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王勇軍1991年赴深,“我下定決心要來,而且是衝著紅樹林來,因為我想到自然保護區安安心心搞科研。”多年來,他為保護、研究、恢復深圳紅樹林做出諸多貢獻。退休之後,繼續為紅樹林保護建言獻策,通過政協提案、市民講堂、志願行動等方式傳遞生態環保理念,呼籲為深圳紅樹林濕地劃定生態保護紅線、提倡政府與民間合力保護紅樹林。如今,生態文明開始深入人心,大家開始認識到生態保護是百年大計。
本期【改革開放40年口述⑬】《王勇軍:我是衝著紅樹林來深圳 想安安心心搞科研》由深圳市政協特別支援,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製作改革開放40週年專題《深圳口述史》圖文系列特別報道。
簡介:王勇軍,1991年來深。生物學研究員、林業高級工程師,廣東內伶仃福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原局長。
2015年10月12日,王勇軍講述保護紅樹林對深圳城市長遠發展的意義。
我來深圳時已40齣頭,可以説有半生的時間與紅樹林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在這個過程中,我用自己的專業,用自己的心血,為保護紅樹林做出最大程度的努力,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我挺自豪。
一
來深之前,我在湖北大學生物系做系主任助理。1990年3月,我到深圳參與籌建學校一個項目。來了一看,深圳人走路走得很快,到處都是年輕人,精神面貌非常積極,辦事效率很高,感覺這裡真是個發展創業環境特別好的地方。
我當時心想,深圳要是有我的專業用武之地就好了。一打聽,果然福田區紅樹林自然保護區需要我這樣的專業,搞動物生態。保護區是1984年建立的,1988年由省級升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我下定決心要來,而且是衝著紅樹林來,因為我想到自然保護區安安心心搞科研。
當時我已經是教學骨幹,學校不肯放我走,我就一次次找領導做工作,最後領導覺得既然我決心要走,就讓我走。就這樣,1991年12月底,我終於來到深圳。當時保護區屬於市農業局管,是科級單位,我在武漢時就已經是科級幹部,我被安排保護區的辦公室任主任一職後,有人笑我是“沒有行政級別的辦公室主任”,不過我不在乎,我的心思放在怎麼搞科研上。
1992年元旦過後,我正式上任。那時,深圳的紅樹林保護區算比較偏僻,下了中巴車還得走20多分鐘路。因此,紅樹林還是有比較完整的生態系統的,從海洋到灘塗、基圍魚塘、陸地、草地、灌木、森林等等。每天清晨三到四點,就能聽到雁鴨的叫聲,各種鳥飛來,很熱鬧,晚上在魚塘、水溝裏,也有各種雁鴨夜宿。我當時住在保護區,每天穿過紅樹林,身在其中,感覺非常好。
二
深圳改革開放,第一個建設浪潮在上世紀80年代,主要在羅湖。等到我來深圳的時候,正是深圳第二次建設浪潮的開端,當時市里正在舉力開發福田,福田保稅區是首批建設項目之一。
我剛上班那會,就遇到了一件棘手事。當時指揮保稅區填海工程的一位幹部給保稅區打來一個電話,我剛好接到了,才知道他們正在填保護區內的海,因為遭到我們這邊派出所制止,因此來電興師問罪。
我仔細了解情況後,知道他們的填海工程其實沒有辦過任何手續、也沒有通知保護區,派出所出來制止是理所應當的,我於是很心平氣和地跟那位幹部解釋。這位幹部在深圳建設初期就以敢闖敢幹風格聞名,他當然不會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心知不好,馬上趕往施工現場,看到推土機來來往往有十幾輛,直接推倒紅樹林就填了下去。我們沒法阻止,當時保護區的主任劉志平同志將此事通過農業局向市裏面彙報,市裏回應説“會協調”,但遲遲不見動作。因為填海的速度很快,連日帶夜連軸轉地填,沒過兩個月,保護區東部100多公頃面積,其中500多畝紅樹林就這樣填沒了。
1992年,保稅區建設填埋自然保護區內東段紅樹林。
説真的,我當時挺心痛的。因為灘塗濕地是深圳灣得天獨厚的自然生態之一,紅樹林作為其中生物量最大的一個中心區域,不僅保護海岸,而且裏面棲居著豐富的生物種類,一旦被破壞後,將來恢復是不可能的了,這將是無法估量的損失。
調進保護區前,保護區外東北面的魚塘已開始填了,後來又填到皇崗口岸那一片,那時我完全沒想到紅樹林會面臨那麼大的衝擊。即使是在部分被破壞的情況下,我還是堅持在紅樹林周邊搞調查記錄,做一些研究方面的工作。我經常騎自行車或步行,一次又一次轉遍整個保護區。
我也抽空去看了保護區外其他區的紅樹林,寶安的、南山的、羅湖的,那時除了前海做建設破壞了一些紅樹林,其他的破壞還基本沒有,紅樹林被侵佔和破壞主要是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
深圳速度當時在全國影響很大。在追求“發展就是硬道理”的情況下,環境與發展的矛盾,也是剛剛顯現。比如深圳到處挖山填土,勢如破竹,福田紅樹林保護區北部也開始大規模填海,一直填到保護區,才遇到了出來阻止的我們。
其實,那時候大多數深圳人對紅樹林的認識就是三個字:不了解。甚至有深圳人一提紅樹林會問:紅樹林是什麼?深圳很多人都是外來的,他們沒有紅樹林的概念,更不知道還有一個保護區,哪怕周邊下沙、沙嘴的本地人也不知道保護區是幹什麼的。我記得,那時保護區不讓人打鳥,為這事還發生了不少衝突。有一次,我們抓到打鳥的人,可對方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保護區,也不知道不能打鳥。當時就是這樣的狀態,幾乎沒有人有保護紅樹林的意識。
所以,那時候,社會輿論對破壞紅樹林這件事情沒有太大反應,那時只強調發展,沒人談生態環境保護。但我們不一樣,我的專業就是生物學、生態學,我的研究就是鳥類保護,整個自然生態系統的關係我們很清楚,城市生態和自然生態的這種關係我們也非常清楚,這樣發展下去會有什麼後果我們也是非常清楚的,這正是我們當時的憂思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