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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地震打破平靜 古城宮殿“眾神跌落”

  • 發佈時間:2015-05-19 14:00:00  來源:中國新聞網  作者:閔傑  責任編輯:羅伯特

  在這次地震中徹底坍塌的世界文化遺産群中的主要建築至少有11處,這些存在了幾個世紀的、曾經高高在上的精美木雕摔落在地上,上百根木條散落在高臺上,磚塊則像潑灑出去一樣散落一地,厚重的粉末和土塊在一層層臺階上堆積

  本刊記者/閔傑 (發自加德滿都)

  從4月25日之後,65歲的巴格瓦蒂(Bhagawati)就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每天在遊客擠滿杜巴廣場之前,安靜地走過每一個神廟了。

  巴格瓦蒂一家住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杜巴廣場,這裡是尼泊爾最著名的一處世界文化遺産,也被視為整個國家的心臟。她家所在的小樓緊貼廣場南沿,站在樓頂,擁有俯瞰整個杜巴廣場的絕佳視野。往西看,馬路對面就是著名的獨木廟(Kasthamandap),這座神廟是加德滿都名字的由來,因為構建廟宇的所有木材都取自喜馬拉雅山脈的一棵巨木而得名。獨木廟很可能建於12世紀。正北方30米處,是瑪珠神廟(Maju Deval),這座神廟修建於17世紀,可以説是杜巴廣場的地標,有九層臺基,三層屋檐,是整個廣場除王宮外的最高點。東北方向10米處,則是迪路迦摩罕納拉揚神廟(Trailokya Mohan Narayan)。納拉揚是毗濕奴的最高顯現之一,神廟由17世紀末尼泊爾統一後的第一任國王下令修建,用於供奉毗濕奴。

  巴格瓦蒂的祖輩從200年前就生活在這裡,從未離開過杜巴廣場。巴格瓦蒂也出生在這裡,幾十年來,每天早晨四五點鐘,她都會在晨光中繞著廣場慢慢地走幾圈,在每一座神廟前駐足,撫摸臺階或者雕像,再以指尖輕撫額頭,或者雙掌合十,以獲得眾神的加持,求得每一天的好運。

  這種儀式般的舉止已經延續了幾十年,幾乎從來不曾中斷,但在4月25日之後,這一切戛然而止。

  在整棟樓驚心動魄的搖晃了一分鐘後,驚魂未定的巴格瓦蒂嘗試著顫顫巍巍地摸下樓。推開窄窄的木門,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獨木廟沒了,瑪珠神廟沒了,納拉揚毗濕奴廟也沒了,整個廣場一片塵煙。

  在回憶那一瞬間的感受時,她找不到詞語,只是用手緊緊地攥了一下胸口的衣服,表情痛苦。

  “什麼都沒有了”

  地震發生在尼泊爾當地時間中午12點左右。和往常一樣,巴格瓦蒂正躺在床上午休,床板的一陣劇烈搖晃將她從睡夢中驚醒,而劇烈的搖晃還在持續,在一瞬間,她意識到,“可能是地震了”。她感到驚恐和不安,趕緊跑到門邊,死死地抓住門框。

  而此時,她21歲的兒子拉姆(Ram)已經開始在震後的第一時間救人了。這是個看上去還有些稚氣、眉目清秀的小夥子,但據朋友説,他攀登過珠峰,並到達最高大本營。地震發生後,和朋友們在外面的他並沒有立刻趕回家,而是立即用摩托車運送傷員去醫院。他先後送了三個人去醫院,但其中一個傷勢很重,“最後還是沒保住他的手臂”。

  運送完傷員,拉姆才開始擔心家裏,但通訊已經中斷,他立刻驅車回家。回到家時,發現母親已經站在樓下。很多人都已經從樓房裏跑出來了,但無處可去,都在安全的空地處,茫然無措,整個杜巴廣場依然被籠罩在一片煙塵中,到處都是黃色的顆粒物,混沌不清。

