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四家子:聶耳創作國歌的靈感,在這裡萌發

發佈時間:2019-09-18 09:27:33丨來源:新華每日電訊丨作者:于長洪、張雲龍、任會斌、安路蒙丨責任編輯:阿藝思

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創作靈感和素材與86年前聶耳來到內蒙古敖漢一個偏僻小鎮——四家子慰問直接相關。

      86年前,就在侵華日軍步步進逼的炮聲中,聶耳來到內蒙古敖漢一個偏僻小鎮——四家子慰問,敖漢旗政協文史委員會主任石柏令發現,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創作靈感和素材與這次慰問直接相關

這是聶耳像(資料照片)

  金秋九月,神州大地一派豐收景象,祖國山河洋溢著喜慶氣氛。在新中國成立70週年之際,《義勇軍進行曲》無數次響徹大江南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每當聽到熟悉的旋律和激昂的歌詞,每一個中華兒女就會感到無比的自豪。

  國歌與國旗、國徽一樣,是祖國象徵,是民族之魂。為什麼《義勇軍進行曲》充滿催人奮進的力量,為什麼是“義勇軍”的進行曲,聶耳和田漢的創作靈感又來自哪?

  在與遼寧省交界的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敖漢旗南部的群山丘陵中,坐落著一個偏僻的小鎮——四家子,這裡蓮花山靜靜佇立,小淩河蜿蜒而過。86年前,就在侵華日軍步步進逼的炮聲中,偉大的人民作曲家聶耳在這裡參與了一次前線慰問,不僅激發了全國人民的抗戰士氣,也牽出與國歌的一段往事。

圖為四家子鎮的聶耳慰問紀念牌(供圖:石柏令)

  聶耳到抗日前線慰問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由於國民黨蔣介石政府奉行不抵抗政策,東三省很快淪陷。民族危亡之際,中共滿洲省委發表了抗日宣言,東北各階層、廣大愛國民眾不甘屈辱,各地紛紛自願組成抗日鐵血軍、抗日救國軍、抗日自衛軍、大刀會、紅槍會等,抗日烽火連綿不絕。但由於各自為戰,一直未形成有效的抗擊。

  在共産黨的參與下,1931年9月27日由高崇民、閻寶航、王化一、杜重遠、盧廣績等在北平組成“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1931年11月底,朱慶瀾在上海成立了“東北義勇軍後援會”,後在北平改稱為“遼吉黑熱民眾抗日後援會”。“救國會”和“後援會”兩個機構合署辦公,“後援會”主要募集抗日資金,“救國會”指導軍事訓練和對日作戰,在兩會的基礎上成立了“東北抗日義勇軍司令部”,由朱慶瀾擔任總司令。此後,東北各路抗日武裝統稱為東北抗日義勇軍,司令部把分散的義勇軍部隊進行整編,組建成統一的戰鬥序列部隊和統一番號。

  義勇軍部隊迅速發展壯大,一年內總人數發展到30萬人,東北大地到處響起了義勇軍抗日的槍聲和馬蹄聲。但由於武器裝備差,作戰素質低,在日軍的各個擊破和集中圍剿中,義勇軍主力被擊潰。1933年2月,日軍開始進攻熱河,“熱河抗戰”和“長城抗戰”開始,部分東北義勇軍也向熱河邊打邊撤。

  正值嚴冬季節,東北義勇軍缺少彈藥、棉衣,亟需補給。1933年2月,“救國會”和“後援會”的朱慶瀾、杜重遠、王化一等人組成慰問團(對外稱考察團),籌集大量物資,從上海出發赴東北熱河慰問。朱慶瀾、杜重遠都是著名的愛國人士,杜重遠、王化一與高崇民、閻寶航等並稱為“東北抗日七傑”,杜重遠後來受周恩來指派到新疆工作,被軍閥盛世才殺害;王化一是長期戰鬥在隱蔽戰線的中共黨員,後任國務院參事。慰問團還組建了一支“前敵攝影隊”,由愛國熱血青年張慧沖和弟弟張惠民負責拍攝。

