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投資這盤棋：一個新興産業的喧囂與隱憂

　　是430億？還是440億？無論本年度電影票房最終定格在哪個數字上，2015年都將是被載入史冊的中國電影“大年”。

　　與電影票房屢創新高步調一致的是，“BAT”、上市公司、影視基金、證券基金，以及來自山西、江浙的各路民間資本都在加速進行行業佈局。這一幕，恍若此前各路資金蜂擁房地産、能源、“網際網路+”的情景再現。

　　不過，相比房地産、能源、“網際網路+”這些空間可上至“萬億級”市場，已躋身全球第二大的電影票房，其極限規模僅為“千億級”。當資本的龐大身軀，介入單體投入千萬、多至三五億的項目，這盤棋該怎麼下？如何提高勝算？

　　“目前包括青春劇在內的很多類型影片，已經産能過剩，賺錢的難度在加大！”一位年初從金融殺入影視的業內人士稱，如同其他新興産業一樣，隨著各路資本介入，電影投資從“藍海”演變為“紅海”，也就三四年的事。

　　面對電影産業及投資環境的深刻變革，身在市場一線的電影人和投資人，他們如何佈局下一步？上證報記者歷時三個月，採訪了從IP所屬人、編劇、製片人、院線經理到BAT影業、影視基金及各類電影投資人，試圖尋找答案。

　　資本大佬們的“新棋局”

　　目前國內的影視基金至少有二十多家，多成立在去年年底和今年上半年，基金管理規模多在10億以內

　　在萬達院線、華誼兄弟、光線傳媒三家上市公司重金打造的《尋龍訣》上映前，12月以來的電影票房可謂“有點冷”，但一起電影行銷發行領域的合併事件，卻打破了原本甚少瓜葛的電影界和投資界之間的平靜。

　　12月17日，北京微影時代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微影時代”）與上海格瓦商務資訊諮詢有限公司（下稱“格瓦拉”）正式宣佈合併，此前雙方聯合發行的《夏洛特煩惱》憑14.4億元票房，成為今年影市最大黑馬。這起由易凱資本擔任獨家財務顧問的聯姻，其背後亦活躍著“BAT”的身影。

　　位於北京東五環邊上的微影時代，辦公地建在一座經改造後的廠房上，在過去一年半的時間內，這家由騰訊投資的票房電商平臺，依靠微信巨大的流量，迅速躋身國內票務市場的第一陣營。

　　儘管以線上銷售電影票起家，但這家“騰訊係”的創業公司顯然並不滿足於此——在今年的賀歲檔上，微影就聯合發行了《尋龍訣》、《老炮兒》、《三打白骨精》，也聯合出品《師父》、《萬萬沒想到》、《一切都好》等影片。

　　“線上賣一張電影票的利潤只有5毛錢，屬於電影産業鏈的下游，而參與電影的製作出品，則不僅可以享受不菲的票房分成，還可以享受IP（知識版權）的多次回報，以及相關衍生品的收益。”微影時代CEO林寧對上證報坦言。

　　與騰訊加速整合“國內第一票務平臺”，並不斷向上游製作上延伸的策略相似，“BAT ”的另一極——阿裏集團旗下的阿裏影業，已將投資的觸角延伸至好萊塢，今年9月，其參與投資的《諜中諜5：神秘國度》在國內上映。

　　梳理2015年國産電影票房排行榜，《捉妖記》、《港囧》、《夏洛特煩惱》，以及目前仍在院線熱映的《尋龍訣》、《惡棍天使》等熱門電影背後，都有“BAT”、上市公司、影視基金等各路資本的魅影。

　　在闊別公募基金後，劉媛（化名）與幾個合夥人在北京註冊了一傢俬募管理公司，與其他陽光私募不同的是，她希望引入各種不同類型和風格的基金管理人，方向之一就是電影投資，而電影投資基金的管理人則是電影製片人。

　　據劉媛保守估計，目前國內的影視基金至少有二十多家，多成立在去年年底和今年上半年，基金管理規模不等，但多在10億以內，為了儘快將錢投出去，他們不得不四處打探項目，而誰能拿到優質片方的投資合約，誰就能贏得先手。

　　不過，類似開心麻花系列、徐崢“囧”系列等人所共知的優質項目，並不是任何一個財大氣粗的影視基金就能搞定，這些強勢的“片方”並不愁錢，對他們而言，誰能帶來渠道或政策上的“硬資源”，才是他們最看重的。

　　憑藉國慶檔小成本電影《夏洛特煩惱》的一炮走紅，總部位於車公莊的開心麻花公司就成為各路投資人“拜碼頭”的新去處。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開心麻花一位負責人表示，最近確實有不少資本想擠進來，但我們都婉拒了。

