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汝窯謎蹤之二:汝窯,我愛你的一切及其他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4-15 14:46:10 | 出版社: 華藝出版社

不可否認,我對汝窯青瓷是情有獨鍾,做夢都想接近它,然而真正接近它又談何容易?於是,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我便頻繁地進出汝窯那神秘的窯址——河南省寶豐縣清涼寺村。在我的收藏生涯裏,就留下了幾個跌宕起伏、啼笑皆非的片段。

説起這清涼寺,有點兒意思。現在其名叫“清涼”似乎沒講兒,為什麼偏偏在這裡燒造曠世之絕品——汝窯?個中必有蹊蹺。古人燒窯講究三大要素:土、柴、水。別看現在這裡凈鬧水荒,老百姓差不多家家都得挖水窖,據説這古窯址就是挖水窖才挖出來的,宋代這裡可不缺水,那清涼寺似乎該叫青龍寺才對。我尋思這兒的人長期以來説話有那麼點兒含混,是不是“涼”、“龍”不分?於是以訛傳訛?後來我在唐詩裏看到一首王維寫的《夜過青龍寺》,大概説的就是這個地界兒,可見這裡該正名了。

再説縣名“寶豐”,這“寶”為何物?據載此地“産瑪瑙也”。史書《清波雜誌》上説:“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為釉。”就是這句話,給汝窯的製作工藝平添了神秘色彩,害得後來有不少假行家,逮著“汝窯”就捏著個三十倍的放大鏡瞪著眼睛看,邊看邊喊:“媽呀——快瞧,這氣泡上個個都頂著小紅點兒,那可是瑪瑙呀!真品——沒跑兒!”瞎他媽咋呼什麼呢?其實這瑪瑙不過就是氧化硅而已,在瓷釉裏的作用跟石英類似,不值錢。汝窯真正的一抹“天青”和乳濁恬靜的神秘感,是當年的窯工們費盡心機、恰到好處地掌握了燒造溫度以及其他的化學變化造就的。古人是在用自己的靈魂去燒造汝窯,這才是千金難求的,但卻從來不為“收藏者”所看中,這就難怪日後發生那麼多以“汝窯”為交易的打眼悲劇了……

還記得第一次造訪,是在一個深秋的季節,天上下著濛濛細雨,那情景很有些像當年某農民收藏家“雞窩探寶”的經歷。一下車我先就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這裡的村前坡地上,到處都是坑,一個挨一個的數都數不過來。

我不解地問陪同的河南朋友:“你們這裡是不是正在大規模植樹造林?”

河南朋友怪笑道:“啥植樹造林呀,這都是村裏人挖瓷器挖的,真為了綠化,恐怕就沒這麼大的幹勁嘍。”

果然,這些土坑的四週,到處可見散碎的瓷片。此情此景,令我這個專門到處收集“碎瓷爛瓦”的人興奮不已、貪心難耐,我就問身邊的朋友:“我能揀一點兒嗎?”

朋友説:“看你這可憐樣兒,揀就揀吧。”

於是,我就奮不顧身地跳入坑中,就像一個已經三天三夜沒吃著糧食的餓死鬼,忽然給扔進了燒餅堆裏。哪還管得了那坑裏的積水,任憑稀泥灌滿了我那雙嶄新的倣“花花公子”牌兒牛皮鞋。

那天我穿著一件綠色的雨衣,在數不清的土坑裏上躥下跳,忽遠忽近。朋友們説我就跟個大號的癩蛤蟆似的,腿腳特利索,一點兒不像在大城市裏坐辦公室的人。但是費勁揀出來的瓷片,村民看了以後都説是垃圾,一片汝窯也沒有,真是氣死活人不償命!

在河南,我新認識了一位朋友老丁,哥倆的脾氣挺投緣,於是老丁就領著我走村串戶,這才讓我真正見到汝窯的瓷片標本。令人驚詫的是,在這個小村莊裏,家家戶戶都有故事,都是深不可測的聚寶盆,可我卻一片兒也得不到,人們總是客客氣氣地甩給我兩個字:“不賣!”

那天晚上,我把老丁拉到賓館陪我,是夜,輾轉反側、不能成寐。一會兒抽根煙,一會兒起來撒泡尿,攪得老丁也睡不著。老丁就嘟囔:“城裏人毛病就是多,這麼好的沙發床都睡不著,用不用我給您喊一段兒豫劇催眠呀?”