1933年2月,張慧衝在四家子拍攝的東北義勇軍檢閱畫面,騎白馬者為共産黨員劉鳳梧

  慰問團組建時,杜重遠動員了當時在上海“左翼戲劇家聯盟”、年僅21歲的聶耳參加。聶耳1930年從雲南來到上海後,先後進入“明月歌舞劇社”、聯華影業公司工作,1933年1月,聶耳由田漢介紹加入中國共産黨。對此次慰問,聶耳十分期待,他在1月31日的日記中記載:“我想,此次若能隨這考察團跑一趟,相信可得不少材料。”

  2月26日上午10時許,聶耳跟隨朱慶瀾、杜重遠、王化一和張慧衝等百餘人乘6輛卡車,攜帶槍械彈藥、棉服等慰問品到達四家子。此時,義勇軍第二軍團騎兵旅第一團一、二、三營也剛從敖漢貝子府、下洼等地來此集結,帶隊的旅長正是共産黨員白乙化,後來他任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第十團團長,開闢了豐(豐寧)、灤(灤平)、密(密雲)抗日根據地,1941年在一次對日作戰中英勇犧牲。由於義勇軍總司令朱慶瀾親到現場,因此慰問前先進行了部隊檢閱。

  今年96歲的四家子鎮八家村老人馮閣清,對86年前的那次檢閱慰問活動至今印象深刻。他回憶説,那天剛吃完早飯,河邊來了六七個大傢夥,比大馬車多兩個轱轆,人們説叫汽車,一車能拉三十幾號人,很多老百姓圍著看。“我們上到西河坎上,坡下的騎兵都排著隊唱歌,又過一會,幾百號騎兵開始舉著旗,喊著打馬奔跑,河灘上塵土飛揚,那陣勢從來沒看過。”

  這一場景當時被張慧衝等人拍了下來,永久地保存在紀錄片《熱河血淚史》中。後來,抗日義勇軍騎兵部隊衝鋒的畫面還被用在電影故事片《聶耳》中。“影片中騎兵衝鋒的鏡頭,就是1933年2月慰問團檢閱騎兵時拍攝的我們騎兵部隊,戰士高舉的戰旗是我營的戰旗,前面那個騎白馬的人就是我。”時任義勇軍第二軍團騎兵旅三營營長劉鳳梧生前回憶説。

《義勇軍誓詞歌》的詞譜(供圖:石柏令)

  聶耳發現《義勇軍誓詞歌》

  敖漢旗政協文史委員會主任石柏令是最早關注聶耳到四家子慰問的研究者之一,聶耳作為國歌的作曲者、偉大的人民藝術家歷史上曾經踏足敖漢,已經是足夠驚喜的成果,更沒想到的是,隨著研究不斷深入,他發現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創作靈感和素材竟然也與這次慰問直接相關。

  讓我們再次回到86年前的四家子。檢閱後開始慰問,按照一二三營的建制輪流進行,劉鳳梧便指揮正在等待的三營戰士唱起部隊流傳的戰歌。

  據劉鳳梧的兒子、錦州市東北義勇軍研究理事會副會長劉生林轉述,嘹亮的歌聲吸引了聶耳的注意,他跟隨慰問團聯絡副官高鵬來到隊伍前。

  高鵬指著聶耳對劉鳳梧説:“這位是上海愛國音樂家聶耳同志,他和上海愛國學生來慰問你們。”聶耳操著南方話説:“大家唱歌的調子是‘滿江紅’,用東北話唱的歌詞我聽不懂。你們唱的是啥子歌?”

  劉鳳梧誤會了聶耳的話,專門糾正説:“我們唱的不是‘傻子’歌,是‘義勇軍誓詞歌’。”説著話,他從兜裏掏出一張寫有“義勇軍誓詞歌”歌詞的傳單,遞給聶耳。

  聶耳大聲地朗誦:起來!起來!不願當亡國奴的人!家園毀,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留著頭顱有何用?拿起刀槍向前衝!冒著敵人槍林彈雨向前衝!攜起手,肩並肩。豁出命,向前衝!用我們身體築起長城。前進啊!前進!前進!豁出命來向前衝!前進啊!前進!向前進!殺!殺!殺!

