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掏老宅子”之二:一皮箱的老扇子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4-15 14:53:19 | 出版社: 華藝出版社

那天,這只影子木的小香櫃被請回家的時候,我簡直要樂暈過去了。不知道魯班爺他老人家長的是什麼模樣兒,要不然非請人畫張肖像,供在我們家的正堂不可。

我曾用數位相機將此物拍照,分別給幾位我認識的“專家”過眼,但凡看過的人都把倆眼睛瞪得跟燒麥似的説:“哥們兒,你造化不淺呀!這可是個明朝的物件兒,實在是難得一見啦……”

於是,我就白日裏做了回垂涎三尺的美夢,夢見一幫專家跑我這兒湊熱鬧來了,有人説:“快看——快看!這就是典型的明代做工。色澤優雅,紋理華美,充分地體現了明朝人那種追求自然、古樸、簡潔的獨特風格。再看啊,它那堅牢耐用的卯榫結構,簡直就是巧奪天工,美輪美奐……”另有人就激動地叫嚷道:“……請看專家給出的最後價格是——哇塞,五十萬!——根據專家組的評議,給出的是保守價格,隨著市場的不斷發展,我們相信這件東西還會有很大的升值空間……”

有那麼幾天我連上班的心都沒有了,整日裏把這只小櫃子擦來看去,琢磨著我下半輩子應該是沒急著了,等我兒子到了我這個歲數的時候,這玩意兒它得值多少錢?一百?二百?二百五?(當然是以萬元計了)如果行情好的話,二百五就二百五吧!

我一向認為,“收”和“藏”這倆字兒都是動詞,沒人能把寶貝不動聲色地“藏”一輩子的,要不怎麼當年齊宣王説“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呢?於是我曾發誓要保守的秘密就不脛而走,每個人説完了之後都揪住對方的耳朵再叮囑一句:“這話兒就到你這兒為止,千萬!千萬!白先生説了,不得外傳!”

“故事”傳到了我的某位東北朋友那兒,人家出於關心就告誡我説:“革(哥)呀,憋(別)瞎得色(顯擺)啦哈,跟老太太踩著電門似的。這年月誰比誰傻呀?那賣主要是明白過來找你拼命,你可咋整啊?還不得把你給埋汰死?再説了,這黏豆包兒從天上一個是掉,一屜也是掉。到時候您可就賊拉的發財了!”

“你的意思是——我得繼續革命?”

“嗯——哪!”

於是,我拉著他喝了頓大酒,然後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進門就對老婆説:“輕(親)愛的,你……你過來,我有話要……要跟……你喪(商)量。”

壞了,我的舌頭根子怎麼有點兒硬?

老婆瞪我一眼道:“歇著吧,有話明天再説。”

“不成!明天……保不齊就……就把我給憋……憋死了!我決定,把咱家銀行……裏的存款……都給丫取……出來!”

“幹什麼用?”老婆問道。

“當然有……用,我要……繼續革命。咳!我是説……要把那家兒老宅子掏……掏乾淨!”

老婆説:“您以為你們家是開銀行的?”

我急了:“廢話!沒聽人説過?錢嘛——紙嘛!酒嘛——水嘛!女人嘛——娘……娘們兒唧唧……”

老婆杏眼圓睜,一拍桌子大喝一聲:“你再説一句?!”

“嘩!”出了身冷汗,這酒竟醒了一半兒。

是夜無話。

第二天一覺醒來,才發現存摺和老婆都不見了。

我就一陣陣感到頭疼,不知是昨個酒喝的還是為眼前這邪行事兒給氣的。我掐著印堂穴罵了一句:“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説不清是罵自己還是罵我這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夫人。

但老康那兒我還是得去,不能就這麼便宜了這個會兩嗓子京劇的“冒兒爺”。我趕緊地在家裏的犄角旮旯四處蒐羅散金碎銀,包括兒子以往過年的壓歲錢,就差數鋼蹦了。

來到老康家,我就跟大爺似的往他們家唯一的那只紅木椅子上一坐,蹺起二郎腿點上煙説:“康先生,跟咱們家的哥幾個商量好了嗎,這堂椅子什麼時候能湊齊嘍?”

