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璇:通過你這幾年工作的感受,你覺得國內民間資本的空間大嗎?包括像你剛才説的地産商給了錢也沒什麼更多的要求,這是不是意味著有更多的空間和機會讓一個獨立電影導演這樣來發展自己? 周強:這個空間是有,最重要的是導演自己怎麼把持這個可能性,他怎麼追求這個可能性。他可以有不同的堅持,不同的妥協,我覺得每個人都不一樣。 只要他願意,完全變得很商業也行。我們也看到最近幾年有一些年輕導演走商業路線以後很成功,就是他自己願意,他要這個樣子,他自己把持自己的未來,自己的電影事業。所以這是每個導演自己去想的問題。要是你真的想有一種創作,有一種堅持,同時你的片子要在中國發行,難度還是比較大的。 我的感覺是一定要去面對這樣一個審查,用你的智慧去解決這個事情,你的片子才能真正的發行,當然這也得是你自己滿意的一個作品。 張亞璇: 我還想請你談一談你們公司製作的電影海外發行的情況。對我來説獨立電影的發行一定是一個國際性的工作。本土的這種拓展當然非常重要,但最終的視野應該是面向全球的,因為並不是只有中國觀眾需要這種電影,它是基於中國的現實經驗,但提供的了一種非常個人的視角,説到底是一個從何種角度看現實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它完全可以而且需要被更多的人分享。你們的公司,賈樟柯的電影提供的是一個不一樣的例子。能不能非常具體地談一談海外發行的情況,在歐洲、北美,甚至是南美洲、東亞的一些國家如何運作? 你剛才也説到更年輕導演的這些處境,包括觀眾,能不能給他們一些非常具體的知識,包括是從哪些類別(劇院的發行,還是電視的發行,還是DVD的版權),在哪些市場獲得了哪樣的收益? 周強:賈樟柯一開始到現在,從我們的那種困難到現在變得比較順利,有一個十一、二年的過程。所以每一個導演一開始的困難,都是可以想像和理解的。比如賈樟柯以前的一個電影在法國發行,可能就只有一個拷貝或者是兩個拷貝,但現在是六十多個拷貝在一個法國,可能有幾十萬人會看到。這個情況跟以前是很不一樣的。 我現在同時跟五、六個導演在工作,有新的、有老的,其實方法是很不一樣的。新導演肯定是要想更多的方法來幫他,比如申請很多基金。像賈樟柯我已經不會幫他申請基金,我覺得太害羞了,就是你不可以這樣了,那些機會肯定不會用了。他已經可以用別的方法來實現他的創作計劃,特別是預賣。預賣是我進行融資最好的一個方法。有製作費,也能確保拍完以後在發行的時候有很好的途徑,這個是在賈樟柯身上,我用的比較主要的方法。在中國也好,在法國、日本也好,我們都能預賣到一筆不錯的錢,我們加起來的錢就可以拍一個電影,所以這其實是一個合拍的方法。其他的地區,我們會在差不多拍完以後,開始找世界發行。 這幾年賈樟柯的世界發行都在改變,本來以前頭四部有一個很穩定的世界發行,但創作上的理念我們之間不是很認同,那個發行就破了。在《三峽好人》的時候我們改過一個發行,《二十四城記》又改了另一個。通過這個改變也可以看到法國還有世界電影市場的一種改變:其實藝術電影開始在收縮,他們的信心是往下走的,特別是中國電影,不管多有名到了國外都是外語片,都是老外看黃皮膚在演戲,在海外發行上這個情況是不好弄的,它一定是小眾的,所以他們也很敏感。 我們的調整,也是按照我所了解的他們的想法,還有他能給的那些條件來確定,最近我們還在變化之中。 張亞璇:世界發行是一個發行公司來打理除中國之外所有的地區,還是按地理劃分為不同地區,你們跟不同地區的發行商打交道? 周強:我的方法是這樣的,比如説在法國或者是日本,會有很強的當地的發行關係。