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口述⑬】王勇軍:我是衝著紅樹林來深圳 想安安心心搞科研

發佈時間: 2018-11-15 11:23 |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 責任編輯: 王靜

1992年,濱海大道的規劃建設提上日程,紅樹森的生死存亡問題第一次引起大眾關注。

當時規劃的方案顯示,濱海大道要從紅樹林保護區穿過,另外還有400多畝保護區內用地,計劃建設一個污水處理廠。我們覺得:這怎麼行!

我們不停地寫報告,要求市裏面調整規劃。可按照國土規劃部門的説法,深圳沒有地方建污水處理廠了,濱海大道也只能從紅樹林穿過,只有這樣是最合理的。我們説:這是不科學的,要北移。就這樣,我們與國土規劃部門一直爭論到1994年。

那一年的1月17日,時任市委副書記王眾孚帶隊到保護區現場辦公,來協調這個問題。王眾孚把地圖攤開來,開始談怎麼走怎麼走。在討論中,保護區和國土規劃局的兩方人士持不同觀點:我們以保護區主任劉治平為代表,要求往北移;對方説北移不行,和深南大道挨得太近了。

正在爭論著,劉志平突然説了一句話:“那我們聽專家的,聽聽專家怎麼説。”他起來就指著我。王眾孚還跟我握了個手,其實我那時候是保護區的專家,他不説保護區的專家,就説我是專家。但我是副研究員,也是高級職稱,説我是專家也是對的。我就説:濱海大道要穿過的地方正是保護區的核心地段,紅樹林長得最茂密,而且還是國際候鳥的集中棲息地,按照國家的規定,這樣的區域還是要保護的,我建議往北移。

王眾孚説:“聽專家的,往北移。”再談到建400多畝污水處理廠的事,王眾孚態度非常明確地説:“不要再佔用保護區的用地了”。但不知什麼原因,那次的現場辦公沒留下會議紀要,再加上後來王眾孚又調走了,就等於沒了依據。

當年10月,國土規劃部門公佈的調整方案中,路還是要把紅樹林一分為二,污水處理廠還是要建,並且開始行動了,施工隊開始進駐紅樹林,我們攔也攔不住,就把此事緊急報告到市裏。此時,市裏的態度還是“會協調”,卻不見有所行動。

眼看施工在進行,紅樹林遭到砍伐,事態緊急之下,我們意識到責任重大:如果按這個規劃實施,保護區將名存實亡。時任保護區主任黃喬蘭態度很堅決,給人大寫了個緊急報告,還給省林業廳也寫了報告,引起人大、政協、媒體的關注。

1993年,自然保護區辦公室。

人大、政協的領導來過幾次調研,電視上也開始播放有關的新聞,社會輿論在升溫,最熱鬧的時候是那年11月16日到12月,這段時間幾乎每天深圳的報紙都有關於保護深圳紅樹林的報道、評論,中國環境報也做了相關報道,這件事情在當時對深圳的影響很大,也令紅樹林保護問題正式進入大眾視野。

媒體點燃了社會的關注度,市人大於12月26日出臺了一個關於依法保護福田紅樹林的決議,環保局的工作人員寫了內參,深圳市的中學老師自發寫了保護深圳紅樹林的聯名倡議書,社會反響熱烈。時任林業部副部長沈茂成在視察保護區後,專門給國務院寫了一個關於深圳紅樹林遭到破壞的報告。1995年1月,反饋回來了,非常清楚地敦促深圳市政府要按國務院的規定辦,保護好紅樹林自然資源。這個文件來了以後,影響很大,市裏面也高度重視起來。

1995年1月12日到13日,省裏又派了調查組到深圳,由時任省政府副秘書長遊寧豐帶隊,13日,他與時任市委書記厲有為開會時,國土規劃部門、建設部門的領導以及黃喬蘭和我都在現場。得知前因後果後,厲有為很不高興,還為此問建設部門的領導怎麼回事。

那次會上,遊寧豐和市領導溝通之後,表了態:第一,在不影響濱海大道的建設標準、使用功能的情況下,儘量北移;第二,規劃國土部門要做出調整方案並進行論證,然後按規定報批。