我説:“老丁呀,您裝什麼糊塗?我失眠可是有原因的,我到現在是一片汝窯標本也沒得到,就這麼空手而歸,我實在是不甘心!你得幫我。”


老丁笑道:“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誰敢賣給你呀?”

“咱們倆不是熟人嗎?”

“那好吧,明天你就跟著我,保證讓你滿意——睡覺!”

不一會兒,老丁就鼾聲大震,睡著了。

可我仍舊是毫無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老丁就帶著我出發了,一路上老丁再三叮囑我:“不要多説話,也不要多問,看好了喜歡的東西就交錢走人。”

我説:“一切都聽地方領導的安排還不成?”老丁就笑了,笑得有點怪模怪樣兒的。

我們來到了一戶人家兒,反正是老丁介紹的朋友,無論如何老丁不會叫咱吃虧吧,所以我就不便多問了。

這兒和我以前見到的其他老宅子一樣,照例是坐落在一條幽深、僻靜的小巷裏邊,照例是屬於只點著一支小燈泡,特別昏暗潮濕的那種,要不然怎麼能透出神秘呢?房主是一位塌肩駝背的老者,姓毛,神情凝重、不茍言笑。待我們進得屋門,那老毛就把腦袋探出門外,左顧右盼,確實證明無人跟蹤我們之後,方才把門關上。

我琢磨著,當年的地下工作者接頭兒也不過如此吧?我就産生了一種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組織”的欣慰,同時對老丁和老毛也就倍加的信任和感激。

老丁趴在老毛的耳朵邊兒上,嚴肅認真地説:“這位白先生,北京來的收藏家,是我老丁最要好的朋友。他想買一些汝窯瓷片兒,或者其他什麼好玩的東西,老毛,你可得多幫忙……”老丁一邊説一邊朝我擠咕眼兒,意思好像是“今天你著實遇上一位實在人了”。

老毛就為難地説:“汝窯瓷片兒?嗬——這東西可是比金子都珍貴,不好找,我老毛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要馬上拿給您,那除非是假的。”

“難道這瓷片也有假的不成?”我吃驚地問。

“當然有哇,您要是不認識我們,您可不就得買假的唄!”老丁和老毛一起這麼説著,説得我是心存感激,一個勁兒地給這兩位好人道謝,並向人家表示:如果日後有機會來北京,吃住我白某都包了……知道自己是在胡説八道,自覺挺卑鄙,怪對不住這兩位大好人的。

少頃,老丁對老毛説:“哎——我聽説你前些日子挖出來兩件青瓷碗?還是刻花兒的?拿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好嗎?”

老毛就説:“咳,那是個啥破爛兒,挖出來都小半年了,可到了現在,我還沒有弄清楚它到底是個啥窯口呢。”説著話,他就從被服垛底下掏出來一個大紙包,打開一看,嘿!綠瑩瑩的一對刻花兒大碗。

我拿在手裏細細地把玩著。呀!這分明是一對兒“臨汝窯”的青瓷大碗,品相極佳。我知道在宋朝的時候,這一帶除了生産供奉給皇宮的“汝官瓷”之外,民間還燒造一種“臨汝青瓷”,與當年出産于陜西潼關的“耀州窯”齊名,並列為中國古代青瓷中的上品。於是腦子裏就跟過電影似的,迅速回憶起某年的一家知名度頗高的拍賣公司曾拍過此類珍玩,起拍價就是兩萬多元,據説最後是以大幾萬的價格成交的。想到此處,我的心前區不禁掠過了一陣“功能性戰栗”,這大概就是醫學上所説的——“房顫”?

老丁似乎一下子就看破了我的心思,用他那會説話的眼神暗示我:“別著急。”然後他就不緊不慢地問老毛:“你這兩隻破碗,要多少錢?”

老毛揉了揉眼睛,憨憨地説道:“哎呀,您看看這個事兒啊……咱是農民,是幾輩子的莊戶人,從來就不會做個買賣啥的。這東西反正也是挖地挖出來的,留著它也沒意思哈?你讓白先生就看著給吧,城裏人有錢,不在乎多給一點兒哈!”

説完話,這老毛就遞給我一支特劣質的香煙,一邊替我點火一邊還找補了一句:“您説是不是?”

靠!我還能再説什麼呢?

嘖——嘖!面對這樣的老實人,我怎麼忍心去跟他殺價?我怎麼能去懷疑人家的一片誠懇?


老丁小聲地問我:“您身上帶著多少錢?”