  過了好一會,煙塵散去,震後的杜巴廣場重新出現在視野裏,“什麼都沒有了”,拉姆擺了擺手,神情無奈。而母親巴格瓦蒂則一遍又一遍地對《中國新聞週刊》重復,“我沒辦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不僅對於巴格瓦蒂和拉姆,對於所有人,眼前的一切都很難置信。曾經幾個世紀的杜巴廣場,高高在上的精美木雕摔落在地上,上百根木條散落在高臺上,磚塊則像潑灑出去一樣散落一地,厚重的粉末和土塊在一層層臺階上堆積。

  這裡位於加德滿都整個古城的中心,散佈著大大小小50多座寺廟和宮殿,濃縮了尼泊爾16世紀至19世紀建築的精華。杜巴在尼泊爾語中就是王宮的意思,只有曾經成為尼泊爾國都的城市才有資格擁有杜巴廣場。在加德滿都河谷的三個古城:加德滿都、帕坦和巴德崗,各有一個杜巴廣場,是當年三個王國的王宮廣場。尼泊爾王國馬拉王朝第六代國王死後,其三個兒子各據一方,自立為王,相互征戰,斥鉅資修建王宮廣場。

  對於加德滿都杜巴廣場的每一處神廟的故事、每一個建築的風格,33歲的四川人葉涼都熟稔於心。從兩年前來到尼泊爾開始,他就喜歡上了這個靜倚在喜馬拉雅群峰南麓山腳下,充滿傳奇與魅惑的小國。

  作為一名資深旅行領隊,他既醉心於這裡返璞歸真的自然風光,更對南亞的宗教和人文情有獨鍾。兩年來,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加德滿都的杜巴廣場,有時候一天甚至要往返七八次。

  “很多遊客都會覺得加都杜巴廣場乏善可陳,擁堵的交通,嘈雜的人群,滿地的鴿子糞,到處是乞丐,就連精美的神廟都因為太過密集而令人感到厭倦。”不過,葉涼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他堅信,只有這裡才能觸摸到加德滿都真正的靈魂。

  整個廣場建築大致呈西南—東北方向分佈,由三個分散的廣場組成的。廣場的主區在西面,那裏聚集著許多神廟,在南面的是巴桑塔布爾(Basantapur)廣場,在東北部的是杜巴廣場的副區,那裏有皇宮舊址的入口。

  閒來無事的時候,葉涼也喜歡和當地人一樣,來這裡打發時間,喝酒、品咖啡、看書,隨便找一個臺階坐著,看風景,也看美女。

  在他看來,在加德滿都,很難將所謂的市井和景點區分開來,因為整座城市和城市的生活都是景點的一部分,人和神往往同起同居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在幾年前的一篇遊記中,葉涼如此描述加德滿都給人帶來的那種複雜情愫:“光明城的面目複雜又鮮明:臟水堆積的街道旁邊是夢想花園(Dream Garden)這樣的建築傑作,破爛的貧民窟中間藏著百萬富翁的德瓦利卡(Dwarika’s Hotel);傳統的苦行僧身著華美的涂飾,眼裏盯著你的每個銅板,襤褸的乞丐熟練地在人群之中收穫,隨後卻給室建陀奉上聖潔的百合;黃牛在街道中間被奉為聖獸,西餐廳出售著上好的澳洲牛肉;有糟糕的基建、炎熱的天氣和停水停電,也有精美的海娜、慈悲的佛眼和角落裏忽然邂逅的神廟。有人發誓絕不再來,也有人最愛加德滿都。”

  在加德滿都的杜巴廣場可以舉行婚禮;可以賣菜。甚至有人把要賣的報紙直接挂在各個神廟的臺階上,蹭報紙看的人可以在這裡一張又一張地看一上午。

  而突如其來的地震打破了寧靜。地震發生10分鐘後,葉涼在朋友圈發佈了第一條資訊,“作為四川人,我很淡定,望眾生安好。”不過,在下午看到杜巴廣場發生的一切後,18點36分,他發了第二條資訊,“作為南亞人文的愛好者,這次地震讓我痛哭一場,我所熱愛的那些文明奇跡,我寄託著夢的那些人類傑作,在短短一天之內,損失殆盡,這種痛苦讓我難以言説。”