這件事雖然有了一個明晰的結果,但當時的爭議還是很大。有些政府部門頗有微詞,覺得應該把經濟建設放在首位,例如當時有一位幹部説:“你紅樹林不讓動,深圳至少損失50個億。”

我解釋説:紅樹林是無價的。從長遠來講,紅樹林的生態價值對城市長遠發展的價值是無法估量的。深圳灣的紅樹林保護下來,對其周邊的宜居環境、投資環境、城市景觀,包括現代化城市的品位,甚至對於深圳市的綜合競爭力都是有所提升的。

一個爭論很久的問題就是,深圳的發展是不是必須只能以破壞環境為代價?我認為不是。我舉了香港的例子:香港發展了近兩百年,只用了可建設土地的20%多,但香港GDP指標比我們高很多,它單位土地産出創造的價值比我們高得多。香港的生態環境和米埔紅樹林保護得也很好,這就讓我們看到,保護好環境的情況下求發展是可行的。只不過,當時的深圳認識有局限,畢竟開發土地發展經濟立竿見影。其實這種認識的局限直到今天還有,不過情況已經比過去好了太多。

好在結果還是理想的。1997年10月,國務院批的新的紅樹林保護區紅線和濱海大道建設方案同時批下來,濱海大道才動工。那段時間,我們的壓力很大,直到確定紅樹林的核心主體能成功保留下來,才松了一口氣。

通過這件事情,政府的態度也有了轉變,後來重視起來。我記得很清楚,有領導提出,紅樹林保護區的辦公地點看著像農村,和深圳發展是不匹配的,所以要重視紅樹林,包括紅樹林基礎設施的建設。就這樣,政府給撥了一筆數額不小的款項,我們新建了辦公樓,紅樹林保護條件開始改善,保護、科研、宣教效果也明顯有了成果,這算是一個轉折性的標誌。

從中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從前,上上下下對紅樹林都不夠關注,到後來一説紅樹林,大家不僅知道在哪,而且知道應該保護好,這就是意義。

濱海大道建設時鳳塘河口紅樹林被砍伐。

風平浪靜後,保護區的工作慢慢理順。2002年,我作為一把手負責保護區的全面工作,我幹了幾件事:一是對保護區總體規劃重新編制;二是落實立法保護福田紅樹林;三是改善保護區工作條件;四是優化保護區內生態環境和周邊緩衝地帶的生態環境。

有一次,有位中央領導要來保護區看,市接待辦領導問我條件怎麼樣,我説:條件很好,不管是環境還是管理。結果,他們就試探性地來看了看,當他們看到紅樹林各種鳥類、觀鳥屋、浮橋等等,很高興,很滿意。就這樣,當時市接待辦的領導就説,就把你這塊地作為中央領導以後參觀地。我説好。

從2004年12月起,福田紅樹森保護區慢慢成來深圳的一張名片,很多領導幹部都來看過。所以説,如果當年不是一批有志之士堅持把紅樹林保護了下來,怎麼可能有這麼一個視察點?

退休之後,我還在關注紅樹林,也有一些保護紅樹林的提案和建議,為紅樹林做點事情。令人欣慰的是,這幾年,除了政府,保護紅樹林的民間力量也開始興起,越來越多,比如紅樹林濕地保護基金會,以及各種義工組織的宣傳、行動,都非常有效果,大眾對紅樹林保護、自然保護、環境保護的意識也明顯提高。

現在,紅樹林成了深圳人的朋友,週末大家都會去深圳灣紅樹林公園散步,外地有朋友來了,也會去那裏散步、騎車。好多人可能不知道:現在的深圳灣公園,正是當年濱海大道北移後已經準備做路基的地方改建的。如今,生態文明開始深入人心,對生態環境的保護和宜居環境的建設在民眾心目中的地位提升,大家認識到這是百年大計,贊同應該把紅樹林盡可能完整地留給我們的子孫後代。

20多年的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彈指一揮間的感覺。回想起來,對於紅樹林的保護,有不少有志之士為此做了貢獻,這是人們不應該忘記的。我覺得,我這輩子做的最值得回憶、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保護紅樹林,這裡有我的努力,有我的心血,還有我的希望和驕傲。

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轉自《深圳口述史》叢書,部分內容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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