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曾經告訴我，剛進大學的時候，她的一位同學聽説她是從新澤西來的，便失聲説道：“美國這麼大，住哪不好，住新澤西？那裏有什麼呀！”我有點吃驚，沒想到新澤西還有這麼個形象。

    　 最近又看了一本暢銷書，裏邊描述一個波士頓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頭一次來到新澤西：“出了紐瓦克機場向南開，一路的景致不是化學工廠就是工業倉庫，實在沒什麼看頭。”直至到了大西洋城住進旅館，從20層以上往下看，才看到大西洋岸邊的沙灘是如此美麗，“以至令人難以相信自己是在新澤西”。瞧他那麼理所當然地，把新澤西説得這個慘！看來，用旅遊勝地的標準而對新澤西不屑一顧的人，在美國還頗有一族呢。

    　 不過，居家過日子的標準，與對旅遊勝地的標準可以完全不是一回事。平常的日子，浪漫不浪漫的不打緊，還是“舒服”二字更為重要。我們一家自打到了美國，基本上一直是住在新澤西的──覺得這裡舒服。每次從旅途返回，又見新澤西的時候，雖然不像又見北京的時候那般滿腔的熱血沸騰，卻也有滿心的一股暖流：又到家了。過去有句話叫“家有五斗糧，不當孩子王”，現在我的話是，“家有五斗米，不離新澤西”，因為這裡有幾項好處，我怕是在別的地方所難求的。

    　 第一是取這地方的鬧中之靜。

    　 我們這一輩人，有不少是在已經根深葉茂的年華，從中國的大都市被連根拔起，硬插到美國的。一個太安靜的地方，比如遠離塵囂的小鎮子啊，大山裏白雲深處啊之類，或許確實浪漫于一時，可時間久了，便很可能會讓我們受不了；而同時，正是因為在大都市裏被鬧過好多年，我們很渴望能在一個稍微安靜一些的地方過日子。

    　 新澤西州可以提供的，正是一派離大城市們不遠的鄉村風光。與大城市相比，這裡的熱鬧是文文靜靜的那類；與世外桃源相比，這裡的安靜又是活活潑潑的那種。住在這裡，想熱鬧的時候，可以開上幾步車，紐約、費城抬腿就到，華盛頓、波士頓也半日可及；想安靜的時候，可以哪兒也不去，站在自家門口往四鄰一望，便有一番大都市裏難見的祥和寧靜、鳥語花香。

    　 新澤西又是個離很多常春藤大學都不遠不近的地方。住在這裡當爹媽，你一不必擔心孩子們一上大學就天高皇帝遠，二不必擔心孩子們因為急於擺脫父母而放棄家門口的好學校（這樣顧前不顧後的孩子可有的是）。其中的妙處，可以算的上是一種“靜中有鬧”。

    　 第二是取這地方的西中之東。

    　 還説我們這一輩人，三四十歲了才來到美國，又已經在這裡呆了十幾年。完全中式的生活，説實話有時候在我們也成了一種負擔，我們並不需要過春節的時候一定要放鞭炮、舞獅子、滿口“恭喜發財”；而完全西式的生活，在我們又是若有所失、不夠自在。而且，中國文化這個大寶庫，有人一心想進入只可惜中文不通，由我們去放棄，豈不實在是暴殄天物？

    　 新澤西可以提供的，正是一派西方文化包圍中的東方風光。住在這裡你可以兩不耽誤，白天開門出去建設美國的物質文明；晚上下班回來經營中國人的精神世界。

    　 隨著十幾年前來美國的一批留學生漸漸地成為中産階級，也隨著大陸經濟的飛速發展，中國人在新澤西越來越“強勢”了。華人世界裏的生活品質，從物質到精神，都到了舊日無法比擬的程度：中國餐館開得越來越地道、中國食品超市開得越來越大型；中文的報紙、刊物、電視臺之類也漸成氣候，你甚至開始批評得起他們的文字品質了。預計這一形勢今後還會更好，所以我得守在這裡親身體驗下去，把10多年前不得不降低的標準都一一彌補回來。

    　 第三是取這地方的小中之大。

    　 新澤西是地理小州，總面積在全國排第47,也就是倒數第四。小州的好處正如單身王老五，一人吃飽就是全家貴族──州小好建設，容易全州發展平衡、達到共同富裕。而同時，面積小小的新澤西在全美國又決非默默無名的殿後之輩，不僅是個全國第九的人口大州（不是好地方，能吸引這麼多人口麼？），而且是美國最富裕、教育水準最高的數州之一，可以説，在全國有著大州的地位。

    　 這裡的老百姓，既有鄉村人的質樸謙和，不像大城市裏那樣過於成分複雜或行事兇悍，又因了與紐約等國際大都市千絲萬屢的聯繫，而具有大地方人的心胸和大度。我周圍的美國朋友、同事、鄰居，給我總體的感覺就是開明開放，見多識廣的，理解甚至欣賞個把其他族裔與自己不同的風俗習慣、價值觀念什麼的，都不在話下，你只管盡情地做你自己，堅守你民族的、或者你個人的特性。這種堅守，在這裡是一種優點。

    　 按照辯證法的法則，有這麼多好處的地方，肯定也會有不少壞處，不過，我對那些“壞處”都視而不見，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是也！（季思聰〔美〕）

    《青年參考》200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