老康所答非所問地説:“估摸著您今兒該來了,我給您切西瓜去,大熱天兒的先涼快涼快。”説著話兒他遞給我一把折扇。我接過來一瞧:呀!竹雕的扇骨,亭臺樓榭、美人仕女,落款是清代制扇大家張辛的作品。純銀打制的穿釘,工藝極為考究。尤其是深藍色的絲絳上還挂著個珊瑚的扇墜,看似“乾隆工”。展開觀瞧,扇面是設色紙本,為吳昌碩畫的一叢藤蘿花,鈐印:昌碩,癸酉。扇面與扇骨雖不是同期的,但都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我的倆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額頭沁出的汗滴險些落在扇面兒上。



這老扇子的講究也多了去啦,在收藏圈兒裏屬於“竹、木、牙、角”類。古有竹扇——即削竹為縷,編織而成者。有羽扇——多用鵝毛束制者。有紈扇(也叫團扇)——以竹木為骨,以綾羅為面者。有折扇——多是以竹為骨,紙或絹為面者,唐宋時期始從高麗傳來。據聞舊時宮中有用“禦扇”之説,即初夏給皇上用折扇、中夏用紈扇、盛夏用羽扇,待天氣稍涼再用紈扇,最後是用折扇驅走秋熱而終其一年諸扇的使用。其實這扇扇子的活兒,本為過去僕人小廝幹的,“爺”是從不上手。現在的電視劇裏,動不動乾隆爺和大臣就搖扇子,真他媽瞎扯,都亂了理法啦!扇子從清晚期後才流行于士大夫階層,當然再往後是人就得有把扇子,您得感謝社會“發展”了。其中折扇最受關注,主要是扇骨,作為文玩有湘妃竹的、有烏木的、有檀香的、有象牙的、有玳瑁的等等……

我正尋思這扇子歷史的工夫,老康一把搶過去説:“留神喲!挺好的畫面兒,您可千萬別再往上邊添彩兒啦!”

我就氣急敗壞地瞪著老康説:“你這個奸商,耍我是不是?!饞我是不是?!説吧,這把扇子您多少錢肯賣給我?”

老康道:“大爺,今兒個可不是我請您來的。這把扇子是我們家祖宗留下的念想,這回是你給多少錢我也不賣!我就是把自己的腦袋當西瓜切了給您解暑,也不能再賣給您了!”

“又來了不是?你丫玩兒的這套叫欲擒故縱,我懂!拿過來嘿,讓我再瞧瞧……”按説這一套我見多了,可就是不明白當時為什麼連北都找不著?

老康死活不肯再撒手了,邁腿就往屋外走,到了門口他又停下來説:“我們家裏的老扇子倒是好像還有幾把,可我得慢慢兒找……”説著話他的眼睛不經意地瞟了一下桌子底下的一隻破皮箱子,然後就出去了。

嘿,屋裏又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心想老康要麼是真好,要麼是真傻,他居然總是放心讓我一個人在這小黑屋裏尋摸,這在法律上好像有個詞兒,叫做——誘導犯罪?

我一貓腰把桌子底下的那只皮箱子抱了出來,箱子不大,很是破舊,長短有個百十來公分。呵!上邊不少的塵土,用手擦了擦便露出一行燙金字:“×××皮貨行制”。甭問,這箱子看上去至少也有百十來年了,我想輕輕地把皮箱打開,偷看裏邊能有多少貨色,可這箱子挺難開,忽聽身後腳步聲,老康回來了,手裏捧著半個西瓜……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乾脆直截了當對老康説:“您這只破皮箱不賴,也算個舊物吧,我要了!”省得他説我心術不正什麼的。

老康則高興地説:“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我們家的這點好玩意兒都讓你給瞄上了。這是我奶奶當年的嫁粧,挺結實的還能用!現在不是講究復古嗎?它可就不算過時了。”

“多少錢?”我問。

“給一千塊錢,您拿走用去!”

