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梁建章
最近,民政部部長李紀恒撰文表示,目前受多方影響,我國適齡人口生育意願偏低,總和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線,人口發展進入關鍵轉折期。要引導生育水準提升並穩定在適度區間,增加勞動力供給。
日本、南韓的低生育率危機是前車之鑒
李紀恒的文章引發媒體廣泛解讀。一般認為,總和生育率低於1.5,就算是跌破警戒線——因為生育率一旦跌到1.5以下,就掉入了低生育率陷阱,如果不大力鼓勵生育,生育率很難再回升到1.5以上。
考慮到中國、日本和南韓都屬於東亞國家,在傳統上也都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所以下面舉日本和南韓的例子來説明低生育率危機。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1946年至1948年出現了短暫的嬰兒潮,總和生育率超過4.0。從1948年開始,日本政府陸續出臺了一系列鼓勵節育的措施。隨後日本生育率逐步下降,到1950年代末,日本生育率已降至2.1的更替水準。之後一直到1970年代中葉,日本生育率都在更替水準上下波動,沒有明顯的變化。1989年,日本生育率創下1.57新低時,震動了日本政府和國民,被稱為“1.57危機”。到1995年,日本的生育率首次低於1.5,並在2005年跌到1.26。隨著鼓勵生育政策的實施,日本的生育率在2015年回升到1.45,但一直未能提升到1.5以上。近年來,日本的生育率在1.4左右。
為了應對少子老齡化問題,日本的退休年齡已經不斷上調,目前,日本退休年齡為65歲,將於明年4月實施的一項法律修訂案呼籲企業允許員工工作到70歲,以部分緩解勞動力短缺問題,日本政府甚至提出了“終身不退休”的規劃。另外,《出入境管理及難民認定法》已于2019年4月1日正式生效,日本政府試圖引進外國移民來填補本國勞動力缺口。
南韓是一個地狹人稠的國家,在上個世紀60年代初,南韓的生育率高達6.0。在這種人口壓力下,南韓從1962年開始全面推行鼓勵少生的政策。隨後,南韓的生育率急劇下降,到1995年,總和生育率降到1.63。在這種情況下,南韓政府于90年代中葉批准了人口政策的轉變,取消鼓勵少生的政策,防止生育水準進一步下降。然而,政策調整後,南韓的生育率並沒有回升,2004年生育率進一步下降到1.2。極低的生育率引起了南韓朝野的極大憂慮,不得不于2005年通過並實施了“低生育率與人口老齡化基本法”,成立由總統親自擔任主席的“低生育率與人口老齡委員會”,實行鼓勵生育的政策。2010年,時任南韓總統李明博宣佈撥款3.7萬億韓元(約合37億美元)以提高生育率。這一數字約合37億美元,不到南韓GDP的0.5%,與歐洲國家相比,仍是相對較低。
儘管已經開始實施鼓勵生育的政策,但南韓的總和生育率長期以來在經合組織(OECD)國家中墊底。2017年南韓的生育率降至1.05,2018年更是跌破了1,成為全球生育率唯一進入“零字頭”的國家。2019年,南韓的生育率跌到0.92,依然是全球最低。
去掉二孩堆積,中國的生育率只有1.1-1.2
近幾年,由於存在二孩堆積效應,中國的生育率略高於日本。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7至2019年中國的生育率分別是1.58、1.495和1.47,但其中有0.3-0.4的生育率可歸因于二孩堆積效應,所以,如果扣除二孩堆積效應,這幾年的生育率僅為1.1-1.2之間。
比如,在2017年1.58的總和生育率中,一孩、二孩、三孩+的生育率分別為0.67、0.81、0.11。其中,二孩生育率比一孩生育率還高,甚至佔到總和生育率一半以上。實際上,由於生了一孩才能生二孩,所以在生育狀況穩定時,二孩生育率必然低於一孩生育率,可見這幾年的數據存在著特殊性,是在剛剛全面放開二孩政策後所産生的特定情況,並不具備長期的可複製性。如果去掉二孩堆積因素,即使假定生有一孩的父母中有高達60%的母親會生育二孩,那麼2017年的自然總和生育率也只有1.18(即0.67+0.6*0.67+0.11)。
因此,隨著二孩堆積趨於消失,總和生育率將快速跌落到1.2甚至更低的水準,將遠低於歐洲和美國,也顯著低於日本,與南韓、新加坡等東亞國家和地區同處世界最低之列。中國掉入低生育率陷阱確鑿無疑。
