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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菜

2016-01-20 11:40:01 | 來源:草原文化網 | 作者:孫國輝 | 責任編輯:許浩成
摘要:豬圈的氣味不雅,溽暑時豬的糞便、尿液加上積水被豬只翻拱踐踏,臭氣熏天,騷蠅紛飛。遭了宮刑的小傢夥叭在墻角沮喪了幾個鐘頭,又沒心沒肺地拱搶爭食了,這時它們成了克朗(去勢育肥的豬)。

文 / 孫國輝

  這陣子,不少飯館把殺豬菜端上了餐桌。不瞞您説,我從小就好喜這口兒:仔細吮咂那摻了“血脖子”(豬頸肉)、“血腸”(豬血灌腸)味兒的幹白菜,香得人沒治沒治的。立馬就想起少年時家裏養豬的日子。

  六十年代初的小城赤峰,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家家住在平房裏,屋子雖窄,當院卻寬綽,不少人家便想起在農村過日子的招數,養起豬來。

  這會兒的年輕人興許不信:當時每人每月只能買到半斤肉,三兩油!不怕您笑話,我們這些半大小子一個個饞得恨不得嘴裏伸出手來……,於是在院子裏壘個豬圈,捉兩個小嘎嘎(讀去聲、仔豬)、置個大缸,把泔水、剩飯、剩菜倒裏頭,再淘換些糠麩、酒糟唔(什麼)的貯在缸裏發酵,還指(靠)著我和小哥們兒們嘎(結)伴兒到野外擼些野菜、灰菜、豬毛菜、螞蚱菜、西天谷、水稗子草……用綴了補丁的麻袋背拽回來剁碎,跟泔水缸裏的東西混合了放在大鍋中碴(煮)熟了舀給豬吃,嘴裏吆喝著“啰啰啰……”,豬便蜂擁拱搶。這被生物老師舉作“條件反射”的實例,著實精闢。

  豬圈的氣味不雅,溽暑時豬的糞便、尿液加上積水被豬只翻拱踐踏,臭氣熏天,騷蠅紛飛。農民常趕了大車來街裏“起糞”:將漚得發黑的糞土拉走做肥料,把隨車拉來的乾淨黃土墊在圈裏,還把秫秸給養豬人家做柴火,雙方互惠,不言錢。

  養豬最怕豬鬧病。廂房住的二嬸,俊俏爽利,常把紅紙夾在嘴唇間吮添潤色,更顯唇紅而齒白。此舉在艱苦時期簡直誨盜誨淫,令同院的婦女憤懣不以。可一旦誰家的豬病了,伊便俠骨錚錚地蜇過來,從豬的食欲及行動判斷罹病程度,漂亮的二嬸一改矜持情態,縱身躍入圈中,或幫主人剪豬耳廓、豬尾巴放血,或摁了豬頭“鉸箍眼”:即把病豬眼角的白翳使穿了麻繩的針挑起來,拽麻繩將翳用剪子剪掉,豬亦拼命掙扎,一番搏鬥下來,直讓伊雲鬢不整、嬌喘咻咻。可也怪,土辦法多見奇效,病癒的豬又哼叫著拱搶爭食了,於是主婦們短時期寬宥了二嬸紅唇的艷麗。

  當年,常有“劁豬嗬!”的吆喝聲傳進院子裏。劁即閹割,乃切除或破壞仔豬的睪丸或卵巢,收肥育及提高肉質之效。劁豬人多恃技矜持,著玄色褲褂、戴茶色眼鏡,施術時置小豬尖利嘶叫于不顧,以雙腳踏其前後腿,撩衣自腰間皮鞘抽出小刀,眨眼間便完成了手術,僅以溫水湯一下傷口便算消毒了。遭了宮刑的小傢夥叭在墻角沮喪了幾個鐘頭,又沒心沒肺地拱搶爭食了,這時它們成了克朗(去勢育肥的豬)。

  在大人、孩子的侍奉下,噘嘴畜生長大了、長肥了,末日也到了。喂豬時,主婦們打起了算盤:能殺多少肉?能煉多少油?油要存放在小壇裏,撒上花椒以防變味,指望用它彌補漫漫一年炒菜用油的嚴重匱乏。肉不能全賣,一家子熬剋一年了,孩子瞅人家吃肉的眼神讓大人抹不開,就留個後鞧(半個豬臀)罷。加上豬頭、心、肝、肺、豬尾巴、大腸頭,也夠改善一陣子了。眼瞅來到年了。要給孩子扯布揍(做)衣裳,壓黃米蒸乾糧,還要揭畫(買畫,從成沓的畫中揭起)、揭挂簽、寫對子(對聯)……。賣了豬肉,各種花銷也算有了著落,揣著這心思,看那肥豬的憨態實在可掬,忍不扣其豐臀——看似拍扶,實測膘情。

  一俟決定殺豬,家人、甚至鄰居都興奮起來。起個大早,接屠夫、借案板、刷鍋燒水……。偷眼覷那將要臨刑的肥碩畜生,不知大限已到,兀自貪婪用膳。一絲憐憫油然升起,趁大人眼不見,抓把棒子面撒在豬食槽裏,算是生祭!