沒開始拍之前,已經可以從他們那裏拿到預賣的錢搞製作,同時海外的其他地區我可以再賣。要是把全世界(發行)都給一個公司,我的彈性會小很多,要是能多預賣的話我的機會是更大的。 有一個更好的例子,不是賈樟柯的電影,是餘力為的電影,去年在巴西聖保羅拍的關於亞洲人——日本和中國人的一個黑幫電影。整個電影我要融資四百萬美金,後來我們的預賣是相當不錯的,有香港的預賣,有日本的預賣,有法國一個電視臺的預賣,還有一個巴西的預賣,加起來的錢剛好是能夠把製作費搞定。這四個地區之外還是有很大一片世界,我們再賣給一個世界發行,拍完以後才賣的。等於我們拍完以後還有發行的收入,就是這樣的情況。 張亞璇:你再解釋一下世界發行的範圍,是不分歐洲還是北美什麼的嗎? 周強:不分的。像《三峽好人》的例子,後來確定賣給一個很小的發行公司,是因為那個老闆的誠意還有他以前的工作經歷 。它後來的表現就特別好,賣了差不多七十多個國家, 很多很小的國家都能去到。所以有時候確定一個世界發行的時候,不是單説錢,單説公司有多大,我覺得他們的誠意很重要,要是他真的對你的電影有信心,會幹得很好,也會幹很多的事情。要是一個大的公司,一年發幾十部電影,他把你的電影拿過來以後,他可以不管的。如果他不管對他沒有損失,但是對你的損失會很大。 張亞璇:這讓我想起去年在比利時組織的一個中國獨立電影展,我們有邀請《牛皮》,這需要跟MK2(法國規模最大的藝術院線)聯繫,他們直接給了一個放映費標準,對活動組織方來説,是高得接受不了;最後幾乎都不了了之了,我通過導演從中協調了一下,他們於是打了折。後來放映效果特別好……象這種情況,如果中間沒人努力爭取,對作品來説,等於就喪失了放映機會;而對MK2來説,根本無所謂。但是我覺得,這些放映機會,對小電影來説,也非常重要……. 周強:可能具體情況不一樣。我跟MK2最近在合作發行,它給的錢也不少,它的條件有一些東西我還是挺欣賞的。因為在一個世界發行的合約裏邊,比如説它會花多少錢來發行這部片子,有一些很不好的公司會把發行宣傳成本説得很大,你最後根本不會分到一分錢,因為都投到成本裏邊了。但是他們不是,發行宣傳成本是多少説得很清楚,而且比一般公司少不只一半;比如有一個發行公司説(發行宣傳成本)是十萬歐元,MK2可能寫下來是三萬、四萬歐元。它是大的公司,但發行成本跟你説得那麼小,這也是一個好處。它也很正規,比如説它會預扣一些稅,那個稅可能到1/3也就是有33%,本來説好給你十萬,它扣了三萬多給你的只有六萬多。不過還是有方法去解決的,後來他們也願意這樣幹,最後給我的還是全數。 所以雖然它是一個很大的公司,你還是可以有很多的商量,我覺得他們裏邊的人還是比較好的,很專業,而且很努力,整個團隊都很好。 張亞璇:我想我們這樣, 每一個嘉賓講完之後有十分鐘的時間給觀眾提問,最後所有的嘉賓講完之後,我們再有一個更加自由的交流。 周強暫時講到這裡,也許觀眾會有問題想問他? 問題1:周先生,我想問一下你們的電影從世界首映到這部片子在全球範圍內最大程度的回收,這方面的大週期大概要多久?一年還是兩年,還是八、九個月就搞定了? 周強:這跟導演很有關係。像賈樟柯以前用很長的時間都找不著錢,還要自己掏錢,現在他可能劇本還沒有完成就已經有一半的錢融下來了。比如餘力為,我剛才説的那個融資,一共用了兩年的時間才解決四百萬美金,開拍之前還差一點開不了,因為有個基金可能下不來,(下不來)就會很麻煩。兩年的時間融資,然後半年的時間拍,幾個月的後期,然後去了威尼斯,現在已經發行了。他是去年八月去威尼斯的,日本今年三月份已經發行了,然後香港會在六月份,巴西也是,歐洲可能會稍微晚一點,所以具體來説等於是三年多的時間,從融資到開始發行,大概是三年多的時間。 比較新的導演可能就很難説。