我坦白地説:“只有一萬多一點兒,你和他商量商量,給我留下一些夠回家的盤纏就行。”

老丁就説:“好!我替白先生作一回主,兩隻碗給你一萬塊錢怎麼樣?咱可不能讓北京的朋友光著腚回家!”

老毛表現得很勉強,我這兒則已經迫不及待地把一捆人民幣遞了過去。老毛和老丁一起點鈔票,對著燈泡一張張地驗證,看來是生怕有假票兒,真有耐心。我就小心翼翼地把兩隻青瓷大碗用破報紙包好,揣進了懷裏……

回到了賓館,我不光是沒有了睡意,連饑餓感都找不著,就剩下亢奮了。我尋思著得出去吃點夜宵,要一瓶小酒兒,自己給自己慶賀慶賀。啊呀——敢情這人要是一旦走運的話,擋都擋不住!

在一家小飯舖裏,我要好了酒菜,自斟自飲。用北京人的話説,這叫“悶得兒蜜”!

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猛抬頭認出了是一位北京的“瓷友”,他身邊還跟著幾位河南收藏界的朋友,其中有人是半熟臉,但卻知道他們都是這個行當裏的腕兒。嘿!他鄉遇故知,這讓我原本就已經興奮的心情,更加激動不已。

那“瓷友”問我:“您怎麼跑到這裡來啦?”

我説:“出差,順便看看朋友。”

“該不是順便看看汝窯來的吧?”那瓷友詭秘地笑著。

“彼此彼此!”我連聲應答。

瓷友説:“老兄啊,在這裡可得把眼睛睜大些,別打眼!”

我説:“你咒我點兒好行不行?來,一塊喝著!”

於是大家就湊到了一桌,添酒加菜、推杯換盞,不一會兒就喝高了……

我這個人不能沾酒,三杯入腹就變得是“狗肚子裏裝不了二兩豆油”,把今天的美事兒向大夥和盤托出,大夥就嚷嚷著要看寶貝,就稀裏糊塗地跟著我回到了賓館。

點亮了這裡所有的燈,房間呈現出一片燈火通明。我從手提箱裏取出寶貝,一邊展示一邊叮囑大家:“別激動!別聲張!”可這東西擺出來了,我卻沒有見著任何人激動或緊張,房間裏一片寂靜。大夥都盯著我的臉看,跟看怪物似的。

“你們不看東西看著我幹嗎?我的臉上又沒有刻著花兒?”我大惑不解地問他們。

“為什麼看你知道嗎?因為您的這張臉可比這兩隻破碗好看多了。有骨頭有肉,至少不是個贗品!”朋友一邊掐著我的臉蛋兒一邊説。

我推開他的手罵道:“別裝了,有話直説,有屁快放!”

“好吧,我這人還從來不放蔫兒屁,説得明白點兒,這東西是假的!您怎麼能上這種當?您可不是初學乍練呀?!”朋友指著鼻子數落我。

幾位河南朋友也湊過來,把這兩隻碗拿起來看了又看,一邊苦笑一邊搖頭。

其中一位年齡稍長的朋友肯定地説:“這倆碗的確是假的,這種東西可是騙了不少的人。但是對於咱們來講,就藏不住狐狸尾巴了,你看這碗上的刻花兒,太規正!可比宋代的工藝精細多了。再説這火候也不對,那時候可沒有這麼高的爐溫,所以這兩件東西的瓷化程度太好了。不用問,宋朝的皇帝要是活到今天,肯定會重賞這個燒窯的人!”説著話,這主兒就把兩隻青瓷大碗托在手中,輕輕一碰,“當——!”一聲清脆,餘音嫋嫋,繞梁而去……

最後,大家展開了熱烈的討論,猜測這兩隻青瓷大碗究竟是誰做出來的。最後,以他們無比豐富的經驗得出來的結論是:此物應為某某村的丁某某所制,據説在他家裏秘密地燒著一座小窯兒,專燒制“臨汝青瓷”。燒好了以後,就散佈在別人家,特別是看上去又老實又憨厚的老農家裏,然後是逮著誰算誰,這叫“埋地雷”。

甭問了,此人就是我新認識的“朋友”——老丁!