　　章韻，上海戲劇學院編劇係畢業，目前協助導師為片方劇本做二次編劇，她也是為數不多至今仍在“圈內”的同學之一，在最近幾次與導師會見片方及投資人的過程中，她深刻感受到了國內電影投資市場的火爆。

　　“希望投資電影的人，有來自正規金融機構的專業人士，也有來自上市公司投資部的人，也不乏來自山西、江浙企業主和老闆。”章韻告訴記者，在片方與投資人之間，彼此的文化認同和價值理念會有很多差異。

　　如同前幾年各路資金蜂擁房地産、能源、“網際網路+”一樣，在製造業不景氣的環境下，電影作為少有的超景氣行業和利潤回報，正吸引來自不同行業、不同資金的涌入和佈局。

　　外來資金帶來“新玩法”

　　老導演玩的老路子很多玩不轉了，而不少新導演帶來的新理念和新玩法，卻收穫口碑票房雙豐收

　　以前做地産的資金來了！以前做股票的資金來了！以前做煤炭的資金也來了……面對激情萬丈的電影市場，來自不同行業的資金都在爭搶涌入，而在各路資金驅使下，電影投資的“玩法”也變了。

　　“現在最明顯的感受是，電影投資的基因突變了——以往老導演玩的老路子玩不轉了，而不少新導演帶來的新理念和新玩法，卻收穫口碑票房雙豐收。”從事編劇工作的章韻告訴記者，而其背後的根源是觀影人群和需求發生了劇變。

　　在開心麻花CFO周力看來，以往的觀影人群以70後、80後居多，他們喜歡大製作的史詩巨制類型，這也是《赤壁》、《唐山大地震》票房大賣的原因，而現在的觀影人群多是90後人群，他們更喜歡青春、偶像類的劇情片。

　　這一觀點也得到了來自院線渠道的證實。他們發現，大學校園周邊的影院明顯比其他地方票房好很多，尤其是上映前3天，穿學生服裝的觀眾非常多。正基於此，不少青春校園題材影片，後期宣傳行銷都集中瞄準大學校園。

　　“粉絲電影”，是上海偉億財富副總裁、滿億寶CEO王嫦春，給上述主打青春題材的電影類型定義。在創業發起演藝基金以前，王嫦春曾在以青春片“曲線趕超”的光線傳媒工作多年。

　　在王嫦春看來，新涌入電影市場的外來資金，不僅改變了原有製片人主導電影生態，也帶來了諸如“大數據”、“粉絲電影”、“IP”等電影新觀念。電影原本就是一場高風險投資，加入這些量化指標，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投資風險。

　　與王嫦春的觀點類似，曾在諮詢公司供職的開心麻花CFO周力也持相似觀點，他認為《夏洛特煩惱》的成功並非偶然，此前他們在全國很多城市進行了數百場的演出，並積累了數十萬鐵桿粉絲的超強口碑。

　　而今年另一類非常火爆的電影類型——網路電影也光芒四射，無論是“屌絲男士”大鵬導演的《煎餅俠》，還是“萬萬沒想到”叫獸易小星導演的《萬萬沒想到：西遊篇》的票房成功，都建立在網路數億點擊量的變現上。

　　“大數據改變了電影工業從生産到行銷的傳統模式！”林寧認為，憑藉依託微信巨大的流量和數據優勢，他們可以獲得優質電影資源的跟投權，並可為被投影片提供強大的大數據行銷服務。

　　利用大數據，最經典的案例是微影時代此前投資的《大聖歸來》，通過對用戶觀影偏好的大數據分析和行銷，該片最終收穫了超過9.5億票房業績，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票房最高的國産動畫片，這也為其創造了近十倍的投資回報。

　　“跨界電影圈”的並不止前述私募性質的電影基金。一個月前，嘉實旗下的網際網路金融公司——嘉實金融資訊服務（杭州）有限公司（下稱“嘉實金服”）與奧映集團和時尚星光簽署三方戰略合作協議。作為三方合作的切入點，他們合作的首部電影為趙薇監製、陳思誠導演並主演的《北愛2：全民情聖》。

　　嘉實金服産品中心總經理呂雅璇表示，在“網際網路+”新經濟形態下，跨界合作成為網際網路金融打開未來新格局的重要環節。此次跨界合作，正是對共用金融的一次實踐，也是對網際網路金融與文化藝術領域優質資源的進一步整合。

　　根據協議，奧映將負責影片的報批、攝製、發行及宣傳等工作，時尚星光將對影片進行投資，並在宣發等環節給予支援，嘉實金服則利用自身的金融專業優勢，為影片量身定制一款金融産品，並在其網際網路金融平臺——“嘉石榴”上進行推廣。

　　電影投資的“盛世危言”