我心的話兒:去你奶奶的吧,我要嫁粧幹嗎?我又沒閨女。從分量上看,這箱子裏好像有點內容,興許就是一皮箱的老扇子也説不準哩。老康喲老康,您別“慢慢兒”找了,我替你找吧,你們家的老扇子,就藏在這只皮箱裏!哎——什麼叫敗家子兒這回您看明白了吧?就是他老康這樣的呀!

一千塊錢值不當的討價還價,趕緊交錢走人,回家偷著樂去。於是,今天的探寶工作特痛快地就結束了。

一路上我把車子開得飛快,不小心壓了黃線,被交警截住。

警察叔叔挺有禮貌地給我敬了個禮,我這兒就把車本兒和牡丹卡一併遞了過去,我説:“這位大爺,您麻利點兒成嗎?我可有急事兒。”那交警探頭看看我的破車又看看我這開車人,大概在琢磨:這主兒瞧著不像是大款呀,怎麼這麼牛×呢?

交警一邊刷卡一邊慢條斯理地説:“您有什麼急事兒呀?有急事兒就可以不遵守交通規則啦?”

“我有什麼急事兒能告訴你嗎?要是告訴你非把你給嚇著!告訴你吧,我這車上可有一皮箱子的‘老嫁粧’。哈哈,大爺我今兒晚上要嫁人嘍!”(這話兒可是我心裏邊説的,打死也不敢真跟那位警察講)!



也許是天氣熱,也許是心裏熱。回到家裏我先沐浴更衣,心情就好上加好,好得——讓人怎麼形容呢?

我先用一塊乾淨毛巾,從上到下的把這皮箱子擦拭乾凈,放在書房正中間,然後席地而坐,就情不自禁地在胸前畫上十字兒了(其實我不信仰這個)。

一摸胸口嘭嘭亂跳,剛才説把警察嚇著那是假的,一會兒打開這只箱子的時候別把我自己給嚇著。因為我這個人的心理素質特差,承受不了太多的好事兒。

慢慢兒的、小心翼翼地、頗費了些工夫把這皮箱打開了,定睛往裏觀瞧:哎喲喂!不看還則罷了,一看不禁讓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您猜怎麼著?這皮箱子裏邊,是……是他媽——空的!!

“嗡!”我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

可這分量是哪來的?不成,得仔細翻騰。

啊——這皮箱原來還是雙層的,掀開隔板兒這下邊可就有貨了,是一大堆上邊繡著花兒的舊鞋底子,還有亂七八糟的紙樣兒,給人撲面而來的是“桃花那個紅喲梨花兒那個白”的那黃土高坡所特有的風格和色彩。

我説老康呀老康,至少有一點您沒騙我,你們家的確是山西那邊過來的,要不怎麼什麼家當都留著呢?我直想哭,可眼淚沒出來先笑出來了。

公平地説,今兒這事情不能怪人家老康,他也沒説他們家的老扇子就一定藏在這只破皮箱子裏,是咱自己個兒哭著喊著要買的。再説了千八塊錢不算什麼,茲當被剛才那個警察罰了我十回吧。

操!——憑什麼呀?!

