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2021北京(國際)運河文化節在通州大運河森林公園漕運碼頭開幕。以通州為北部端點的京杭大運河,在中國南北文化交流與融合史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成為中國古都文化研究的重要內容。
會聚唱和,賦詩迎送
自元代以來,數量眾多的文人學士在通州會聚,賦詩迎送,留下了精美的文化篇章。元代詩人貢奎所作《二月十二日達通州》,就是其中的代表。詩中寫道:“河冰初解水如天,萬里南來第一船。徹夜好風吹晚霽,舉頭紅日五雲邊。”貢奎,江南宣城(今屬安徽)人,任集賢直學士。《二月十二日達通州》為貢奎初抵通州、遙望大都時的感慨之作,詩中注稱“二月十二日達通州,冰始開,舟適先至”。“萬里南來第一船”體現了他應召而來的迫切心情,“舉頭紅日五雲邊”表達的則是日後忠君報國的期望。
早在元代,通州就成為文人北上與南返的交通樞紐,他們在通州迎來送往,觀賞唱和,與通州的友人結下了深情厚誼。張翥有《上元宿通州楊原誠寓宅》:“禁城東下一川平,杳杳煙蕪淡淡晴。風滾暗塵羊角轉,水披殘凍鴨頭生。離居有酒春堪醉,小市無燈月自明。還憶故園今夕賞,玉人花底共吹笙。”詩稱朋友盛情款待,堪比家鄉故園。
像張翥這樣的文人並非特例,元代浦陽(今浙江浦江)人吳萊,作有《過漷州詩》:“數株楊柳弄輕煙,舟泊漷州河水邊。牛羊散野春草短,敕勒老公方醉眠。”吳萊深研經史,是元代著名學者,對元末“鐵崖體”詩歌的形成産生了一定影響。漷州置於至元十三年(1276年),州治(州官署)初在今天津武清河西務,元末遷至今北京通州南部的漷縣村。吳萊詩中所述,應是他經過通州大運河離京南下時所見。
特殊的地理位置讓通州成為南北文人送別的特定場所,賡續相承的送別詩,為構築通州漕運文脈做出了獨特貢獻。元人馬祖常作于至治元年春夏之交的《出都》詩稱:“京塵冉冉歲華新,重向都門問去津。西日銜山沙水晚,通州城下雨沾巾。”其二稱:“潞水年年沙際流,都人車馬到沙頭。獨憎楊柳無情思,送盡行人天未秋。”馬祖常,著名詩人,詩中描繪的離愁別恨,極易引起後人的共鳴。
折柳相送是文人學士送別的雅俗。明初,通州黃船塢附近已是“官柳蔭映”,自通州城內至張家灣、漷縣,運河兩邊皆是柳樹成行,成為文人相送的絕佳去處,“柳蔭龍舟”也列為“通州八景”之一。清代戴璿《柳蔭龍舟》詩中説道:“長夏濃陰分柳色,滿江瑞靄護宸遊。丁寧陌上還培植,不是河橋送別秋。”此詩形象地反映了通州在南北文化交流史上的獨特地位。
馬經綸與李卓吾之交
明代通州名士馬經綸,邀請思想家李贄北上,成就了通州南北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話。萬曆年間,馬經綸在通州城南建立了私人性質的“聞道書院”,卒後,門人私謚為“聞道先生”。
李贄,字卓吾,福建泉州人,明代卓越的思想家,因激烈反對專制主義,多次受到打擊迫害。萬曆二十九年二月,馬經綸將李贄迎至通州,併為其修造“假年別館”。李贄在這裡繼續從事《易經》研究,完成《九正明因》的最後改定本。後人記載,“卓吾生平求友,晚始得通州馬侍禦經綸”,南北兩位名士在通州傾心交流,可惜剛一年,禮科給事中張問達奏劾李贄“惑亂人心”“狂誕悖戾”,要求朝廷敕令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將李贄解發原籍治罪。”明神宗見疏,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之罪,將李贄關進刑部大獄。三月十五日,李贄在獄中奪刀割喉自盡,享年76歲。李贄逝後,馬經綸不顧安危,遵其遺願,“歸其骸于通,為之大治冢墓”,將李贄遺體安葬于通州北門外的迎福寺之側。