我不能再繼續往下聽了,再聽就得背過氣去,於是很客氣地將屋子裏的朋友們打發走,轉身徑直鑽進衛生間,“嘩——!”把剛吃進肚子裏的酒飯全給吐了出去……


第二天我把老丁叫到了賓館,老丁則是一臉的無辜,攤開兩隻手,堅決表示自己沒有在家裏燒窯,並且當著我的面給老毛打電話,大罵他“傷害了我的朋友”,我還能説什麼呢?知道人家分明是在演戲愣是沒轍,反正這錢就跟潑出去的水一樣,想收是收不回來了。

讓我始料不及的是,那老毛居然來了,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吱吱嘎嘎地蹬到了縣城我住宿的賓館,向我來“賠禮道歉”。説這東西確實是耕地耕出來的,要不然就是現在人偷著埋的?可為什麼呢?老毛一臉的迷茫,跟真事兒一樣,那演技,把美國好萊塢最棒的明星找來都得甘拜下風。

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我認了,也不願再搭理這兩位。這二位倒也不客氣,在我這兒就山南海北地侃大山。

老丁説:“哎呀,你説説啊!眼看著香港就要回歸了,咱是不是得為國家做點兒貢獻呢?我一直都想把汝窯的‘天青色’釉子的成分搞清楚,燒制一個有紫荊花造型的工藝品,獻給國家,來他個國寶再現。可是,咱不知道這全國政協的大門是朝著哪邊開的呀?”

老毛説:“中——!就衝著老丁你這個愛國精神,我也得幫助你。雖然我也不知道全國政協的大門是怎麼個開法,可你來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啦?”

説著話老毛就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紙包,撕開了一角,一抹綠光就在大家的眼前閃現。老丁迅速用手捂住,激動地説:“老毛同志,太謝謝你了,這可是真正的國寶呀!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啦,好,事情辦成功了,有你的一半功勞!”

我清楚地看到,這是半隻汝窯“弦紋尊”的標本,汝窯弦紋尊,北京的故宮博物院裏有一件,那可是威震八方的國寶!於是屁股底下就跟被釘子扎了一下,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問老毛:“是什麼好東西?讓我瞧瞧!”

老毛和老丁説了一句:“改日再談!”就拔腿向外跑。

我哪能夠再放過他,撇下老丁,抓起昨天買老毛的那兩隻假青瓷碗就追了出去。老毛就在前邊不緊不慢地騎著他那輛破車,能讓我追得上,但又得費點兒力氣。我三步並兩步地在後邊緊追不捨,跑過了兩條大街,我才追上他。

老毛停下來氣喘吁吁地説:“老兄呀,別再追啦。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實在是蹬不動了,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我説:“前輩呀,您就發發慈悲吧,蒙了我一萬塊錢,多少也得給咱一點兒補償不是?我也是養家糊口的人呢!”

老毛説:“那好吧,可不敢再説是咱蒙了您呀,咱們都不是考古專家,哪能懂得那麼多哩?不過我老毛也是個有情義的人,這塊汝窯標本可以賣給你,千萬別聲張,要不然我可就犯法啦……你給一萬五千塊錢吧!”

我一邊擦著滿臉的汗水一邊説:“老毛同志,您是知道的,我這趟出門就帶著一萬來塊錢,讓您老人家給蒙走……哦,對不起,讓您給‘借’走了一萬,現在就剩下這兩千了。我把昨天那兩個假碗還給您,再加這兩千塊錢,我渾身上下所有能花的東西都給了您啦,多少就是它吧!”説著我就把僅有的兩千元錢和那兩隻假青瓷塞給他,搶過那個包著標本的破紙包兒,扭頭就跑。以為老毛拼命的在後邊追我,可跑了一陣子回頭一看,卻不見了老毛的蹤影……

花上一萬多塊錢,買了個地道的汝窯弦紋尊的標本,值!於是也就心滿意足了。

回到了賓館,發現老丁也走了,心想這兒的人挺怪,離開賓館也不跟主人打個招呼。“看來此地是不宜久留,麻利兒的,趕緊打道回府吧!”可是我的身上再也找不出一張整票兒了。於是,只好給昨天“他鄉遇故知”的那位北京朋友打電話,請他火速前來救援,要不然,我就得腿兒著回家了。

工夫不大朋友就過來了。

我對他説:“哥們兒,我這次算是徹底的‘漂’啦,幫著我把賓館的賬結了,再給我打一張‘火的’(火車票),有話回北京再説吧!”


朋友就一邊幫著我結賬一邊問我:“老兄,您不會是又買了什麼東西吧?怎麼才一宿不見就一貧如洗啦?”

我説:“你猜著了!看過革命樣板戲《龍江頌》嗎?”

“看過?”

“那就好説了,我今天可是發揚了‘龍江精神’,這叫‘堤外損失堤內補’!大爺我哪能就這麼著便宜了那兩個騙子,哈哈!你看看——我買的這塊汝窯標本。啊!這可是蝎子拉屎——獨(毒)一份兒呀!”

