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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下村民:與盜金者的十年鬥爭

  • 發佈時間:2016-05-16 07:28:14  來源:新京報  作者:吳振鵬  責任編輯:李春暉

  5月15日,平谷將軍關村,岳友國和同村的數名村民一起,多年來一直陳情反映該村存在盜採金礦的情況,但一直沒有得到反饋。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49歲的岳友國是平谷區金海湖鎮將軍關村村民。他13歲就隨父親在村西側的西山開採黃金。在村子靠山吃山的年代,西山這座被譽為“萬兩黃金礦”的礦山,曾帶給村民源源不斷的財富,財富背後同時籠罩著巨大的陰影:村裏大多數礦工都曾目睹或經歷礦難、矽肺。

  2000年岳友國也因矽肺而放棄採金,2003年北京出臺規定,不再允許私人開採礦山,但盜採在西山從未禁止。因為盜採需要用劇毒氰化鈉提煉黃金,岳友國等20多位村民,因擔心盜採污染水源,自禁採規定出臺後,曾多次向相關部門舉報,甚至遭到部分參與盜採村民的威脅。

  昨天晚上8點,新京報記者在將軍關村見到了岳友國,他1米7的個子,兩眼凹陷,因患有嚴重的矽肺病,走幾步路,就得喘口氣。他聽説了西山另一側的黑水灣村發生了礦難。

  盜採多年未絕

  新京報:去年新京報曾曝光了將軍關村的黃金盜採情況,這次發生礦難的也是屬於西山嗎?

  岳友國:西山的金礦,按照方位一共分為兩部分,一是東礦,緊挨著將軍關村,一是西礦,挨著黑水灣村,這次出事就在西礦。

  新京報:你當時知道後有什麼反應?

  岳友國:就覺得很遺憾,很可惜,我們一直在舉報盜採現象,但事故還是發生了。

  新京報:禁採規定頒布後,盜採的情況一直都有嗎?

  岳友國:對,像將軍關村、黑水灣村一直都有這種情況,但這些年政府也一直都在管。

  新京報:礦難也一直存在嗎?

  岳友國:2003年以後,光是我們20幾個舉報人能夠叫出名字的死者傷者,都有十幾人。

  新京報:發生事故的原因是什麼?

  岳友國:導致礦難的原因有很多,有礦洞坍塌的,有炸藥開礦發生意外的,也有氣體中毒的。

  新京報:這些礦難最後都是怎麼處理?

  岳友國:不少都私了了,如果是自願開礦的合夥人,幾個投資人就會合夥賠一點,但賠得不多,如果是外面雇來的礦工,就會賠得比較多,賠得少,家屬不願意啊,以前一般是好幾萬,2010年以後,查得更嚴了,一般賠償的金額都在六七十萬元左右。

  新京報:那麼危險,為什麼礦工還願意去幹這個?

  岳友國:畢竟比外面打工掙得多啊,像在2000年那會,打工一般一天只能掙幾十元,但那會你去礦洞幹半天,就能掙個百八十元,這還是最低的。

  新京報:這座礦山是北京最大的金礦山嗎?

  岳友國:對,這座礦山有個稱號,叫“萬兩黃金礦”。抗日戰爭時期,日本士兵專門修了一條棧道,將山上挖出來的礦料,密封鎖死運下山。雖然這礦山已經開採了幾十年,如今每噸礦料含金量高的仍在幾十克上下。

  曾經的萬兩黃金歲月

  新京報:跟我們説説早些年,西山開採黃金的情況。

  岳友國:在二三十年前,西山是被國家允許開採黃金的,我1978年就開始跟著父親上西山採金,1982年左右,國家就實行包産到戶,個體都可以開採山上的金子,但需要挂靠在某個礦洞,同時還得具備炮工本(是否允許炸藥爆破)、採礦證。

  新京報:當時你們採到的金子一般是怎麼處理的?

  岳友國:縣裏都有專門收黃金的,1990年以前,提煉的黃金都得往國家交,那會兒50克黃金能賣300元,後來黃金的價格就一直上漲,這同時也改變了村裏開採的情況。

  新京報:改變,具體指的是什麼?

  岳友國:1990年以後,一方面是金價上漲,同時政策上也放開允許私人買賣,很多外地人都來本村淘金,那會外來人口甚至比本村的人還多。

  新京報:當時從山上採下來的礦料一般是怎麼處理的?

  岳友國:那會兒還允許開採,村裏的人都是直接把礦料堆在村子空地上,用藥品提煉黃金。那會兒村子裏有專門管炸藥、氰化鈉(提煉黃金的含劇毒化學藥品)的人。

  新京報:那會整個村子大概有多少人在從事採金行業?