　　很多業內人士認為電影票房很快就會到達一個高峰，未來幾年將迎來平緩增長，而現在涌入這麼多資金，不少錢很難收回成本

　　12月中旬的北京上空，似乎始終籠罩在濃重的霧霾中，正如12月以來的電影票房，讓寄予希望的電影人和投資人感覺有點冷——此前被市場寄予厚望的多部影片票房不及預期，與往年提前預熱的賀歲檔不可同日而語。

　　由映代碼、神畫製作出品，吉林映代碼、晶彩電影、鳴飛影視、龍樂東方等多家公司聯合出品的3D魔幻愛情電影《紫霞》，自12月11日上映以來，累計總票房僅為52萬元（截至12月22日）。

　　作為周星馳“大話西遊”電影系列的女主角，《紫霞》的“IP”價值不可謂不火爆，由前央視製片人苗述擔綱導演也不可謂不專業，由徐潔兒、袁曉超主演的電影卡司，也勉強説得過去，但總票房和場均人次卻令業內大跌眼鏡。

　　為提高影片的品質，苗述早在2009年就著手籌備《紫霞》，經歷了四年的前期準備和劇本打磨，又歷經兩年全程3D拍攝，在上映兩個月前，又追加將近400萬投資拍攝時長2分鐘的片尾彩蛋，但市場卻跟他“認真”地開了個玩笑。

　　事實上，在看似風光的2015年，遭遇票房“滑鐵盧”的又何止《紫霞》一家。擁有名導演、名演員的豪華巨制《華麗上班族》（4748萬）、《太平輪下》（5104萬），票房均不及成本一半。

　　“票房大賺的只是冰山一角，拍電影多少都有一點賭的成分。”某知名影視公司的人士稱，投資人很難改變“一賺、三平、六虧”的電影投資魔咒，任何一部票房大賣的電影背後，IP、製作、宣發、風控，每一環都大有學問。

　　在擔任開心麻花CFO之前，周力曾供職于國內某知名諮詢公司，他對包括電影、話劇在內的文化市場有過縱橫向的深入研究。“今年400多億，很快會到五六百億，再往上能到多少億？電影票房很快就會到接近天花板！”

　　電影票房“天花板”一説，也得到了王嫦春等業內人士的認同——電影票房很快就會到達一個高峰，未來幾年將迎來平緩增長，而現在涌入這麼多資金，很多錢是很難收回成本的。

　　縱然有口碑票房齊爆棚的《尋龍訣》和《捉妖記》，也有小製作逆襲的《煎餅俠》和《夏洛特煩惱》，2015年仍有諸如3D《紫霞》上映後票房“撲街”的慘敗案例，更不必説那些鮮為人知、最終無緣院線的“誠意”之作。

　　即使是同一個演員，同一類題材的電影，票房差異也有天壤之別。今年7月，大鵬導演並主演的《煎餅俠》票房大賣11.6億元，但外界人很少注意的是，在這部電影上映之前，大鵬主演的另一部電影《大宅男》卻僅有135萬元。

　　黃林，嘉實金服市場運營負責人，他曾先後在IDG和阿裏從事過諮詢和市場工作，他對於目前火熱的青春懷舊劇也表達了冷靜的思考。“青春懷舊題材有點過剩了，但那些能觸動人心，直擊人性的作品依然擁有不錯的票房，比如《我的少女時代》。”

　　自2013年趙薇導演的《致青春》火了一把後，青春懷舊題材一度成為各路投資人投資的熱門題材，也誕生了諸如《匆匆那年》、《同桌的你》、《左耳》一類的誠意之作，但總體而言，重金投資之下，産能過剩也隨之而來。

　　如果説《太平輪下》輸在題材陳舊上，那麼迎合市場、主打青春懷舊題材，陳妍希、鄭愷、包貝爾等一線明星主演的《年少輕狂》，其票房僅有1309萬元。遠遠不及同期上映的全新陣容的《我的少女時代》（3.61億元）。

　　除了同題材的電影産能過剩外，部分“IP”的價值也被市場高估。不必説前述《紫霞》的52萬票房，僅靠一個“IP”翻拍的《媽媽讓我再愛你一次》（36.07萬）、《時間都去哪兒了》（21萬），也都成了票房的“炮灰”。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在周圍人一片仰慕時，跨界設立電影基金的劉媛也感受到“錢並不好賺”的困境——“電影投資遠非看上去那麼簡單，有一套自己的成本收益和風險控制流程，這需要專業的人來運作，而這也是我選擇另一種不同的方式，來管理這只電影基金的原因。”她説。

　　如同前幾年的能源、光伏，在市場洞見其高利潤並被各路資金大舉涌入後，源於需求端爆發的“藍海市場”演變為利潤大幅縮水甚至全行業虧損的“紅海市場”，只是短短幾年光陰。如今，這一幕似乎又在電影上顯現。

　　尋找下一個“爆點”