李贄墓冢高一丈,周列白楊百餘株,墓前立二碑:“一曰李卓吾先生墓,秣陵焦竑題;一卓吾老子碑,黃梅汪可受撰,碑不志姓名鄉里,但稱卓吾老子也。”李贄墓後來遭受多次毀壞,1983年遷至西海子公園,但由焦竑撰書的“李卓吾先生墓”青石墓碑,至今仍然矗立。
著名戲曲家湯顯祖留有《嘆卓老》一詩:“自是精靈愛出家,缽頭何必向京華。知教笑舞臨刀杖,爛醉諸天雨雜花。”因為政治上、文學上的反抗性和鬥爭性,湯顯祖也被人稱為“狂奴”,與提倡個性解放的李贄心意相通。湯顯祖曾在臨川與李贄有過見面交流,聽聞李在京城獄中自殺,湯顯祖十分悲傷,作詩哀悼,感嘆其“缽頭何必向京華”。
宛平人于奕正有《李卓吾墓》之詩:“此翁千古在,疑佛又疑魔。未效鴻冥去,其如龍亢何。書焚焚不盡,老苦苦無多。潞水年年嘯,長留君浩歌。”于奕正與劉侗等人合撰《帝京景物略》,載錄明代北京的風景名勝、風俗民情甚詳,是不可多得的都市歷史文化資料,其中專立“李卓吾墓”一篇,將李贄事跡及其在通州的經歷出而表之,並將時人吊祭之作詳細輯錄,為後人留下了通州文化交流的寶貴史料。
“南方”漂來的民間藝術
除士紳精英的交流以外,南來北往的廣大普通民眾也對通州運河文化的形成産生了積極影響。流傳于通州的運河號子就是其中的突出典型。《中國民間歌曲整合·北京卷》收錄了流傳于北京地區的勞動號子36首,其中通州號子27首,佔到總數的75%。而14首《運河號子》,則為通州所獨有,具有重要的漕運文化特色。
通州運河號子包括起錨、起帆(拉桅)、搖櫓、拉縴、出倉等勞動主題,多數曲調及音樂結構都較為零碎,襯詞佔絕大篇幅。調查文獻記載:“據運河號子的演唱者聽其先輩們説,流行在通縣的‘運河號子’,是和南方漕運船民學來的。”學者認為,水上運輸在水系發達的南方應用較早,元、明、清三代運河貫通南北後,大規模漕運糧物北上,“南方船民的漕運號子傳到通州的可能性極大”,泛泛言其從“南方漕運船民學來”,既有可能遠指江南的江蘇、浙江,也有可能近指與直隸毗鄰的山東、河南。
通過對其音樂淵源進行詳細考察,學者發現旋律相對完整的《運河出倉號子》以及《運河出倉上肩號子》,具有“更為典型的山東音樂風格”。尤其是《運河號子》中出現較多的近似小三度或小六度(偶有大六度)音程,很可能是“山東方言聲調特徵與山東人豪爽性格相結合的結果”。再從漕運歷史來看,山東德州自元代開始,就成為重要的漕糧轉机站,最終到達通州的漕運船隻,多數係由長期生活于山東、河南運河沿線的運軍與船夫掌管。原本流傳于山東等地的“南方”漕運號子,也因此隨著漕船,沿運河來到通州,既滿足了廣大船夫在漕運碼頭的勞作需要,又在北京留下了山東民間音樂的深刻印記。
通州享譽海外的“湯氏面塑”,也是運河文化孕育的藝術奇葩。湯氏面塑創始人湯子博,出生於通州運河邊上的普通手藝之家。運河邊上的萬壽宮一帶,是通州商業集中的繁華之地,茶樓、酒肆、戲樓遍佈,説評書、耍把式、賣手藝之人云集,湯子博經常流連於此。一天,一個山東捏面人的攤子將他吸引了過去。看到一塊塊麵糰在藝人手下變幻出不同的造型,湯子博被深深地迷住了。從此他開始研究面塑技藝,並走南闖北,吸收各派所長,終於在面塑藝術方面別開天地。他創作的湯氏面塑獨具特色,人物精細生動,堪稱藝術絕品,獲得了“面人湯”的美譽。1956年,中央工藝美院成立“湯子博工作室”,“面人湯”從通州民間一舉登上國家最高藝術殿堂。
京杭大運河建成之後,不僅貫通了中國經濟的南北交通,更在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水系之間架起了一座文化溝通的橋梁,大大便利了南北知識群體的互動往來,也促成了包括音樂、工藝、語言、飲食、民俗以及神話傳説等眾多通俗文化的傳播與交流,共同推動了通州漕運文化的形成與發展。(作者單位:北京市社科院歷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