是科普迷。2011年,從事網際網路工作的他出版了第一本科普書《時間的形狀》,很快得到熱銷。2017年,汪詰開始全職從事科普寫作。
在科普作家這條路上,汪詰無疑是成功的。他獲得過文津圖書獎、百花文學獎,如今已出版科普、科幻作品20余部。
但年過不惑,他卻有了更“折騰”的想法——拍科普紀錄片,甚至,拍科普電影。
汪詰走上科普之路,也是受科普紀錄片的影響。然而,每當汪詰想找些科普紀錄片給孩子看時,就會發現,能找到的幾乎全是英國廣播公司(BBC)、探索頻道(Discovery)和國家地理出品的作品,片中提到的,也大多是國外科學家和科學成就。
“這樣我會有一種焦慮,下一代可能會産生一種印象——科學和中國關係不大。”汪詰在很多場合講過他的初衷:想做高品質的科普紀錄片,展現中國的科學成就。
“既然暫時沒人做,那就我來做。”他想得也很簡單,“我肚子裏有很多科學故事,現在無非是要學習影視拍攝技術,沒什麼學不會的。”
汪詰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用6到8年的時間,拍出媲美歐美的科學影視作品。可以先模倣,再創新,然後形成特色。
“當然,這個牛有點兒吹大了。”汪詰笑了下。經過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他知道,我國科普影視作品和歐美的差距還挺大,自己預估的時間短了。
差距,來自經費,來自審美,來自團隊的專業能力。要迎頭趕上,非一日之功,但至少要先出發。
為此,團隊先拍攝了《尋秘自然1》,詮釋大自然中的未解之謎。影片上線流媒體平臺,免費播放,反響很好,全網播放量超過1200萬次。
這事可行!接著,汪詰又用自籌加粉絲眾籌的方式,募集了310萬資金,開始創作“尋秘自然”系列第二季。
這次,汪詰有了更大的野心——用故事片的手法拍攝,並把它搬上電影院線。“科普和電影結合,可以産生更大影響力。”他説。
而上一部登上院線的國産科普電影,還是2000年的《宇宙與人》。
2022年年底,影片完成。“這是我和團隊送給每一個中國孩子的科普禮物。”汪詰説。影片得到了3位院士和15位科研人員的幫助,包含4個主題,即“探秘寒武紀”“湍流之謎”“地磁倒轉”“快速射電暴”。這4個主題,也是團隊在各個領域深挖、反覆考量之後選出的。
每個主題下,都是一個個環環相扣的故事。汪詰期待,看過電影的觀眾,能體會到科學本身所具有的理性之美。電影中講到的知識隨著時間推移可能會被淡忘,但影片傳達的求真、求實、不滿足於標準答案的精神,能給觀眾埋下一顆種子。
上海市科普作協副理事長江世亮評價説,汪詰的電影以更生動具象的方式強調了科學思維的不可或缺和無窮魅力,是我國科學影視的一個里程碑。
電影拍攝:
有限經費下的“省”與“不省”
在拍攝和製作“尋秘自然”系列影片的過程中,汪詰從頭學習怎麼當導演、當編劇,從零開始了解電影中的技術細節、格式、播放體系……
拍出好電影,是一個宏大的目標。而在實現目標的過程中,有許多具體的難關需要跨越。
拍電影,需要汪詰從文字思維轉為畫面思維。
汪潔寫了許多書,做了許多科學故事節目。但當導演和編劇,他毫無經驗。兩者最大的區別是,寫書時,不需要考慮畫面;做紀錄片,每一句話都需要配有合適的畫面,這讓他一度“絞盡腦汁”。
後來,汪詰摸出了門道,轉變思路——不能先有文字,再找畫面,而是腦中先有畫面,再給畫面配解説。
做科普,得説清某件事的來龍去脈,容易遇到歷史影像資料不夠的情況。比如,介紹瑞士冰川學家默坎頓時,就很難找到相關圖像。汪詰乾脆請畫家創作油畫,再用錄影機對著畫面一點點拍,鏡頭在畫上穿梭遊走,形成動態視頻。
在電影裏,這樣的油畫出現了6幅。
《尋秘自然》的攝影師孫鵬程覺得,汪詰是個理想主義者。聽到汪詰説要拍電影,孫鵬程直截了當地問:“你有多少錢?”