  《義勇軍誓詞歌》原是抗日義勇軍大會上的“誓詞”,士兵加入義勇軍前要宣誓,敢拋頭顱灑熱血,敢用身體築起長城的人才能成為義勇軍。後來共産黨員王立川將“誓詞”填入古曲滿江紅,教全軍將士學會這首歌,在行軍和操練中廣泛傳唱開來。

  聶耳激動地拿出小提琴,拉起“滿江紅”的曲調,劉鳳梧指揮戰士們隨著琴聲高唱起來。隨後,聶耳和學生們向戰士們分發寫有“授你慰問品,收我東北山河”字樣的慰問袋。

  石柏令于2008年採訪到出生在四家子五馬溝村的魏振鵬老人,也印證了這一情景。

  魏振鵬生於1913年,2008年時他已經95歲。據他回憶,當時剛過農曆二月二,第二天有一隊抗日義軍(即義勇軍)騎兵來到了四家子,集中在四家子街西南河邊的空地上操練,隨後來了幾輛汽車,下來百十人,還有一種機器“嘩嘩響”能把人像拍下來,後來知道叫攝影機,當時拍了騎兵部隊出操、吹號、唱歌、騎戰馬奔跑的畫面。“後來一個人還拉著洋琴教圍觀的學生們唱義軍的歌,教了幾遍學生們都不會也就算了。”

  慰問快結束時,附近傳來日軍的炮聲。為了慰問團的安全,白乙化指揮騎兵部隊阻擊,除張慧衝兄弟留下來拍攝義勇軍的戰鬥場面,慰問團大部分人員撤退,離開時聶耳帶走了這張《義勇軍誓詞歌》傳單。

  站在當年阻擊日軍的青溝樑上,雖然已經看不到戰爭痕跡,但群山之間,仿佛還回蕩著激烈的槍炮聲,以及《義勇軍誓詞歌》悲壯激昂的旋律。

  國歌的創作與誕生

  創作一部中國式的馬賽曲,一直是聶耳的一個願望。1935年,田漢創作完《風雲兒女》的文學劇本後被捕,後由夏衍完成電影劇本,黨支援下的電通公司完成拍攝。聶耳主動請纓為電影譜曲,只用兩天時間便寫出了初稿,隨即因躲避追捕到了日本。在那裏,他有感於所見所聞,迅速將歌曲定稿寄回國。曲譜上只寫了“進行曲”三個字,作為《風雲兒女》電影的投資人,朱慶瀾又加了“義勇軍”三個字。

  影片播出後,《義勇軍進行曲》很快就成為了當時中國最著名的抗戰歌曲。1935年7月17日,年僅23歲的聶耳在日本不幸溺水身亡,《義勇軍進行曲》也成為了他短暫一生中的最後一個作品。

  在上海國歌展示館中有一段解説詞,對聶耳這樣評價:“聶耳的歌曲,來源於他長期觀察體驗悲憤的民情和抗日救亡情結凝聚的必然。”那麼《義勇軍進行曲》和那首聶耳在四家子慰問抗日前線義勇軍時聽到的《義勇軍誓詞歌》到底有哪些關聯?

  劉生林研究後發現,《義勇軍誓詞歌》與《義勇軍進行曲》歌詞中有很多相似之處。《義勇軍誓詞歌》的第一句是“起來!起來!不願當亡國奴的人!”《義勇軍進行曲》的第一句是“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兩句話用詞相似;《義勇軍誓詞歌》的第二句是“家園毀,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義勇軍進行曲》的第三句是“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兩句話意思相似;《義勇軍誓詞歌》的第四句是“冒著敵人槍林彈雨向前衝!”《義勇軍進行曲》的第七句是“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兩句話的用字和意思相似;《義勇軍誓詞歌》的第七句是“用我們身體築起長城!”《義勇軍進行曲》的第二句是“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兩句話的用字和意思也相似;《義勇軍誓詞歌》的最後兩句和《義勇軍進行曲》的最後兩句都重復使用了“前進!”用詞幾乎完全相同;《義勇軍誓詞歌》的第五句是“攜起手,肩並肩。”《義勇軍進行曲》的第六句是“我們萬眾一心。”兩句話用詞不同,意思相似。“兩首歌的歌詞從主題、內容到具體的詞句、韻律、格式、用字等方面都有諸多的相似點,這絕不是偶然的巧合。”劉生林説。