　　包括電影在內的文娛産業也在經歷一番深刻的變革：部分行業增速開始變緩，部分行業又開始展露生機

　　如果將電影比作一個“局”，在其他行業的資本大鱷眼裏，這是一個運籌帷幄的“棋局”——“IP”持有人、編劇、導演、演員、院線，似乎都是這副棋局上的“棋子”，任由資本擺布。

　　而對於生於斯、長于斯的電影業內人士看來，電影卻是另一個“局”，你可以理解為業內人急於解脫的“困局”，也可以理解為引入外來資金入場的“局”。當財大氣粗的資本與搞文藝的電影人相遇，這“局”又有了不同的意境。

　　在聽聞記者要做一個電影投資的選題後，一位曾在影視圈混跡多年、後跳槽至網際網路金融公司的人一臉詫異，沒想到時隔多年，電影竟又重新走進大眾的視野，也重新納入各路投資人的法眼。

　　“拍電影兒”看上去很好玩，如果能拍出個類似《煎餅俠》那樣的片子，不僅文藝了一把，還大賺一把，這生意看起來很不錯。正是基於這樣的投資假像，不少資金借助影視基金、眾籌成為一部電影的投資人或出品人。

　　自戲劇學院編劇專業畢業後，章韻是全班近40個同學中，至今仍留在電影圈內的另類。其他同學要麼去了電視臺做編導，要麼去了廣告公司，更多的是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等著養老。

　　“其實，在2010、2011年電影市場火起來之前，是電視劇火在前頭，不少耐不住寂寞的電影人都去了電視臺，現在電影火了，又有不少電視人回來了。”章韻告訴記者，幹電影這一行很苦，大多數人耐不住寂寞早棄之而去了。

　　與編劇出身的章韻感受相似，擁有清華大學新聞傳播專業背景的王嫦春，在光線傳媒工作多年後，去年與合夥人創業的“滿億寶”，其投資方向並不是時下最熱的電影，而是國內演藝及真人秀市場。

　　之所以忍痛割愛電影，王嫦春給出的理由是，現在的演藝市場，就好比2010年前後的電影市場，尚處於産業爆發的前夜，未來幾年的增速更具想像力。

　　與蒸蒸日上的演藝市場相比，王嫦春的家鄉山西正經歷一場由煤炭價格下行引發的經濟轉型陣痛。今年以來，王嫦春不少同學都對她所做的基金錶示興趣，這些來自煤炭等傳統産業的資金，紛紛通過這種形式擁抱新經濟。

　　如同其他産業一樣，包括電影在內的文娛産業，也在經歷一番深刻的變革：部分行業增速開始變緩，部分行業又開始展露生機。

　　走進“騰訊係”微影時代辦公室，工作人員指著另一處忙碌的辦公區説，這邊是新成立的演藝部和體育部，目前這裡的人數已經佔據了公司三分之一，儘管目前的産出主力仍來自電影部，但新興領域的增長潛力不容小覷。

　　“早些時候，我們與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簽訂了五年合作協議，將以獨家IP開發商身份，對旗下300個IP進行全線深度合作，共同深耕100億的動畫寶庫。”微影時代CEO林寧稱，他們未來將做基於IP的投資，動畫是重點之一。

　　相比真人電影，動畫電影尚未爆發。不過，林寧有信心通過資源整合，依託社交大數據，推動中國動畫電影重回輝煌歲月。“這裡有我們這一代人的情懷，我們記得藍胖子機器貓，也希望下一代記得黑貓警長。”他説。

　　兩個月前，由新三板上市企業——約克動漫製作的動漫電影《兔子鎮的火狐狸》在河南鄭州首映，儘管最終票房只有幾百萬，但約克動漫總裁宋定中卻並不悲觀，從美日等成熟市場看，票房僅佔很小一部分，70%利潤來自衍生品。

　　“相比真人電影，動漫電影最大的優勢是，製作方打造的經典形象經久不衰，並可節約不斷攀升的明星成本。”宋定中稱，未來，他希望將約克動漫打造為一個國際化的網際網路動漫平臺，一方面將國外先進的技術、高端的人才、高品質的設備引進來，同時把優質的中國原創動畫片、動畫影視推向國際市場。

　　在《夏洛特煩惱》一鳴驚人後，開心麻花相關負責人透露稱，他們會加大推片的節奏，下一部《一念天堂》即將登陸賀歲檔。不過，即便電影投資帶給了這家創業公司前所未有的利潤回報，但他們並不會為之輕視起家的話劇業務。

　　“未來開心麻花兩條腿走路，一條腿是話劇，一條腿是電影，前者是基礎，為後者提供IP，培育市場。”上述負責人稱，作為靠原創話劇起家的文化公司，即便不再為生存所憂，但仍會精耕和打磨劇本，這是文化産業興盛的根基。

　　(記者 陳俊嶺 閔衛國、趙明濤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