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運河早在千年之前,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帶著曾經的榮光,也帶著一份遺憾,湮滅于大地深處。千年滄海桑田,往日運河繁忙的漕運景象早已不再,成為一種歷史記憶。然而,我要説,古老的汴河至今依然有一段活態的運河河道流淌在大地上,你信嗎?
走進泗縣,走進古老的運河故道,這樣的奇跡,這樣的驚喜竟然呈現在我眼前:一條看似普通小河靜靜地在麥苗青青的平原大地上流淌。河道不是很寬卻很平直,從我腳下一直通往遠處的農田和村莊。小河河水清澈,與普通的河流並無兩樣,在微風的吹拂下,閃動著細小的波紋。只是,從坍塌的河堤和長滿蘆葦、雜草的河岸細看,依稀能感覺到它有些特別,能辨析出時光烙印留下的痕跡。
這就是隋唐大運河至今仍在世人面前呈現的最古老河段,當地稱它為“古汴河”或“小汴河”。如此古老的汴河,在泗縣境內至今還有另外兩段,分別被稱為西汴河與東汴河。三段古老的河段同屬隋唐大運河,累計里程達二十多公里,在這片曾經是古泗州管轄的古老土地上,它們頑強而執著地走過了千年時光。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千年之前,古運河曾經“舳艫相接、載運天下”,享受過幾個朝代“唯汴是賴”的無限風光,更感慨古老的汴河在其他地方早已蕩然無存,而在這裡它卻千年不竭。如今,它雖然喪失了漕運的功能,但依然發揮著區域性灌溉、泄洪作用,以特殊的身份,躋身於這片土地上眾多河流之列。我不知道它走過哪些不平凡的歲月,經歷過怎樣曲折?又是如何保持看似淺顯,卻又深不可測的一泓清漣?
其實,奧秘和答案就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
泗縣曾經屬於古泗州管轄,這裡是汴河入淮口所在地,地勢低窪,河流眾多。獨特的地勢為它千年不竭創造了條件。當別處汴河淤塞斷流之時,這裡卻有三條被稱為“溝”的支流為它排憂解難,旱時為它提供源源不斷的水源;澇時又為它分洪排澇。這三條分別叫長直溝、搜箭溝和婁家溝,至今依然在附近流淌。
《泗虹合志》有一段這樣的記載:
長直溝,泗縣、靈璧交界處,金人曾整治過。清乾隆二十二年又再次疏浚,從長直集到渭橋,共長四十里,北通濉河,南瀉靈璧之水歸汴。搜箭溝,在蟠龍山東、刑家山西,其水南北流,北歸濉河,南入于汴。匯靈璧以上之水歸洪澤湖。
正是由於長直溝、搜箭溝、婁家溝等這些大溝,一方面作為水源導入汴河,而另一方面在汛期將洪水排入淮河、洪澤湖,成就了它千年不竭。
黃河曾經是汴河的主要水源。滔滔黃河水流入汴河,成就了漕運五百年輝煌,卻又最終給它帶來厄運。黃河水攜帶大量泥沙,致使汴河河道年復一年逐漸抬升,成為高出地面的“懸河”,為日後湮滅斷流埋下了禍根;再者,黃河每隔幾年氾濫一次,造成汴河河道大部分地區成為黃泛區,最終給汴河部分河道帶來滅頂之災。而在古泗州,北部分佈著丘陵,對黃河氾濫之水起到一定阻擋作用,避免了黃河水害侵入此處河段,這也是它能頑強生存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然,一條河流千年不竭的傳奇,與百姓對它的依賴、官府對它的治理保護也是分不開的。透過歲月的窗口,不難發現,汴河不僅是漕運要道,也是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人們賴以生存的母親河、生命河。
歷史上,汴河是泗州境內的主幹泄洪河道。《靈璧縣誌》對此有記載:
汴渠之在靈璧者,西至宿州界,東至虹縣界,橫亙南北之中,唐宋時江淮漕運由此以達京師,南渡後廢而不用,河床隨與堤平,今河身之內田廬官民並處。
