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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營鋼企川威停擺資金鏈崩潰 老總稱別做大別借錢

  • 發佈時間:2014-09-25 07:12:45  來源:經濟參考報  作者:叢峰 胡旭 葉建平 楊迪  責任編輯:陳晶

位於四川內江市威遠縣的川威集團成渝釩鈦科技有限公司。 記者 薛玉斌 攝

  位於四川內江市威遠縣的川威集團成渝釩鈦科技有限公司。 記者 薛玉斌 攝

  擴張衝動引發後遺症 銀行資金猝然抽離

  川威“停擺” 陷轉型迷途

  “如果有機會重來的話,兩件事不能幹:一是別做大,二是別借錢!”説這話時,個子不高的王勁,使勁坐直身子,狠狠地感嘆。這位曾經的福布斯中國富豪榜成員、中國500強企業川威集團掌門人,今年和他的企業一起,再次陷入一個巨大的困局。

  走進川威廠區,一座建於1929年的30米高方形煙囪,見證了85年川威的風雨歷程。這座早年間四川軍閥劉文輝旗下的鐵廠,解放後在巴蜀大地上第一個煉出生鐵、第一個煉出鋼、第一個軋出材,被稱為四川的“冶金鼻祖”,如今亦是四川最大的民營鋼鐵企業。然而,這個籠罩在光環之下的“百年老店”,今年以來卻因資金鏈崩潰、生産受困被推上風口浪尖。

  本來挺進在“鋼鐵川威”向“釩鈦川威”的轉型路上,卻突然陷入進退維谷的資金泥淖。王勁的“喟然一嘆”、川威的“戛然停擺”,不僅映射出一家傳統行業大型民企當前面臨的困境,也可從中一窺中國經濟轉型升級過程中無法回避的糾纏與矛盾。

  “鋼鐵巨人”突然瀕臨“停擺”

  眼看它高樓起、賓宴酬,轉瞬之間似乎就要崩塌。十餘年來蓬勃發展的川威突然宣佈出現嚴重資金緊張,或將進行司法重整。

  今年3月25日上午,川威集團成渝釩鈦公司煉鋼廠工長江勇,和往常一樣來到車間上班。這位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卻意外接到通知,由於7號高爐檢修,他將從當天開始參與輪休,每月少上10天班。

  7號高爐確實出了問題,這座曾被寄予厚望的新進主體設備剛運作不久,就發現存在技術缺陷,需不斷檢修。而更為嚴峻的是,作為川威旗下的主體企業,成渝釩鈦從3月開始全面減産,只剩下老區兩座小爐點火運作,鋼産量由日産1.5萬噸猛跌至2000多噸。

  由於生産不飽和,除保留基本生産所需外,廠區55歲以上的男員工,45歲以上的女員工均實行退養。其餘的則像江勇一樣,通過業務培訓、輪休等方式進行分流。如此一來,幾乎全員降薪,最困難的時候全廠有一半員工每月僅領取基本生活費。

  公司的困境,在川威集團7月3日的一場內部説明會上被全盤托出。當日,公司領導層在食堂大廳向以車間主任為代表的廣大員工宣佈,集團因前期在成渝釩鈦項目新區建設中投入較大,債務負擔過重,加之銀行收貸及鋼鐵行業不景氣,公司出現嚴重資金緊張,或將進行司法重整。

  公開資料顯示,川威集團自1998年改制以來,可算是步步為營、蓬勃發展。目前旗下有100多家控股、參股子公司,業務範圍涉及鋼鐵、釩鈦、水泥、鋼構、礦山、房地産、貿易、金融等多個領域,員工2萬餘名,2013年營業收入創下歷年新高,達到475億元。

  居住在川威駐地——四川省內江市威遠縣連界鎮的人們對於川威的突變感受最為深刻。當地人説,鎮上消費主要依靠川威職工,原來每天要殺100頭豬才夠賣,自從川威困頓以來,每天殺30頭都賣不完。服裝店老闆徐茂輝也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原來一天進賬三四百元都屬正常,但3月以來一天能開個張就不錯了。

  資金鏈被抽斷成“導火索”

