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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迷夢 亦幻亦真

  • 發佈時間:2015-12-05 02:31:32  來源:科技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愛做夢的人多半是敏感的浪漫主義者,其中又有具文學天分的人,把夢寫成文字,留下來一首首奇絕的詩。

  愛寫夢境的唐宋文人,唐有太白長吉,宋有蘇東坡。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空靈飄忽又奔騰嘯疾,令人在排山倒海而來的場景變換之中隨著他在天宮之上、山河之間進行一場又一場華麗的冒險。李賀的《夢天》幽怪瑰奇,善於用迥然不同於塵世的種種事物以別出心裁的方式構築光怪陸離的虛幻世界。

  東坡寫夢,卻具有人間煙火氣。他的夢境往往是與現實世界中的人、事、景、物緊密相關的,甚至幾乎都是現實中曾經出現、或者與現實生活極其逼肖的場景,極具親切感和人情味,是現實與虛幻的完美融合。

  每次讀《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都有一種真切的空茫感。“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那是酣夢初醒,爽然若失——夢中風停水靜,夢醒冷月孤窗,真實與幻夢之間,怎能不教人感到悽愴。

  人生有幾個十年?“茫茫”是夢醒後東坡內心淒惶空茫的寫照,時空無法阻隔兩個相愛相知的靈魂跨越生死的相互牽掛。多年不見,逝去的佳人想必容顏依舊,獨留人世的坡老,經歷了種種人事變遷,卻已音容大改。物是人非,兩人相逢,想必如今這副“塵滿面,鬢如霜”的樣子,妻子也應該不認得了吧。幽夢還鄉,夢中的亡妻是一個“小軒窗,正梳粧”的幽美剪影。美人臨窗對鏡,翩然回首,深愛的人久別重逢,想説的感受太多,卻在同一時間涌出、哽住,又瞬間消弭于無形,只有“相顧無言”“有淚千行”。夢醒之後,念及亡妻獨在孤墳“斷腸處”,也應如自己一般心碎神傷,正是“身在兩地,情發一心”。詞雖是寫夢,場景和情感卻極為真實,在自己與亡妻之間交錯跳躍,在聚與散、生與死的強烈對比中展開。

  除了“十年生死兩茫茫”,愛而不得的苦痛,人生於世間還有更多不得解脫的矛盾與掙扎。“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是夢”,“君臣一夢,千古虛名”……他在寫夢的詞中頻頻表現出人生幻滅感。對他而言,人生是一場至死方醒的大夢,而整個人類的歷史則是一場永無覺醒期限的大夢,無處不是虛妄。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嘆。

  明月當空,夜風細細,暗暗跳波的遊魚和默默滴露的圓荷無論動靜,都襯托著燕子樓寂寂的孤清。如此真實的場景,卻在黯黯鼓聲中被驚破。此時讀者方才恍然,是夢耶?非夢耶?在這樣交錯的時空中,方才體味到作者剛才對燕子樓景物的一切描摹,卻都是以已經作古的佳人盼盼的視角,是作者與盼盼隔著百年時空的情思互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如今我在這裡憑吊佳人,若干年後又有何人於此處憑吊自己?“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整個詞境在真實與虛幻的空間變換中,又浸染了過去、現在、未來相交錯的強烈時間感,也只有這樣的結構,才足以承載作者因場景變幻而不斷生發的敏銳感覺和哲思。

  當《盜夢空間》裏,萊昂納多旋轉手中象徵夢境的陀螺,你是希望它停下,還是永遠那樣轉下去?真實與幻夢之間,蘇軾的開解方式很簡單——以保有現實的一點“真意”來詮釋自己對生命永恒的感悟,並以此來超越人世間的短暫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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