  杜巴廣場如一個巨大垃圾堆

  在杜巴廣場眾多古神廟中,位於西南角人潮擁擠的獨木廟曾經毫不起眼,但這裡被認為是加德滿都(Kathmandu)名字的由來,是整個城市的起點。它是杜巴廣場上最古老的建築,建造初期的用途是供人們休息集會之用,後來改為廟宇,供奉喬羅迦陀,是一位大修行者。塔廟式建築,三重檐,高約20 米。12世紀時用一棵樹的木料建成,所以又叫“獨木廟”。

  據説當年修獨木廟還沒把木料用完,人們將就剩下的木材順手在旁邊搭了個小廟,被稱為“剩餘木材廟”。獨木廟東北角有個金頂小廟,是象神廟,也是加德滿都谷地最好的四座象神廟之一。

  葉涼在震後來到杜巴廣場,痛惜地發現,這座有著900多年曆史的寺廟轟然倒地。曾經猶如華蓋般的三重屋檐,傾覆而下,大量的木梁折斷,塌成一片廢墟。而旁邊的“剩餘木材廟”和象神廟卻依然完好無損。

  當他步入廣場中央,眼前的一切更讓他很難置信,曾經林立在廣場中央的五座核心神廟中,其中的三座:瑪珠神廟、迪路迦摩罕納拉揚神廟、納拉揚毗濕奴廟竟然全都零落成灰,曾經無比華麗的建築,竟然被摧毀成遍地的爛木、磚塊和塵土,瘡痍一片。

  廣場正西邊的瑪珠神廟曾經是整個廣場的至高點。修建於17世紀,有九層臺基,三層屋檐,裏面供奉著象徵濕婆神的林迦(男性生殖器)。每天下午,都有許多遊人和加德滿都市民坐在臺基上納涼,看著底下廣場上人來人往。這裡也是葉涼最喜歡的地方。

  東南角的迪路迦摩罕納拉揚神廟建於1680年,在1934年大地震中遭到嚴重破壞,但經過重建後基本恢復原貌。納拉揚神廟規模較小,擁有五層基座和三層屋頂。從寺廟前一尊跪著雙手合十的迦樓羅雕像(Garuda,鷹頭人身的金翅鳥),人們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一座毗濕奴神神廟。納拉揚是毗濕奴神的化身之一,象徵著包容宇宙的萬物,守護正道眾生。這座神廟的坍塌,在葉涼看來,無異於是大鵬金翅鳥永遠失去了他的主人。

  不過,非常幸運的是,五座神廟中另兩座“核心”神廟:廣場正北的濕婆-帕爾瓦蒂廟(Shiva-Parvati Temple House)和廣場東南、人們常説的“活女神廟”(庫瑪麗女神的寢宮)幾乎毫發無損。

  在濕婆-帕爾瓦蒂廟二樓窗口處,有一對濕婆夫婦像,他們和真人一樣大小,趴在窗口面帶微笑地看著人群,俯瞰著杜巴廣場上的蕓蕓眾生。濕婆是尼泊爾信仰的主流,濕婆在古印度語中就是吉祥慈悲的意思。這兩尊精湛的彩繪木刻雕像是加德滿都旅遊形象的標誌。

  而對於遊客們來説,“活女神廟”是真正值得獵奇的地方,因為在尼泊爾漫天的神佛中,唯一可見的真實存在是“活女神”:庫瑪麗,一個住在神廟中的小女孩。在梵語、尼泊爾語和其他印度語言中,庫瑪麗意即處女。庫瑪麗一旦確認,就要離開家住在寺廟中,不能再和家人見面,走路要坐神轎,雙足不能碰地。雖然現在活女神因為信仰和商業化的原因甚至已經遍佈尼泊爾各地,但傳統觀念中認為加德滿都的庫瑪麗才具備為國家和國王預言和賜福的能力,因而最受人重視。