  岳友國:像將軍關村,至少70%的勞力都在山上,靠山吃山嘛,採金這個行業掙得也沒譜,説不好,得看礦料的含金量,有一天掙幾百上千的,也有一天掙上萬的。在允許採金那會,有不少人就成了百萬富翁。

  新京報:後來國家為什麼禁止開採?

  岳友國:主要還是因為礦難、矽肺,很多礦工都患了矽肺病,這病很難治,不少人沒死在礦洞裏,後來因為矽肺死在家裏或者醫院。

  開採需要的藥品、炸藥,也危及人身安全,2010年就有一姓蔡的村民,因為家裏藏著炸藥、雷管,被抓了,還判了一年,那炸藥當時就是上山採礦用的。

  千瘡百孔的“金山”

  新京報:這些年你一直在舉報,為什麼要做這個事情?

  岳友國:我幹了幾十年的礦工,2000年檢查發現有矽肺,才決定不幹的。自從2003年封礦後,我們村和周邊村裏一些人承包礦洞,在裏面私自開採,開採、提煉必然要用到化學藥品,例如氰化鈉,這些是有可能污染到村子裏的水源的。

  新京報:你曾經向哪些部門反映過這個事情?

  岳友國:北京市國土局、平谷區國土局、市長信箱、區、鎮紀委,光是鎮紀委,我們都提交過十多份材料。

  新京報:成效怎麼樣?

  岳友國:他們也一直在管這個事情,從2003年封礦後,政府就成立了護礦隊,他們每天都會來巡山,一旦發現有人盜採,就會把他們逮起來。

  新京報:逮起來之後呢?

  岳友國:因為僅僅非法開礦,如果他們沒有抓到死傷、炸藥這些證據,很難對他們嚴懲,很多時候根據法規罰款、拘留之後,人又放出來了,放出來之後又繼續幹。

  新京報:這些年政府不是一直在查處違規開採的礦洞嗎?

  岳友國:對,但礦山都是相通的,這裡面這麼多年早已經挖得千瘡百孔。2003年禁採那會,政府就雇人把發現的礦洞洞口全部封死,當時是用騾馬運鋼筋、水泥上山,再加上就地取的礦料,直接封死礦洞,不過經過數十年的開採,礦洞本身就不止一個入口,巷道與巷道之間,上下左右都是連通的,你封得了一個,封不了第二個。

  新京報:聽説你還曾經跟國土局的人一起去查過?

  岳友國:嗯,就在2015年春天,經過舉報後,我和平谷國土的人曾經一起去查過,但並沒有抓到現行。我們這些舉報的人也是有分工的,像我就會老上山巡查,而一些年紀大的就會在村裏蒐集線索。這些盜採分子都已經摸清楚護礦隊的作息時間,一般每天早上八九點前,下午四五點後,這些盜採的人才會上山,避開護礦隊的糾察。

  因舉報被村民威脅

  新京報:你剛説到,你們都有分工,你主要負責什麼?

  岳友國:雖然我今年49歲了,但也是這群舉報者中年紀較輕的,我一般就是上西山抓他們盜採的證據。

  新京報:你一般什麼時間上山,就你一個人?

  岳友國:我一般是晚上10點,對,就我一個人,走大概七八公里山路,一般來説,走一趟都得需要一個小時以上。

  新京報:碰到過盜採的人嗎?碰到了怎麼辦?

  岳友國:沒少碰見。他們一般都是開著摩托、或者三輪,往山下運礦料,我在遠處看見他們的燈,就躲到一邊,不敢跟他們正面衝突。

  新京報:你繞開這些人之後進過礦洞嗎?

  岳友國:進過很多次,裏面都是抽水泵、罐子,還有火鹼,用來提煉黃金的氰化鈉他們不會堆放在礦洞裏,都是隨用隨帶,畢竟那東西是違禁品。你進去之後還會看到一個池子,那是他們提煉黃金用的,池子裏的水都是加了藥品的,然後用一個抽水泵,噴到礦洞的墻體上,俗稱“洗礦”,液體回流到池子後,由池子底下的活性炭進行吸附,金子就是這樣“篩”出來的。

  新京報:那你有遇到過威脅嗎?

  岳友國:有,你可能不知道,這些盜採的礦洞,很多都是村裏人有乾股的,一個姓張的,去年新京報曝光的就是他的礦洞,報道出來後,反正就是五六月吧,一天晚上他就把我叫到村子鄰近的一個鐵廠空地威脅我。

  新京報:怎麼威脅?

  岳友國:他當時可能喝了酒,桌上放著一把一尺長的刀,他就説,我弄個礦洞容易嗎,你還要舉報我?

  我當時很無奈,我説,我舉報的是這個現象,並不是針對你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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