“雖然汪老師在科普圈很有名,但絕對算不上富人。現在,有了這麼大的理想,要弄電影,多難。”孫鵬程感嘆。
儘管覺得難,孫鵬程還是和汪詰一起,把事兒扛了下來。
在劇組裏,攝影部門是一個花錢的部門,要設備,要人,要場地。但現實的問題是,經費有限,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很多時候,必須折中、妥協,想出新方法。
沒有更高級的穩定器,那就攝影師“人肉”穩定,多拍幾條,總有能用的;沒有軌道拍攝系統,就讓攝影師坐在輪椅上推著拍;有的拍攝地點遠,出差經費不夠,那就孫鵬程一個人拎著一箱器材去拍。
不過,汪詰強調一點,無論經費多麼有限,一定要去現場,去科學故事發生的現場。去了現場,才有更多可以靈活選取的素材,才有能向觀眾展示的細節。“這是品質的底線。”他説。
“咬著牙,這裡省一點,那裏省一點。”但不能妥協的是嚴謹性。在“尋秘自然”系列的下一部影片中,團隊要拍豌豆花,結果只找到了四季豆豆花。豆花類的花都很像,當地農民也覺得差不多。但汪詰拍板,一定要豌豆花,現在拍不了,就等豌豆花開的時候再補拍。這樣一來,要多花一到兩萬元。
為了給觀眾驚喜,團隊也儘量在拍攝中找到做相關研究的科學家本人。但汪詰帶領的只是一支民間團隊。一些發出去的郵件石沉大海,一些聯繫上的科研人員也婉拒了採訪,“碰了一鼻子灰”。
不過,還是有一些科學家欣然配合拍攝。在雲南澄江發現“天下第一魚”的中國科學院院士舒德幹就是其中一個。他甚至在拍攝結束後自掏腰包請團隊吃飯,謙遜地感謝汪詰團隊在科普上做出的努力。“沒有架子,有求必應,是我心中完美的科學家形象。”汪詰補充,“而且,之前我們完全不認識。”
也有一些科研人員開放了自己的實驗室,讓汪詰獲得親手做流體力學實驗的機會。他做經典實驗,也自己設計實驗。汪詰希望,通過動手,他能更深刻理解流體力學基本概念;理解透了,才能更通俗地在影片中講出來。
探索發行:
“包場”吸引潛在客戶群
電影拍攝完成了,下一步是進入電影院。
其實,直到尋找發行院線的時候,汪詰才意識到,他們忘記考慮“影片時長”這一關鍵因素。
一開始,《尋秘自然》時長為2小時20分鐘,被認為“太長”了,不太容易獲得電影院的排片。於是,在多方幫助下,電影被拆成了上下兩部,也就是今天的《尋秘自然:地球往事》和《尋秘自然:無形之力》。
電影發行的困難,完全超出汪詰這個電影新人的預料。他原以為只要拿到電影公映許可證,也就是傳説中的“龍標”,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當團隊逐一拜訪有電影發行資質的公司後,得到的回應卻幾乎是一樣的——這樣的片子,電影院不會放的。因為,它很難賣得動。賣不出去電影票,電影院連電費都收不回來。
也有發行公司表示,如果能交數百萬發行費,能保證片子上映“一日遊”。汪詰團隊聽到的最低數字,是200萬。而影片的成本,不過300多萬。
已經山窮水盡時,團隊又想到了方法——自己包場,自己賣票。
他們做了許多嘗試,只為了證明,能把票賣出去。
去年6月,團隊做了一件瘋狂的事情,靠著200多位檢票志願者的熱情幫助,在全國25個城市完成了近300場試映,吸引了2萬多名觀眾。“儘管兩個月的包場試映讓我們的團隊幾乎累到吐血,但觀眾們給予的高度評價和熱烈反饋令我們無比開心。”汪詰回憶。
再到後來,專業的發行團隊——大象點映團隊決定和汪詰並肩戰鬥。
《尋秘自然》宣發總監、大象點映CEO吳飛躍説,科普電影在國內電影市場尚屬於沒有被觀眾充分認可的“亞類型”,這就意味著電影宣發很大的精力要放在“培育”觀眾上,吃力又不討好,所以一般的宣發公司不太願意接手科普電影。而且,即使有人願意冒著風險、懷揣著情懷去拍攝科普電影,也很難找到足夠的宣發資金。這也是科普電影的發行困境。
不過,大象點映此前宣發的電影項目通常都是沒有IP加持、也沒有流量明星參與的非商業電影,在分眾發行上已經積累了經驗。
吳飛躍分析,《尋秘自然:地球往事》和《尋秘自然:無形之力》是24年來首度進入院線的科普電影,因此,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做重投入、一次性的傳統院線宣發,而是以點映、包場觀影為主要模式,做好院線、校園、科技館等重點市場的同步開拓。
同時,要把影片的同名圖書、“科學有故事”節目(汪詰導演的付費音頻節目)、衍生産品等進行整合、聯動宣發,爭取傳統院線票房以外的多元收入。
從今年3月底開始,兩部影片在全國200多座城市陸續開啟點映。截至目前,已舉辦近1300場放映。
有家長主動掏錢為孩子和同學包場,有校長想借觀影在學校開展科普教育,還有企業負責人組織員工親子團建來看電影……“我們做了很多映後調研,得到一個普遍反饋:相比其他昂貴的教育手段,老師和父母都覺得這電影票錢花得很值。”吳飛躍説。
看,市場是有的。
今年“六一”國際兒童節,兩部電影做了超前點映,在全國排了900多場次,主打親子觀影,吸引了1萬多名觀眾走進影院。
當然,團隊也遇到過“澆頭冷水”。
團隊想測試一下,電影在三四線城市有沒有觀眾,靠廣撒網的方式宣傳電影行不行。“現實給了我們無情的打擊。”汪詰説。
他們在河南省平頂山市找了流量最高的本地生活號,發了篇頭條文章介紹影片。閱讀量3千,賣出去了4張電影票,收入100塊。
然後,他們又想了一個辦法,去線下宣傳。
團隊租了輛廣告車,裝著大喇叭走街串巷宣傳電影。跑了三天,最後賣出了12張電影票。
“這可能也是很少有人願意投資科普電影的原因之一。”汪詰説,如果把它當成一門生意,明顯是虧本的。
吳飛躍説,其實這也説明,科普電影的宣傳必須得精準。“要將有限的宣發預算都用到精準的宣傳渠道,爭取最大程度吸引那些潛在的分眾群體。”他説。
多方合力:
共同建立“科學院線”
不過,現在真的有科普電影這個類型嗎?