這一趨勢早就體現于一孩生育率的持續低迷。從2010到2015年,抽樣調查的一孩生育率分別僅0.73、0.67、0.80、0.78、0.72、0.56。由於對生育一孩從未有限制,不存在瞞報一孩的動機,所以低估一孩生育率可能性很小。
婦女推遲或放棄生育都可能拉低一孩生育率。如果只是推遲生育,那一孩生育率會先降後升,但如果是放棄生育,那一孩生育率下降之後不會回升。實際情況可能介於兩者之間,特別是很多推遲生育的婦女,在未來即使想生也未必如願。從近年一孩生育率總體不斷走低且持續如此之久的情形來看,未來的生育率回升空間十分有限。
中國未來的低生育率危機比日本更嚴重
生育率低迷的根本原因,是生育意願低迷。根據KGSS(南韓綜合社會調查)和世界銀行的調查數據,從2006年至2014年,南韓人平均的理想子女數為2.45~2.55個。根據JGSS(日本綜合社會調查)和世界銀行的調查數據,從2000年至2012年,日本人平均的理想子女數為2.41~2.60個。而根據國家衛計委在2017年進行的全國生育狀況抽樣調查數據,2006~2016年,中國育齡婦女平均理想子女數為1.96個,而育齡婦女平均打算生育子女數為1.75個,可見,中國人的平均生育意願不但顯著低於日本,也顯著低於南韓。
中國人的生育意願低迷,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中國大城市的房價收入比偏高。比如,根據《2019年全國50城房價收入比報告》的數據,深圳房價收入比是35.2,也就是説,對於深圳的普通家庭來説,不吃不喝,平均需要35.2年才能買得起一套房子。上海、北京的房價收入比分別為25.1和23.9。高房價極大地壓抑了城市夫婦的生育意願。
第二,中國的育兒成本過於高昂,原因可能是中國人特別注重教育,除了孩子的衣食住行之外,具有中國特色的應試教育迫使家長不得不花錢上各種課外培訓。在一個典型的中産家庭,養育一個孩子平均每年的花費是3萬元,從出生到18歲就需要50多萬元。在一二線城市,育兒成本更高。比如最近媒體報道,據上海社會科學院城市與人口發展研究所的調查研究,在上海養個孩子從出生到初中要付出約80萬元,堪比發達國家撫養一個小孩的成本。然而中國一二線城市的白領工資還不到發達國家的1/3。而且,在中國養育孩子還面臨嚴重的看護困難。相對於其他國家,中國的託兒所奇缺。據原國家衛計委2015年的調查顯示,0—3歲嬰幼兒在各類托幼機構的入托率僅為4%,遠低於一些發達國家50%的比例。
第三,中國女性參加工作的比例高於世界上大多數國家,許多職業女性面臨要升職還是要生孩子的兩難選擇。在職場上,女性被要求和男性付出的一樣多;而女性在生育和家務的角色上,社會也要求女性付出更多。女性的高工作率加上託兒所奇缺,使很多雙職工家庭擔心無人看護小孩,從而壓抑了這些家庭的生育意願。
第四,中國的流動人口特別多。雖然中國的整體城市化率只有百分之五六十,但是農村戶口的年輕人已經普遍在城市裏打工,他們的生育意願更接近於城市裏的年輕人,所以生育的壓力和意願都不容樂觀。
第五,中國至今存在歧視非婚生育的政策。西方國家近年生育率的提升與非婚孩子比例的增加也有關係。比如,2016年歐盟國家非婚子女比例達到了43%,其中法國非婚子女比例最高,高達60%。這些國家保障未婚女性的生育權以及非婚生子女的平等權利。儘管中國沒有這方面的官方數據,但可以肯定中國的非婚生子女比例遠遠低於西方國家。中國對非婚生育仍然存在一些歧視性的政策,比如有些地方的計生條例規定,非婚生育要繳納社會撫養費。
綜合以上幾點,可以説,要提升中國的生育率困難重重。而且,中國的現在每人平均GDP只有一萬美元,常住人口城市化率只有60%左右,未來隨著每人平均GDP和城市化率的進一步提高,生育率將會進一步下降。
現在日韓都在大力鼓勵生育,但仍然無法把生育率提升到1.5以上。有人説,鼓勵生育也沒用,日韓不是例子嗎?但如果日韓不鼓勵生育,現在的生育率會更低。生育率的下降,沒有最低只有更低,所以可以稱為“低生育率深淵”。媒體上總在説日韓少子化問題多麼嚴重,生育率多麼低,但事實上,由於中國人的生育意願比日韓低得多,中國將來的生育率也會比日本更低,或許會與南韓和新加坡持平(新加坡近年來的生育率在1.1左右)。按照現在南韓和新加坡的生育率,每代人口會減少一半。況且,人口急劇萎縮,也意味著規模效應的持續弱化和綜合國力的衰退。因此,要緩解未來的低生育率危機,中國必須儘快放開限制並大力鼓勵生育。
(責任編輯:朱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