  多年以來,數十家銀行機構與川威一直保持緊密合作,然而此次川威陷入崩潰邊緣,似乎也和銀行脫不了關係。

  據有關銀行提供的數據,2009年以來,川威在成渝釩鈦新區建設過程中設計産能不斷擴張,使其總投資從60億元增至110億元,而超概部分資金絕大部分通過關聯公司短期融資解決。加之其水泥板塊和房地産板塊的不少項目資金也主要來自短融,造成整個集團資金短貸長用情況突出。這不僅嚴重增加財務成本,而且使企業長期處於不間斷的倒貸狀態,一旦中途有銀行“抽貸”,就相當於斬斷資金“血脈”。

  實際上,川威所處的鋼鐵行業,早已為其融資困境和經營難題埋下了伏筆。2013年以來,國務院確定了鋼鐵、水泥等五大産能過剩行業,並對金融機構相應的授信政策提出指導意見。加之今年以來,沿海部分地區鋼貿企業風險陸續暴露,各金融機構均加強對鋼鐵、鋼貿及鐵礦石等相關行業的授信管控。

  同時,從市場來看,2012年以來國內鋼鐵行業就持續低迷,全國鋼企遍地狼煙。就川威而言,數據顯示,2013年公司含釩鋼材平均售價每噸在3100元左右,但生産成本卻比此高出近50元。如此價格倒挂,再加上財務費用,不僅無法盈利,反而生産越多虧損越大。

  今年以來,鋼鐵價格繼續下滑,含釩鋼材不含稅均價一度跌至2700元,川威鋼材生産虧損嚴重加劇。

  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也許是前文所述的那臺停産檢修的7號高爐,作為釩鈦綜合利用項目的核心生産設備之一,它的停産導致企業實際産能大幅下降,直接影響銀行對企業還款能力的評估。

  個別按捺不住的中小銀行,開始對川威進行事實上的“抽貸”,恐慌心理隨即蔓延,“誰跑得快誰損失小”,造成更多銀行加入“抽貸”行列。據不完全統計,今年1至6月,部分銀行已收貸20多億元,致使企業缺少資金維持基本生産運轉。

  擴張衝動引發“轉型後遺症”

  高歌猛進在轉型路上的川威,由於一味追求規模而忽略加強管理升級和風險防控,最終陷入重重困境。

  “如果説有什麼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川威是在轉型的路上陷入的困境。”川威集團董事長王勁説,自己早就意識到傳統鋼鐵行業不可持續,公司從2008年開始就謀劃戰略轉型,主線就是依託四川獨有的含釩磁鐵礦資源,生産高附加值的含釩製品,並輔之以相關多元化發展。

  從“鋼鐵川威”轉向“釩鈦川威”,最大的載體就是前述2009年開始投建的成渝釩鈦新材料和釩資源綜合利用項目,這不僅是王勁和他的團隊引以為傲的“大動作”,也是當地政府在轉型時期重點打造的名片。

  實際上,川威一直是內江市最為倚重的工業企業,其2013年總産值佔到全市大約20%,加之其帶動的周邊産業,則牽動著全市三分之一重的經濟體量。川威轉型意味著本地淘汰落後産能、調整經濟結構的重大舉措,項目被列為成渝經濟區重點規劃,內江市專門成立“川威辦”對接項目助力推進。

  在轉型的號角聲中,川威于2012年和五糧液新希望等五家企業一起被四川省推薦為重點打造的“千億企業”。一時間,銀行貸款、各種榮譽像雪片一樣紛至遝來,推著川威勇往直前,不僅要進一步擴大釩鈦項目投資,擴張還延伸至水泥、礦業、物流乃至房地産等眾多領域。

  在2013年的西博會上,川威集團亮出了包括內江城市綜合體、威遠船石湖小鎮、內江西部新型鋼結構研發製造基地等項目在內,投資總額超過300億元的龐大計劃。

  公開資料顯示,目前,僅在鋼釩産業上,川威集團目前已經具備年産釩渣20萬噸、五氧化二釩2萬噸、鐵550萬噸、鋼600萬噸、鋼材700萬噸、焦炭250萬噸的綜合能力,居四川省第二,也成為全國重點發展的三個釩鈦深加工基地之一。