  從杜巴廣場沿著一條小路往東北方向走,是廣場副區,也是舊皇宮—哈努曼宮的區域。哈努曼宮最早建於13世紀前的李查維王朝,自15世紀末起成為歷代國王的王宮。1768年尼泊爾統一後,成為沙阿王朝王宮,直到19世紀70年代遷宮為止。這座規模宏偉的建築群,是經過歷代國王不斷斥資擴建逐漸建成,到沙阿王朝中期已擁有35個庭院和數十棟殿堂和廟宇。

  根據葉涼的觀察和統計,皇宮區域在地震中有損失,但無大礙。最核心的損失算是曾經高聳在皇宮出口處的國王立柱倒塌,據説這是三個杜巴廣場國王立柱中建立最早的一根,國王普拉塔普·馬拉早在1670年就修好了,包括國王本人,他的兩個妻子和五個兒子,一大家子人全都坐在上面。國王立柱的用意是,幻想著肉體會從上面復活,重新統治大地。但在這次地震中,國王的幻想灰飛煙滅,國王和簇擁著他的王后及王子們金像墜落,徒留一個石柱,突兀在廣場上。

  而據《中國新聞週刊》實地探訪發現,在加德滿都、帕坦、巴德崗三個杜巴廣場上高聳的國王立柱中,唯有巴德崗的國王立柱安然無恙,加德滿都和帕坦的國王立柱都已經從雲端跌落。

  另一處損毀的是皇宮西側的Kakeshwar神廟,“這個女神廟是奇怪的紐瓦麗和錫克哈拉風格的混搭。”葉涼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這個神廟本身就是1934年地震後重建失敗的産物,相對不那麼重要。

  紐瓦麗式建築是尼泊爾最富特色的建築模式。紐瓦麗人的起源一直是個謎,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哪。他們的面貌帶有蒙古人和高加索人的特徵。現在,他們是加德滿都山谷中人口最多的民族。紐瓦麗式神廟都是木石結構、多層屋頂的塔形建築。神廟大多建在帶有臺階的方形底座上,屋頂用獨特的波浪狀瓦片橫向排列,無以倫比的精美木雕裝飾幾乎遍佈神廟的每一個角落。而錫克哈拉風格,主要採用石頭砌成,梵語中“錫克哈拉”是指“山峰”,其代表的寺廟是帕坦杜巴廣場的黑天寺廟。

  皇宮正北邊的塔萊珠神廟(TALEJU)神廟是整個杜巴廣場上最宏偉的神廟,但不對外開放。即使是印度教教徒進入神廟也受限制,他們只能在一年一度的宰牲節期間來寺廟進行短暫的參拜。在地震中,塔萊珠神廟受損並不嚴重,只有周邊的一兩個小塔出現了損毀,而主塔在塔身部分也出現了裂縫,但並不嚴重。

  仔細地走訪和觀察後,葉涼統計出,加德滿都杜巴廣場主要建築損毀有8座,廣場南部部分遭遇重創,最核心的兩個建築是國王立柱和獨木廟。而關鍵的庫瑪麗宮殿和作為旅遊標誌的濕婆-帕爾瓦蒂廟倖存,哈努曼宮多處坍塌,但沒有受到根本性重創。

  地震之後,原本華麗的廣場像一個巨大垃圾堆,到處都是散落的磚塊、木雕和塵土,廣場上的道路也被堵死,辨不清路徑。地震後,杜巴廣場在短時間內陷入混亂無序的狀態,不少周邊居民穿梭在廢墟中,或者爬到已經坍塌的臺階上,甚至有媒體報道,已經出現了企圖偷盜文物的行為。

  不過,當地警察很快就開始出面維持秩序。5月1日下午,當《中國新聞週刊》來到杜巴廣場時,圍繞杜巴廣場,方圓幾公里的街巷入口全部拉起警戒線,有專人負責把守,只允許軍警、志願者和媒體記者出入。