不是還有這只皮箱子嗎?老貨!我尋思沒賠多少錢,只是不像那只明代的影子木小香櫃大賺一把罷了。只是沒有自己希冀中的寶貝扇子,卻是些舊鞋底子和爛紙樣兒,就讓人有點兒膩味。得嘞,洗丫挺的!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股子邪火,我就用浴室裏的熱水開始刷洗皮箱。

洗著洗著又出事兒了:這皮箱子怎麼一著水就化啦?一層一層地往下脫落?咳——是你媽馬糞紙做的!洗到了最後就剩下一個提溜了,為什麼呀?就這一點兒玩意兒是真皮的唄!似乎想起來聽老輩人講過,以前好多玩意兒都是用馬糞紙做的,除了“皮箱子”之外還有“皮鞋”、“皮衣”、“皮包”等“皮貨”。當然也有用來做“文物”的,據説清末某紳士曾買過一“魚缸”,其形甚奇特,其色甚古樸,其雕工甚精湛。剛買回來時實在是討人喜歡,令人驚嘆。只是一往裏邊放水,那“缸”就散了,原來是用馬糞紙做的型,外刷桐油,頗能唬人也!估計當年那個紳士看著被水給灌散了的“魚缸”的時候,其驚訝、忿懣、無奈一點都不會比我現在少!

其實舊社會乃至前清年間就有造假的,這並不新鮮。一定是那時候某鬼市兒上的擺設冒充了“×××皮貨行”的名牌兒,把老康他們家的祖宗給蒙了。然而,這種“買賣”卻是可以發揚光大、繼往開來的,我不僅意識到了老康正拿它接著蒙我,瞬間還讓我想起了前些年特紅火的一個地界兒,好像叫——白溝兒?

好好的一隻“皮箱”,洗著洗著就給洗“沒”了,您説這事兒是不是要多邪行有多邪行?可我真沒太為這事兒難受,還是那句話,千八塊錢不算什麼,錢嘛——紙嘛!

可我著實地在為一個人打抱不平,就是當年(算了算大概得追溯到光緒年間)娶了老康他奶奶的那位傻老爺們兒。

敢問前輩:當年嫁給您的這位黃花兒大閨女,她能好看得了嗎?就憑他們家這紙糊的嫁粧?

再説老康,你們家是在皇城腳下開金行的嗎?我好像有那麼一點兒懷疑了……

%%%本回提示:

本文提到的竹扇子,屬於收藏領域裏的“竹、木、牙、角”類,也叫“雜項”。一把品相良好的竹雕扇子,常常會有出人預料的價值,尤其是歷史上的制扇大家。如清代的張辛、韓朝,民國年間的張志漁等。

  然而這種名貴的扇子贗品甚多,仿製的方法也是多種多樣。最常用的手法是“老扇新工”,即將清代的素面扇骨,倣照名人的技法雕制,然後用黃泥、顏色等原料作舊。沒有一定的雕刻技藝或古舊扇子的鑒賞水準,是很難鑒別其真偽的,為此打眼者頗多。

下一頁“掏老宅子”之三:“二把刀”捐獻的兩把刀上一頁“掏老宅子”之一:那只 “明代”影子木香櫃
列印文章    收 藏    歡迎訪問藝術中國論壇 >>
發表評論
用戶名 密碼

 

《古玩收藏的實話實説:打眼》
· 引子:眼大還需要有“神”
· “掏老宅子”之一:那只 “明代”影子木香櫃
· “掏老宅子”之三:“二把刀”捐獻的兩把刀
· “掏老宅子”之四:讓我畫不了句號的“結局”
· 一隻“宣德大缸”的離奇故事
· 汝窯謎蹤之一:開篇
· 汝窯謎蹤之二:汝窯,我愛你的一切及其他
· 汝窯謎蹤之三:吳仁兄的“汝窯”情結
· 平安大街爆笑故事之二:醬褐色釉四係小罐兒
· Oh!My God!”
· 勞力士手錶與帶著“古老包漿”的陶罐
· 在法蘭克福“爆炸”的土地雷
· 被刷滿了油漆的“老古瓷”
· “五十億元”換回來的東青釉盤子
· 一副“手卷”設下的陷阱
· 油炸“老核桃”
· 古玩市場裏的“跟屁蟲兒”
· 尾聲: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