  然而,一路高歌猛進在轉型路上的川威,依然面臨重重跌倒在地的危險。相關銀行人士透露,川威集團目前雖然總資産達到380億元,但資産負債率也高達85%,而且負債當中絕大部分是銀行貸款,大部分涉及成渝釩鈦項目。2013年,集團總營收460億元,但凈利潤僅有2億元。直到今年一季度,其鋼材、水泥、礦業、物流等板塊的經營仍不樂觀,呈現全面虧損。

  從1998年改制至今短短十餘年,川威的産能從20萬噸猛升至2100萬噸,資産規模從10億元擴張到近400億元,銷售收入從5億元飆升至460億元,人員規模從一萬人增加至兩萬人,業務範圍從鋼鐵延伸至水泥、礦産、房地産、物流等多個不同領域。

  有關專家認為,如此發展速度並非完全不可取,但一味追求規模而忽略加強管理升級和風險防控,則極有可能瞬間失控。川威現在就是如此,現金管理和成本控制問題最先成為“瓶頸”,繼而導致資産負債率急速上升、財務費用侵蝕經營收益、公司機構愈發臃腫、材料浪費加劇等問題,再加上決策層對行業週期性風險波動預估不足,終至危機面前“失血點”太多,陷入重重困境。

  多方合力助川威“突圍”

  陷入困境的川威開始重補企業管理的短板,與此同時,當地政府及有關銀行也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助川威解困。

  實際上,我國鋼鐵産能過剩的問題早不稀奇。面臨殘酷的淘汰和轉型,曾經輝煌的中國鋼鐵行業,如今陰霾籠罩。

  王勁認為,鋼鐵産能過剩不能概而談之,矛盾之一是“低端過剩,高端不足”。從川威本身來看,目前正處於轉型升級過程中,以釩鈦資源綜合利用項目為依託升級産品,從産品結構上更加貼近中高端精鋼、特鋼市場。

  四川省經信委主任王海林認為,在全國過剩的情況下還存在區域性産能不足。就川渝地區市場而言,年建築用鋼需求量在4000萬噸左右,但由於交通條件和資源稟賦限制,本地産能只有3000萬噸,並不能完全滿足市場需要,是一個存在較大缺口的輸入型市場,本地鋼鐵企業有生存的空間。

  他們認為,只要川威立足在區域市場和終端客戶的需求基礎上加快進行産品結構升級,制定相應的産品發展戰略和市場競爭策略,待市場逐步回暖,就有機會度過這一時難關。

  其實,這並非川威第一次遭遇危機,而且歷史似乎正在重演。

  1997年,同樣是鋼鐵行業的寒冬,價格暴跌、産品積壓、三角債務、銀行崔貸、人員負擔等問題接踵而至,當時還是國企的川威三個月發不出工資,企業舉步維艱、瀕臨破産。

  時年34歲任副廠長的王勁正是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臨危受命,挑起川威改革自救的重任。王勁任廠長後,第一件事就是封存變賣10多輛領導專車,讓員工看到改革求變的決心。接著改革機構、精簡人員、剝離包袱、靈活激勵,直至1999年年底技改完成,順利渡過難關,王勁也從“末代廠長”變身“首任經理”。

  然而,王勁自己也承認川威最近幾年的擴張超越了正常速度,面對當前的困境,必須停下來補一補企業管理的短板。

  最先入手的是精簡人員,不能創造價值的崗位和人員全部取締,目前已經砍掉30%的中層和40%的科主管。同時,集團總部立即從去年3月剛入駐的位於成都市高新區的川威大廈撤出,以節約每天3萬元的運營費用。

  成渝釩鈦公司董事長總經理袁勇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外部環境不可控,就只有從內部挖潛。一是降本增效。通過改革原材料採購和終端客戶對接,強化品質控制,優化物流成本,每噸産品成本將至少降低200元;通過替換勞動量大、工作條件較差的勞務用工,每年可節約人力成本3000萬元;綜合利用餘熱發電可佔到全部用電的70%,一年省可下3億元。