  而可喜的是,曾經封閉的科特庭院(Kotsquare)也在地震後為賑災特別開放,容納了上百名災民在這裡棲身。這裡曾經一度是禁地,“科特庭院”慘案就發生在這裡。1846年9月15日,尼泊爾的名門望族拉納家族的江格·巴哈杜爾·拉納(Jang Bahadur Rana)在英國支援下製造了“科特庭院”慘案,殺掉所有的政敵和對手,奪取軍政大權和世襲首相的地位,使國王成為傀儡。

  “地震徹底改變了一切。”當看到一位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廣場中間、對著推土機和漫天揚塵一言不發時,葉涼感慨,“那個每日揮舞著國旗的老人失去了一切。”

  這位老人名叫拉克什米·那拉楊,59歲,他不會説英語,他拿出一張自己的卡片,上面有他的照片,是由杜巴廣場博物館發展委員會頒發的工作證。葉涼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地震前,無論颳風下雨,拉克什米老人每天都會出現在廣場上,揮舞著一面比人還高的尼泊爾國旗,成為廣場上的標誌性人物,“幾乎所有來杜巴廣場的遊客都會找他合影,但他從來不要錢,他這麼做就是為國家的歷史感到自豪。”

  地震或許摧毀了一座座神廟,但並沒有摧毀拉克什米老人的自豪感。5月1日這天下午,《中國新聞週刊》記者看到,他依然站在廢墟上,揮舞著尼泊爾國旗,一如往常,唯一的變化,只是從有旗桿的大國旗變成了可以整齊疊好、放在胸口前的小國旗。

  巴德崗的幸與不幸

  加德滿都杜巴廣場的文物之殤讓葉涼對其他文化遺産的命運更加憂心。地震後第二天,從4月26日開始,葉涼和好友、長期居住在尼泊爾的攝影師老牛,開始馬不停蹄地奔走在路上,他們打算親身探查尼泊爾的每一處世界文化遺産和重要文化古跡,記錄下每一處的受損情況。

  據尼泊爾國家旅遊局官網上公佈的、已經納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産名錄的地方共有兩處,分別是加德滿都谷地和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的誕生地藍毗尼。而加德滿都谷地文化遺産囊括7處,分別是杜巴廣場、斯瓦揚布納特寺(又稱猴廟)、博達哈大佛塔、巴德崗古城、昌古納拉揚寺、帕坦古城、印度教最重要寺廟之一的帕斯帕提那寺。

  葉涼和老牛探訪的下一個重點選擇了巴德崗古城。通常所謂的加德滿都是指加德滿都山谷,包含加德滿都、巴德崗(也叫巴克塔普爾)和帕坦三座古老的城市,其中巴德崗歷史最悠久,據稱始建於西元389年。

  古代客商從西藏收購羊毛、藥材、鹽巴,或者從中東和歐洲收購最好的手工製品,都會在巴德崗作一段時間的停留和休整,小鎮就逐漸繁榮起來。到13世紀初,馬拉王朝定都巴德崗後,陸續修建王宮、寺廟等建築,鼎盛時有172座神廟,華美絕倫的紅色磚墻和黑色木雕保留至今。直到1768年,這座城市才結束它五百多年作為古都的歷史。

  “在前往巴德崗的時候,司機甚至在城外就不肯進入,因為裏面的建築太老了。”葉涼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他們不得不徒步在廢墟中小心穿越。

  巴德崗有四座重要的廣場,其中杜巴廣場、陶馬迪廣場和陶工廣場相隔很近,最古老的塔丘帕廣場通過一條漫長的巷道和他們相連。

  儘管損失了三座神廟,但在葉涼看來,巴德崗古城的受損情況比傳聞中要好很多。著名的擁有55扇窗的宮殿基本完好無損,墻壁以紅磚砌成,上面飾以優美的背景和雕刻圖案,還有55個用黑漆檀香木雕刻的“窗戶”,每扇窗戶的窗欞上都雕有造型各異的藝術形象,並鑲有各種不同色彩的寶石,極為精美。55扇窗,代表了國王的55個王妃。

