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受到西方繪畫的影響,“佈置”便顯得更為徹底了。弘一的作品勻稱、寧靜,是晚近書家中對傳統意境領會較好的一位(圖6-4)。他説: 朽人寫字時,皆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竭力配置調和全紙面之形狀。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構、神韻,乃至某碑、某帖、某派,皆一致摒除,決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應作一張圖案畫觀之,斯可矣。不惟寫字,刻印亦然。(林子青《漫談弘一法師的書法》) 6-4 現代 弘一 行楷五言聯 看他的作品,具有典型的傳統氣息,安靜、雅致、高貴、純凈,想不到它竟然是這樣創作出來的。 傳統中的佈置與典範、經典關係密切,最早的“預想字形”,便主要指與範本的關係,但經過長時期的演變,到了弘一的時代,“佈置”與現代“設計”、“構思”的概念便非常接近了。 弘一的創作方法看來與傳統的創作方法完全不同,但這又是自覺意識長期演化的必然結果。這裡既有原理的區別,又有佈置時所依憑的支點的區別。 典型的傳統方式,是在日常書寫中,在典範結構的影響下,在潛意識中長期調整,形成一種模式,在所有書寫的場合運用。弘一卻是在現代構成原理的影響下,在精心的安排下處理結構,長期運用,書寫不斷熟練,從而形成個人風格。 兩者之間,是漫長的自覺意識演化的過程。精心安排的意識,便在這一過程中逐漸變成書寫中幾乎無法避免的一種心理狀態。 至於弘一對支點的選擇,與他學習西畫的背景有關,但能把立足於現代觀念的“佈置”與傳統氣息結合得這麼好,需要敏感,需要想像力,還需要對傳統精神超出常人的感悟。 幾十年過去了,人們的藝術、視覺背景中增加了豐富的現代內容。在書法的現代創作中,“佈置”、“構思”已經成為普遍使用的一個程式了。 “佈置”,或者説“構思”,看來與“自然”、“天真爛漫”互相衝突,其實不然。矛盾也許永遠存在,但有解決的方法,“變知識為習慣,變習慣為本能”,便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回到無意識的狀態。 真正進入創作時要自由,但最成熟的書家也在講佈置。這樣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困難的平衡:理性遠遠監視著創作,在那個感覺和揮運的中心,卻是自由的、不計後果的、放縱的狀態。各個書家理性和感覺的關係當然有大的差別,這些都反映在他們作品的風格中。典型的例子如米芾,作品狼藉一片,經常有出人意想的構成(圖6-5),但他對筆法的控制、對字結構的處理,從來不曾離開他曾經接受過的嚴格訓練所能監控的範圍。 6-5 北宋 米芾 值雨帖 這裡實際上反映了作者對控制與放縱關係的把握。 不同時代、不同性格、不同經歷的人們,對這種關係都會有不同的標準和期待。這是造成作品評價分歧的重要原因之一。但一位有經驗的觀賞者,很容易分辨出一件作品中這樣兩種東西:對基礎的把握水準和對基礎自由運用的水準。這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它們糅合在一起,但各自保持著清晰的、足以分辨的特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