中國科教電影電視協會業務部主任劉璐璐説,對於何為科普電影,可能還需要進行進一步的界定和概念厘清。一般來説,科普電影,可以認為是以科普為目的的、能夠在院線影院進行放映的電影。或許,它還有個我們更為熟悉的名字——科教影視片。
“但我們很高興,現在有了‘科普電影’的提法,説明它被這個時代所需要。”劉璐璐表示,隨著全民科學素養的提高,大家對科普産品有了多元化多層次的需求。
劉璐璐和中國科普作協科學與影視融合專委會常務副主任林育智此前參加過一部外國科普電影的首映活動。這部名叫《小行星獵人》的電影虛擬了一個危機時刻,講述科學家和工程師如何用科技手段化解危機。影片用一種賞心悅目的方式,以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科普了科學知識,也弘揚了科學精神。
他們兩位都能感到,無論是資金體量、製作技巧,還是對科學的認知理解和敘事表達,這部影片的水準都比國內目前的科普影片高出一截——這也是必須承認的差距。
林育智認為,科普電影其實開闢了一個空間,幫助我們從傳統的對科學家的敘事框架中走出來,以另一種方式去講科學家精神。“不必一味宣傳苦情、奉獻。應該讓人覺得,科學家這個職業很酷、很厲害、很有吸引力。”林育智想,這也是科普電影可以承載的另一重要使命。
但是,科普電影的製作方,目前還很難自我“造血”。如果投身其中的人只能靠情懷堅持,這一行業很難發展壯大,也無法持續發展。
汪詰一直堅定地認為,只要電影品質足夠高,就一定能吸引更多人來電影院。“我們正在用行動證明,沒能力盈利不是科普電影門類不行,只是我們拍得還不夠好。”現在,《尋秘自然:時間的形狀》即將完成,《尋秘自然:恐龍滅絕》和《尋秘自然:生命密碼》也正在拍攝製作中。預計明年上半年,影片會陸續與觀眾見面。汪詰很肯定地表示,接下來的每一部,都會越來越好。
但好的內容,還是需要被看到。
“在中小成本電影宣發面臨越來越大挑戰的當下,要想通過院線公映票房實現科普電影創作鏈條的可‘造血’、可持續的正向迴圈,不太現實。相反,如果跳出院線公映的‘獨木橋’,探索校園、科技館等二級市場機會,並積極開發圖書、課程等各類衍生産品,也許會有更多機會。”吳飛躍表示。
這也恰恰是中國科教電影電視協會的努力方向——讓更多影片被分眾群體看到,和電影公司合作,成立科學院線。
這樣一來,學校等場所能以更低的成本,為學生提供電影級的放映品質的影片。而這些地方的每一次點播,按照協議,也有一部分收入可以給到影片製作單位。
這是一個長效機制——只要在片庫裏,只要有人點播,就能獲得收入。
此前,中國電影集團公司(以下簡稱“中影”)就專門為服務中小學開發建設了“中影校園影視公益服務平臺”,搭建了專業技術設備、優秀影視資源與中小學的“直通橋梁”,形成“點對點”校園電影供片及放映技術解決方案。這一平臺建設了版權合規、類型豐富、不斷更新的中小學影視資源庫,目前已進入規模化試點推廣階段。
依託這一平臺,中國科教電影電視協會、中國科協科學技術傳播中心與中影達成合作共識,每年聯合推薦適合中小學生觀看的優秀科教影視片,共同推進建立“科學院線”和“校園院線”。
劉璐璐説,遴選時,他們注重科教影視片的科普性,聚焦前沿科學;在影視表達方面注重形象化、節奏感,特別是科學知識的演示方法;題材方面,則兼顧多個領域。
“有了這樣的院線,就給了科普影視人收回成本甚至盈利的希望。這是當下業界最為珍貴的。”林育智説,以後,科技館、博物館,包括科普大篷車,或許都可以成為科教影視片的流動院線。
“如果場子能熱起來,能有更多人都投入科普電影行業,未來某一天,一定會産出一部現象級的影片,引爆這個概念,也推動整個行業往前走。”劉璐璐期待,傾注了多個團隊心血的科學院線,能撬動科學影視産業的發展。
汪詰和團隊成員聊天時會説,未來,如果在大眾電影市場真的有了“科普電影”這一專門類別,他們作為開拓者之一,也算是留下了名字。
在科普電影的突圍路上,大道不孤。(科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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