  巴德崗王宮,當地人稱為“老王宮”,鼎盛的時候曾有99個庭院,可惜大多損毀於1934年地震,不過在這次地震中,損毀並不嚴重。皇宮的金門是巴德崗的標誌,極其傑出的藝術品,它的塑造幾乎耗費了一個王朝的鼎盛歲月。金門上方是王室女神塔萊珠(Taleju Bhawani)四首十臂的精美雕像。

  布彭德拉·馬拉的國王圓柱在地震之後依然矗立,成為三個國王立柱中僅存的一個。立柱面朝著金門凝視著王宮,是1699年倣造加德滿都杜巴的國王圓柱修建,也是三大杜巴國王圓柱中最精美的那個。

  巴德崗的杜巴廣場是山谷內三個杜巴廣場中面積最大的,但寺廟的密度比帕坦杜巴廣場小,而且也沒有另外兩個廣場那樣人流擁擠。其實最初這座廣場也塞滿了寺廟和建築物,但是1934年的大地震使得多數建築損失殆盡,只留下空蕩蕩的塔基。

  在Dattatraya神廟背後,有條充滿木雕商店的小巷,在那裏可以找到位於Pujari Math左側墻的孔雀窗,是一個雕刻極為精美的孔雀開屏狀的木窗,堪稱是尼泊爾雕刻最完美的傑作。幸運的是,這次的地震震塌了孔雀窗下方的墻角,但就在快接近孔雀窗時,戛然而止,孔雀窗得以保全。

  有趣的是,一條小巷裏的公雞窗(Cock Window)也與震前不同。“以前每次經過這裡,兩隻大公雞都站在窗口趾高氣揚。”葉涼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震後再去,兩隻公雞已經無精打采的頭朝裏,尾巴衝外了。

  有英國人曾這樣評價這個傳奇小鎮:“就算整個尼泊爾都不在了,只要還有巴德崗,就值得你飛越半個地球來看它。”

  神比人多的國家

  在去帕坦古城的小路上,一個四五層樓高的巨大“戰車”突兀的立於小巷路中間。“戰車”上面是一個高達十來米的柱形,被層層纏裹上麻繩,“戰車”下部是一個金色頂蓋的小亭子,裏面供奉著神像。戰車底部橫穿一個巨大的枕木,整個造型龐大、誇張。

  葉涼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這是印度教中紅麥群卓拿(Rato Machhendranath,豐收雨神)和他的戰車,在佛教中被稱為觀世音菩薩。

  地震這天,是紅麥群卓拿節,在軍警的護送下,原計劃是要把“戰車”從布達馬提村運送到終點—帕坦古城的紅麥群卓拿廟。場面原本相當盛大,不料地震突然來了,大家都立刻四散而逃,雨神和他的戰車被孤零零地遺落在縱深小巷的路中間。

  不過,向來敬神有加的尼泊爾人很快在戰車前擺上了敬神的油燈和金盞花,“在他們看來,神在哪不重要,就算流落街頭,進退不能,在尼泊爾人心中,那還是神。”

  有人説,這是一個神比人多,神廟比民居多的國家,在加德滿都的泰米爾區(Thamel)可以充分感受這一點。從中國飯店和賓館集中的區域,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巷一直往杜巴廣場走,穿過幾個巷口,就來到一個具有四座神像的小型廣場。這裡也是賣菜的小販最集中的地方,幾乎每座神廟下面都會有三三兩兩的小販坐在地上,兜售跟前的苦瓜、茄子、豆角和蘑菇。

  來敬神的有各色人等,有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的年輕人匆匆忙忙走過來,從神像前掰幾瓣金盞花頂在頭上,又匆匆離開;有打扮時尚的女孩,把一大坨“提卡”糊在神像上,然後又剜一指頭回來,糊在自己的額頭上。“提卡”是一種紅色的敬神用品,由糯米製成,是“神在這裡”的意思。