  殺豬尾業的綦大叔,赤紅臉、酒糟鼻、膀闊而微有駝背。他不象我在《儒林外史》中讀到的先賢范進的老丈人胡屠戶那樣勢利眼,而是顢頇率真,十分仗義。因為鰥居孤獨,又貪戀懷中物,過的十分拮據。常見他剗穿(光身直接穿)蹭了油污的小薄棉襖,左右襟一掩,抱膀瑟縮而行。倘遇恃強淩弱者,不平總要打的:洶洶撩衣現出交叉在腰間的兩把殺豬刀,令對方披靡……。

  臘月正是旺季,殺豬要按先後。焦急的等待後,綦大叔終於來了。他一掃平日的委頓,施施然踱到圈旁確認行刑對象。臉上的表情極象《晉書·愍懷太子傳》中“嘗從帝觀豕勞,言于帝曰:‘豕甚肥,何不殺以享士。’”接過我敬上的煙卷兒銜在嘴上,暫不點燃,從容抽出殺豬刀蘸水磨礪,間或以拇指刮觸刀刃試其鋒利。磨訖,將煙卷兒點燃交給我,囑一聲:“拿好。”竟然象報章上華君武漫畫中的蔣介石一樣將殺豬刀叼在嘴上,掐(擎)棗木棍突入圈中,驅趕豬冢奔突,募然兜頭一棍,使之昏厥,借豬腿抽搐之力,竟把二百斤的肥豬拽到圈墻上。再飛身上墻,擎刀在手,目炯炯大喝:“拿盆接血!”一刀直貫豬心。豬的尖叫戛然而止,寂靜中只聽汩汩血流。再把豬搭在案板上,在豬腿上割一小口,借挺仗離間皮肉,提丹田氣吹脹豬皮,澆沸水刮凈豬毛,開膛破肚,理肝滌腸。那架勢就如梁惠王的庖丁(廚師)一般——“手之所觸,肩之所以,足之所履,膝之所跨,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轉瞬間鮮肉、頭、蹄、下水(臟器)有條不紊的擺在了案子上。一切料理好了之後,綦大叔回身找我,接過未燃盡的煙卷兒,在眾人的讚嘆聲中悠然吞雲吐霧,那風範,就跟《三國》裏美髯公關雲長刀劈華雄之後啜飲那杯熱酒一般,令我輩瞠目欽敬。

  殺豬亦有危機潛伏:倘在肉中發現米粒狀的囊尾蚴,則確定是囊蟲病豬,百姓稱之“米心子”。人若吃了也會發病。所以肉是絕賣不出去的,只能深埋處理,那可是連本上蒼——全賠。可人家説綦大叔偏能把“米心子”賣出去,當買肉的人拿著肉找來時,他瞪著大眼珠子説那囊尾蚴是“淋巴結”,天曉得他從哪兒學來的醫學名詞,且“叭”一聲把“米心子”投入自己嘴裏,喉結升降吞咽入腹,不由人不信服,過後再偷偷把藏在舌頭下邊的“米心子”吐掉——這一傳言,我是堅決不信的,面如重棗、漢壽亭侯一般的綦大叔怎能行此邪佞之事!

  把做好的“血腸”切成段,“血脖子”切成塊,加幹白菜推入大鍋燉得爛爛的,便是香氣四溢的“殺豬菜”。母親親手端著送到各家,請諸位高鄰各享一碗,家家宰豬時都這樣做,誠樸和睦,相幫渡日。

  現在超市和肉鋪裏,生肉熟食、雞鴨魚蛋琳瑯滿目,酒樓和飯莊裏,煎炒烹炸、水陸橫陳、色香俱全,卻撂筷子就忘,難以吊住我的胃口。偏食這少年貧賤時的殺豬菜,至今讓我心垂涎欲滴!

  您容我再叨(挾)一口再聊,中不?

作者簡介

  1945年生於北京,1956年隨父母到赤峰。從1958年開始學習攝影並開展攝影活動,拍攝若干自1958年至現在的有關資料。當初在完全不懂章法的情況下以拍照為樂,後來接觸了大量攝影刊物。及至讀高中,開始琢磨攝影的物理及化學過程。參加工作後一直樂此不疲,曾于赤峰市政協從事文史資料工作。但對文學和攝影嗜好如初,有些側重於肖像攝影和實踐,曾為蕭乾、伊斯雷爾·愛潑斯坦、吳祖光、王光美、魏巍、蘇秉琪、英若成、廖靜文、侯寶林、胡絮青等拍過肖像,並受到好評。在大型畫冊《赤峰滄桑》任副主編、照片總篡及編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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