當然也要看他的投資大小,幾十萬和幾百萬的,可能還是很不一樣。當然劇本很重要,要是劇本很好,投資人會有信心。要是弄得好,比較順利是半年,要是不順利就很難説了,一年也好兩年也好,都是很難説的。甚至有可能拍不了。 之後拍完怎麼去電影節,怎麼發行……會是一個比較長的過程。歐洲的發行商,很多時候是在戛納之前就把它拿走,要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才開始發行,可能半年之後才能分賬,等於等了一年多的時間,那些錢才會慢慢地回過來。發行的收入特別慢,因為他們也很規範,比如説電影院公映以後過多久才能發DVD,再過多久才能有TV,這些是有硬性的規定,只能等。電視臺的收入可以很好,但是可能要等很長的時間才能收到錢。所以説,如果你是預賣給一個電視臺,拍之前就能拿到(收入),但不是所有新導演都有這個可能性的,很多時候預賣不了,只能拍完以後弄好了去賣,那個過程會慢很多。 問題2:周先生您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剛才説的那些新導演想要拍小片子的,怎麼能夠申請到基金?如果個人沒有資源或者是途徑申請,想通過西河製作幫忙,是一個怎麼樣的合作方法?謝謝! 周強:我是鼓勵導演儘量不要自己弄,最好有一個合作夥伴,像應亮就有我旁邊這位很好的監製,這個合作的方法很重要,是成功的一個很大的原因。要是一個新導演自己什麼都弄的話,他還有精力去創作嗎?而且腦子還是不一樣的,你去創作跟你要去找錢,那個思維、説話的方法都不一樣。所以應該把它分開來…… 我們收到很多劇本的。跟新導演的合作,要看他現在的劇本和作品來確定,當然還有他的想法,他的為人——他的為人也要看,否則説是不能合作的,這是很重要的因素。 問題3:請問周強先生,您做了這麼多年的製片工作,在宣傳推廣方面有些什麼樣的經驗? 周強:宣傳推廣方面我們很重視電影節。對導演來説,去電影節是一個本職,是對他作品的一種肯定,他們會很興奮,很緊張;對我來説,電影節是一個宣傳跟買賣的平臺,它很有效。可能在一個電影節裏,一個星期我們能幹的事情特別多。而且電影節的好處是什麼?只要它選中你的電影,所有的東西都是免費的,有時候還送你機票、酒店,多好啊!這個免費不等於説它沒有價值,它的價值太高。比如一個片子去了戛納,去了威尼斯或者別的電影節,很快很多人會看到,所有重要的影評人、發行商、投資商都能看到,一天以後全世界的很多報紙都會寫,可能寫得很大或者是很小,這些整個算下來是多少錢,都很難説,一千萬美金還是多少,不知道,你要具體算下來也能夠算,它肯定是一個很大的價值。 電影節是免費的,像我以前拍過十七部電影,有十二部去過戛納,去過威尼斯,對於我來説這個是我必須要去爭取的,因為我知道這兩個平臺很有效。也有很多別的電影節,比如我很喜歡的鹿特丹、溫哥華,還有東京有一個電影節,也是很好的宣傳平臺。我也曾經在電影節的平臺上找到很好的發行和很多聯繫人。 我要説一句話,就是不要以為你能拍一個老外肯定會喜歡的電影,用這種心態來拍一般情況都會失敗,因為肯定不是一個很好的作品。要拍好一個片子,一個心態就是用你自己的想法來拍好,才能真正有機會去很好的電影節。我聽到有一些這樣的説法,説片子拍出來就是給電影節的,但是我沒有找到一個公司可以讓電影節肯定收這部電影。 我只能説這個片子拍出來,我能嘗試把它介紹給這些電影節,讓他們去考慮,這個過程永遠是很單純的,不是那麼複雜,説有很多牌底的。電影節裏邊有很多很重要的人物,從一個評委到整個評審團,這個過程是很公開、公正的,裏邊沒有很多人説的那種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