  敬神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購買並供奉一盞酥油燈,有的獻上一串金盞花花環,有的用神像前的水灑在頭頂上和身上,有的用手蘸水拍打額頭和嘴唇,還有的人只是簡單用頭點一下神像便離開。

  77歲的拉特那(Ratna)就住在這個小廣場的附近,他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這個小廣場叫Ason Tol,旁邊供奉的一座安娜普爾納神像遠近有名。他原本在神廟旁邊開了一家小雜貨舖,門面只有不到2米寬,賣各種生活日用品。地震之後,出於擔心,他把店面關了,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天來這個廣場上敬神,看各國記者在這裡採訪,或者抓幾把大米,在陽光下喂喂鴿子。

  從泰米爾去往杜巴廣場短短十幾分鐘的路上,在每條狹窄的小路兩旁,每隔三五步就會有或大或小的神像或神廟。很多神廟藏身在一些居民社區的院落裏,還有一些歷史悠久的神像甚至就鑲嵌在馬路牙子上。“尼泊爾沒有‘拆遷法’,所以這些古建築和神像全都會保留下來。”葉涼説。《中國新聞週刊》記者在一個牙醫診所的門前發現了一尊半米高左右的佛像,全身已經漆黑,但是造型依舊栩栩如生。全世界最早的一批佛像出現在西元5世紀左右,這尊佛像就是那個時代的産物,卻被尼泊爾人隨性的安放在一個診所的樓梯門口。

  在這裡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多的神像?25歲的小夥子Kabit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在尼泊爾人的觀念中,神存在的意義不僅是賜福給眾人,更是提醒大家要行善,“每當你心中閃過一些不好的念頭,或者舉止不當的時候,當你抬起頭,會發現到處都有神在盯著你,你就會立刻放棄那些不好的想法。”

  白天走在加德滿都街上,會看到不少男女老少額頭都有“提卡”印記,就可知他們早上都經過了敬神儀式。

  在Kabit看來,敬神已經成為尼泊爾人日常生活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或者説就是生活本身。80%以上的尼泊爾人信仰印度教,但印度教與佛教又高度融合,這種融合性甚至比印度人還要勝出一籌,連他們自己也解釋不清楚印度教和佛教到底有什麼區別。

  在尼泊爾眾多的世界文化遺産中,除了印度教寺廟,還有幾處著名的佛教寺廟,比如斯瓦揚布納寺和博大哈佛塔。斯瓦揚布納寺修建於2500年前,是尼泊爾最古老的佛教寺廟,因為寺廟裏猴子眾多,所以得名猴廟。

  博大哈佛塔位於加德滿都東部,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塔之一,塔高38米,周長100米,巨大的佛眼俯視著加德滿都河谷。博大哈佛塔最早的修建年代已經不詳,現在的佛塔建於14世紀,佛塔位於拉薩到加德滿都古商道的終點,以前西藏商人從拉薩歷經千辛萬苦來到加德滿都,首先會到博大哈佛塔感謝佛的保祐。

  在地震中,猴廟主佛塔前錫克哈拉風格的阿難陀普爾塔已經坍塌,但猴廟的主體基本完好。博大哈大寶塔受災相對輕微,僅僅主塔塔剎有部分裂縫和東面小塔塔剎以上倒塌,其餘部分並沒有太大破壞。

  未來

  經過幾天馬不停蹄的走訪,葉涼精心整理出了一份《尼泊爾世界遺産震後現場全記錄》,發佈在自己管理的微信公眾號“尼泊爾旅行”中。這份記錄立足於他和攝影師老牛在震後親自走訪的每一處文化遺産和寺廟,不僅有對每一處寺廟的背景介紹,還有地震前後照片的對比,“不僅是一份檔案,也是對謠言的一種澄清。”在葉涼看來,目前在國內一些媒體或自媒體流傳的關於尼泊爾文化遺産受損情況的記錄並不準確,“有些甚至把名字都搞錯了”。