  石柏令研究大量文獻認為,田漢是聶耳入黨介紹人,期間兩人來往密切。田漢的弟弟田洪1983年12月15日在《湖南日報》上發表的文章提到:“《義勇軍進行曲》詞曲定稿,自始至終,都是聶耳和田漢一起進行的……”聶耳得到《義勇軍誓詞歌》後,回去同田漢進行交流是有可能的,對田漢後來創作《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有所影響,也是順理成章的。

  杜重遠的女兒杜毅在給石柏令的回信中寫道:“聶耳在熱河四家子慰問義勇軍時獲得了一首《義勇軍誓詞歌》,此歌的詞曲與後來的《義勇軍進行曲》多有相近,我們認為田漢、聶耳創作的《義勇軍進行曲》是受此歌曲影響的,從廣義上説,國歌是從敖漢四家子走出去的,具有依據。”

  王化一三子王興也認為,“慰問中,聶耳聽到義勇軍所唱的《義勇軍誓詞歌》,很感興趣,指揮戰士高唱並記錄下來,至今在他同田漢創作的《義勇軍進行曲》中,仍可以看到《義勇軍誓詞歌》的影子,這正是文藝作品來源於生活的體現。”

  《義勇軍進行曲》誕生後,歷經“一二·九”運動學潮,抗日戰爭的烽火,解放戰爭的硝煙,傳遍祖國的大江南北,甚至在全世界傳播開來。抗日戰爭期間,美國黑人歌王保羅·羅伯遜聽到《義勇軍進行曲》後非常喜愛,不僅用英語四處演唱,還在莫斯科舉行的紀念普希金誕辰150週年大會上用漢語演唱過。

  1949年9月27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決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正式制定之前,以《義勇軍進行曲》為代國歌。10月1日,盛大的開國大典上,《義勇軍進行曲》緊隨毛澤東“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的宣告響徹天安門廣場。

  2004年春,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的《憲法(修正案)》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是《義勇軍進行曲》。這也意味著,由田漢作詞、聶耳作曲的《義勇軍進行曲》正式成為國歌,並被賦予憲法地位。

  不朽的《義勇軍進行曲》,因其誕生的特殊時代、發揮的特殊作用,而成為中華民族的英雄旋律,譜寫出中華兒女“一寸山河一寸血”的英雄史詩,宣示著中華民族的血性與尊嚴。歲月不居,但中華民族的堅強意志和不屈鬥志不會磨滅,中華兒女的愛國情懷和民族精神始終不改,伴隨著雄壯的國歌,中華民族正不斷迎來新的輝煌。

四家子鎮南大城村新貌。抗日戰爭時期,侵華日軍將當時周邊300多名村民驅趕至內蒙古敖漢旗四家子鎮南大城村進行強制性管理。如今南大城村的嶄新面貌展現眼前

  2014年,四家子鎮黨委政府立了一塊石碑——聶耳慰問義勇軍舊址。目前,敖漢旗在此規劃建設一塊“國歌廣場”,打造紅色旅遊,傳承民族精神。

  站在這片安靜祥和的土地上,回溯曾經的國破家亡,感受艱苦的抗日鬥爭,愈發體會到新中國成立70年來國家強大,民族興盛的珍貴和自豪,體會到愛我中華、奮發進取的責任。當《義勇軍進行曲》激昂的旋律響起,每個人都充滿了無盡的力量:“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作者:于長洪、張雲龍、任會斌、安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