我眉飛色舞地説著,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破紙包兒。可打開一看,我們就全傻眼了,又是個贗品!其造型是半拉弦紋尊不假,但充其量算是個工藝殘品,那上邊的“舊”是被硫磺給熏出來的。汝窯的最大特點是所謂“香灰胎”,可這塊標本的斷面卻明顯地露出的是“糯米胎”,油性太大,跟先前的兩個假青瓷大腕一樣,也是瓷化程度過高。難怪老毛只是撕開了一個角讓人看呢。

真是越渴越吃鹽,我的腦子裏又是一片空白。

朋友把我送到車站,拍拍我的肩膀説:“這地方看來暫時不是你能來的,一步一個陷阱,要不是遇上我,你就得賣褲子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回去先好好熟悉熟悉業務吧……”説完了話他就走了,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在車站徘徊,讓我體會到了一次人生當中從未有過的孤寂和淒涼。不禁感慨頗多地從心底冒出這麼兩句結論:誰把賣古董的當傻×,誰就是傻×。誰把這兒賣古董的當傻×,誰就是大傻×!

從事收藏愛好,吃虧上當帶打眼足有n回之多,但自覺自願地從幾百里地之外跑來鑽入人家精心佈置的口袋,讓人家牽著鼻子走,真還是頭一遭。那老丁、老毛看著是多憨厚呀,憨厚得讓你都可憐他,其實最可憐的卻是沒事兒瞎可憐別人的我自己!

上車之前,我想起要去趟廁所,可這廁所到處是污穢橫流、骯髒不堪,看門兒的還得朝我要一毛錢的清潔費。我的兜裏實在找不出零錢,就憋著內急進不去,踮起腳尖兒在門口來回轉腰子,忽然,對這個廁所的外墻面發生了一點興趣。這灰黃色的土墻上,在男廁和女廁標誌的中間,被人花花綠綠地塗抹了不少廣告詞兒:

“此處批發饅頭”(箭頭向左)

“鑲牙”(箭頭向右)

“專治結巴舌”(箭頭……)

……

真是邪門兒嘿,昔日大宋汝窯的燒造之地,今日卻上下都不分了,實在讓人困惑!看來這兒的市場經濟已經活躍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所以有人用假古董蒙你萬八千塊錢,那還不就是小菜兒一碟?

一時的心血來潮,我就掏出那塊假汝窯標本,在眾多廣告用語的旁邊,又刻刻畫畫地加上了一句:“此處燒造大宋汝窯!”(箭頭朝下)

迎面過來了一位胳臂上戴著紅箍兒的中年婦女同志,攔住了我的去路。那人指著我的鼻子,臉憋得通紅,張嘴不説話,半晌我才聽出來,她在説:“五……五講四美……美!你……啊就你!啊就你在公……公共場所……啊就亂啊就……亂畫,違……違反了……條啊就……啊就條例。我……啊就得……啊就得……啊就得……罰款!”

在我們家那兒,好像管這號人叫“事兒×”,趕上是位女性,當然就得尊稱人家“事兒媽”了。

我有點忍無可忍了,一邊假裝要交罰款,一邊笑微微地指指墻上的某一則廣告。我問道:“您看那上邊寫的是專治……啊就治……治……什麼來著?後邊那仨……啊就仨……仨字兒,我……不……啊就不……不認識!”説完了撒腿就跑。

身後傳來斷斷續續地叫喊:“站……站住!抓……啊就抓呀……啊就抓……抓……”

…… 

%%%本回提示:

1文中提及的“臨汝窯”,是指燒造于河南臨汝一帶的民窯産品,雖個別器物上有著精美的印花工藝,但較汝官窯比起來尚顯粗糙,價值也相差甚遠。但終歸屬於宋代老窯,亦為價格不菲之物。因此近年來“臨汝窯”的贗品非常多,且工藝精湛,幾可亂真。但經驗豐富的收藏者,很容易從瓷化程度及做舊痕跡上發現破綻,只是的確需要一些實踐經驗和眼力罷了。

  2至於假汝窯的瓷片標本,常不為人們所重視,極易打眼。收藏者常認為:得汝窯整器難,得其標本碎片易,故此放鬆警惕。須知得整器難,得珍貴標本亦難。辨別標本的真偽較之整器相對容易些,只是仔細看看瓷胎的橫截面就夠了。真汝窯瓷片的胎面是“香灰胎”,撫之無剌手之感,假標本則很難做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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