  “這是我對尼泊爾的一個交代,不管好與不好,終於完成了。”葉涼在朋友圈中寫道,點完發送那一刻,他熱淚盈眶。

  據統計,在這次地震中徹底坍塌的世界文化遺産群中的主要建築至少有11處,包括加德滿都杜巴廣場的獨木廟、瑪珠廟、迪路迦摩罕納拉揚神廟、納拉揚毗濕奴廟、克利須那神廟、普拉塔普·馬拉國王立柱,巴德崗杜巴廣場的瓦斯塔拉杜迦神廟、法希得噶神廟,還有帕坦杜巴廣場的哈裏桑卡神廟、查爾納拉揚神廟和尤迦納蘭德拉·馬拉國王立柱。另外,未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産的比姆森塔也徹底坍塌,這座塔始建於1832年,位於首都加德滿都通迪凱爾廣場附近,曾是加德滿都最高的建築。而出現損毀、部分坍塌的建築則很難進行完全統計。

  “有些媒體説尼泊爾90%的文物建築坍塌,還有的武斷認為文化遺産‘損失殆盡’,這些説法都非常荒謬。”葉涼認為,應該客觀評估世界文化遺産在這次地震中的損傷程度,“儘管有很嚴重的損失,但很多核心的神廟或建築還是保持完好。”

  每一次大地震之後,尼泊爾的大量古建築和神廟都會遭受重創,這已經成為一種反覆的現象,1934年的大地震如此,這次也是如此。在尼泊爾,除了生命救援和賑災,最為引起關切的就是世界文化遺産的損失評估和保護重建。

  在地震之後不久,一些關於“尼泊爾震後文化遺産被盜”的新聞出現在一些西方媒體,認為震後文物保護堪憂。5月3日,尼泊爾軍方首長Gaurav Samsher對媒體表示,他目前並不掌握已經有文物被偷盜的情況,“一些小的構件或者石雕被拿走的情況可能會發生,但我們很快就控制了局面,會盡全力保護這些文物。”

  在震後的短暫時間裏,坍塌的世界文化遺産現場一片混亂,不少災民夜晚露宿在廣場上,還有不少人爬上坍塌的寺廟臺階上看熱鬧。不過,很快當地警察和軍方就介入了現場的保護。5月1日下午,記者在加德滿都杜巴廣場看到,大批的軍人和警察在清理現場,很多志願者也參與其中,搬運散落在地的木料和磚塊。

  一位負責現場指揮的尼泊爾軍官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參與清理保護的軍警來自三方面力量,包括國家軍隊、武裝警察部隊和尼泊爾警方。從坍塌的神廟下蒐集下來的木料、雕刻和磚塊,被分門別類的碼放整齊,堆放在杜巴廣場的不同角落。不過,很多人擔心,在即將到來的雨季,如何保護這些文物會是個極大的考驗。

  國際社會也在高度關注尼泊爾的文化損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尼泊爾代表曼哈特4月27日對媒體表示:“我們堅信許多遺跡都是可以修復和重建的。”不計其數的照片和詳盡的計劃以及測量數據將使重建成為可能。但是,這名專家也補充説:“將耗費幾十年的時間和大量資金。”

  對於損毀的神廟和古跡,尼泊爾人一刻都沒有停下來,更沒有放棄重建的希望。從震後第二天開始,拉姆和媽媽就已經爬上廢墟,和周邊居民一起,自發的搬運磚塊和木料,將它們整齊地碼放好。

  而在母親巴格瓦蒂的計劃裏,他們要靠自己的力量把獨木寺重建起來。“我們正在到處發動親戚朋友和周邊的社區居民,蒐集大家的意見,為將來重建做準備。”

  對於尼泊爾人來説,和諸神同起同居已經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在巴德崗,16歲的男孩阿布舍央將這種地震帶來的創傷形容為“像被砍掉了一隻手”。不過,和所有人一樣,他並沒有止于悲傷,希望仍然寫在他的臉上,當被問起是否相信這些建築會被重建時,他非常篤定,“一定會,為什麼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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