  二是蓄勢後發。生産暫停科研不停技改不停,停産期間進行設備檢修、技能培訓和新品試驗,目前有多種新産品正在試製,等市場行情轉好渡過難關,就能厚積薄發。

  記者發現,公司面臨如此困境,川威員工依然對王勁和他的團隊充滿信心,並全力支援公司為渡過難關所採取的措施。

  川威能不能渡過難關,還牽動著當地政府的經脈。據了解,今年以來,內江市當局已經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助川威解困。包括對川威給予産業發展扶持資金,及時支付川威在內江政府性工程投資收益,對社保資金進行挂賬處理,以及協調金融機構和實力企業繼續幫助支援川威恢復生産。

  四川省銀監局相關負責人表示,所涉金融機構均表示願意通過債務重組的方式支援川威,保持信貸總量不變,降低融資成本,合理確定利息支付方式及貸款期限,從而幫助川威渡過難關。

  作為川威最主要的債權人,中國銀行四川省分行相關負責人表示,從川威的基本面判斷,發揮其釩鈦資源優勢,騰出時間空間優勢,逐步壓縮傳統産能,調整資産負債結構,處置非核心資産,引進戰略投資者,通過幾年的努力,完全具備自主翻身的條件,中國銀行至少可以做到不壓縮貸款。

  實際上,據悉,經過當地政府及有關銀行的與公司管理層的共同磋商,至8月底,川威集團已經正式進入債務重組狀態。目前,儘管流動資金依然相當緊張,但成渝釩鈦已經逐步恢復生産,6號高爐也已經點火運作兩個月,7號高爐即將投産。

  “川威困局”凸顯民企轉型之痛

  民營企業,尤其是經過市場歷練成長起來的中大型民營企業,往往更具有轉型升級的內生動力。然而,在轉型之路上,他們所面臨的困阻與痛楚卻要更多、更頻繁。

  王勁説,即使是在企業“活得好”的時候,川威也不敢對市場掉以輕心,公司改制16年從未分過紅,就是為了夯實發展基礎,應對市場變幻。但即便如此,川威卻仍然折戟轉型途中,其背後值得反思的東西很多。

  最明顯的是民營企業待遇不公問題。多名川威管理人員曾對《經濟參考報》記者抱怨民營企業身份加重了企業融資負擔。實際上,儘管轉型建廠需要大筆資金,但川威一直沒有涉足成本畸高的民間借貸,而是踏踏實實依靠銀行貸款和金融産品。即便如此,由於多數銀行放款前要求企業“做回報”,導致資金利用效率較低,推高實際財務成本。

  川威財務人員解釋,以某銀行給公司做敞口銀承1000萬元為例,先要求打1000萬保證金,再開出2000萬銀行承兌匯票。貼現息按7%年息算,該筆融資成本為:(貼現息2000×7%+開票手續費2000×0.05%×2-存款利息1000×3.08%)/1000=11.12%。

  然而,這只是目前成本最低的操作模式,多數銀行要求保證金比例還更高,或另外開全額,貼現利率也不穩定,部分銀行還收取財務顧問費等費用,所以導致綜合成本達到13%至14%。從2013年的核算情況來看,集團合併報表體現的平均利率水準在15%以上。

  “這在國有企業是不可能的。”王勁説,國有企業貸款不僅遠低於民營企業,甚至還在基本利率基礎上下浮。同樣是在鋼鐵行業,國有企業的融資成本要低得多。

  其次是地方政府GDP渴望助推了企業的盲目擴張。有關人士分析,川威“做大做強”的背後,某種程度上肯定離不開地方政府的推手。川威在轉型過程中之所以會加碼釩鈦資源綜合利用項目投資,以及不斷擴張非主業項目數量,“提高産值”無疑是一個重要目標。

  在一篇地方媒體的報道中,可以窺探地方對打造“千億川威”的“熱度”,裏面寫道:“一要咬定目標不放鬆……圍繞這一目標,一批重大項目順利實施,各項重點工作有效推進,越聽越有信心、越看越有希望。”

  然而,違背企業和市場客觀發展規律的“泡泡”,畢竟難以持久。鋼鐵行業的寒冬不期而至,銀行的資金瞬間抽走,勁風戛然而止,“泡泡”也就掉了下來,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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