從這段史料可以看到,古老的汴河曾經作為唐宋漕運主要河道發揮重要的作用,後來有的河段廢棄後,置身於田地與村莊之中,依然與當地的百姓朝夕相處。
乾隆年間,有一位叫貢震的江蘇江陰人,曾任靈璧縣令,在任期間重視水利,為百姓辦了很多實事,政績卓然。他曾經著文説:“古之濉為汴之支流,今則汴為濉之支流矣。”
有意思的是,汴河從開挖直至乾隆十七年(1753年)以前,在靈璧和泗縣境內一直是主幹河道,濉河只是汴河的支流。後來,隨著人為地理形勢的變化,汴河在泗縣境內的主幹地位逐漸被濉河取代,汴河遂成為濉河的支流。歷代官府從為民生免災大計這個角度考慮,不得不對汴河治理高度重視,長期、不斷的人工疏浚,使得汴河在泗縣境歷經千年,依然暢通無阻。
一條河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因此,千百年來,無論世事如何風雲變幻,百姓依然對它呵護有加,成就了它千年不竭、不消失的奇跡。
古河道默默流淌,如果仔細尋覓,依然能在這片土地上發現一些默默陪伴在它身邊的相關遺跡。
離這條千年古運河不遠處,有一個叫曹苗村的村莊,是現存通濟渠原始風貌保存完好的一個古村落。村中居民自古濱水而居,由西向東自然形成“十里長莊”。為了解隋唐大運河通濟渠泗縣段故道的基本情況,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經對曹苗段汴河故道進行了考古發掘。考古發掘時,考古隊沿汴河故道橫向開挖一條探溝,貫穿南北兩岸及河底,發現凹槽及柱洞型遺跡。同時出土一批珍貴文物,有唐宋時期的陶瓷器、骰子、圍棋子、銅錢、銅鏡等。這次考古發掘,為研究泗縣段汴河故道的結構、年代及歷史變遷等提供了重要價值,也為泗縣段汴河故道保護提供了科學的依據。
在泗縣汴河十里井段,有一年人們在清淤過程中發現了一塊青石碑。殘碑表面光滑,高35釐米,寬41釐米,碑文豎排,共有13列文字。從碑文看,這應該是當年虹縣縣衙為遵奉朝廷命令,對汴河沿線附近州府向民眾徵兌漕糧、漕銀的標準作出的執行承諾。經文物部門鑒定,這是一塊虹縣漕銀、漕糧碑,是汴河作為南北交通樞紐的歷史佐證。
當年,汴河兩岸500里以內官府均要向運河漕運部門繳納漕銀、漕糧。每年,由南方向北方通過運河向帝都等地運糧達500—800萬石。唐朝詩人李敬方有詩云:“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為害亦相合。東南四十三州地,取盡脂膏是此河。”
此外,在遺存的古汴河附近還有“十里井”“菜園井”“東運口”“東八里橋”以及清代“土地廟”等,它們組成一條古老的運河文化長廊,陪伴在古汴河身旁,歷經風霜雨雪,堅守著歲月滄桑。
在歲月的長河中,千年只是一瞬;對於一條河流來説,千年是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古老的汴河歷經金、元、明、清、民國,不僅沒有乾涸,至今依然能保存一段鮮活的生態,成為隋唐大運河中歷史原貌保持最完整的河段,堪稱古運河的“活化石”。難怪有一位研究古運河的專家感慨斷言:“泗縣大運河故道裏的一瓢水,堪比京杭大運河裏的一河水。”
時間,有時候就像一個高明的魔術師,用一種奇妙的手法將歷史和現實拼接起來,讓我們迷失在虛幻和真實之間。通過碩果僅存的故道,我們終將隋唐大運河這個幾乎被歲月掩埋的人類奇跡從歷史的角落中尋找出來。
這是隋唐大運河汴河上至今發現的唯一故道,它不僅有力佐證汴河的確切走向,起到補史和證史的作用,也讓我們似乎穿越千年時光,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運河文化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