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遭遇慾望號街車

    新奧爾良是美國南部名城,爵士樂誕生在這個城市,密西西比河穿城而過,為新奧爾良平添了大河奔流的豪放氣息;法國移民早期留下的法國街區(French Quarter)依然完好地保留著,成為這個城市最有代表性的旅遊景點,法國區的波本街,是全世界爵士愛好者的朝聖地,酒吧林立、夜夜笙歌。美國著名作家威廉田納西的著名作品《慾望號街車》,寫的就是新奧爾良發生的故事。我就是在這個美國有名的都市裏,遇見了他們……

    一踏上波本街,泰勒覺得自己前世就屬於這裡

    遇到泰勒(Mr. Colin Taylor)是在法國區的一個街角。正是早晨的太陽最柔和的那一剎那,淡淡的麥芽色的陽光鋪陳在靜悄悄的街頭,把那兩個闖入我眼睛的小兄妹的頭髮映照得絲絲入目——兩個黑白混血孩子,一個兩歲,一個一歲。妹妹盛在嬰兒籃子裏,籃子被放在人行道上,兩歲的哥哥滿頭卷髮,站在他們的爸爸泰勒身邊。我給兩個孩子照了幾張照片,謝了他們的父親,轉身就走。剛走了幾步,我又轉身回來了——我想問問這位父親,為什麼這麼早帶著孩子站在路邊?

    後來我一直為自己的這個靈機一動而慶倖,因為這個舉動,我結識了泰勒先生。這個美國男人的故事,如果僅僅走在新奧爾良的街頭,當一個過客,我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泰勒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在那個夏天的早晨,他穿著美國人最常見的衣裝,大褲衩、T恤衫、運動鞋,運動帽拘束著長長的一頭卷髮。他説:“我正在等幼兒園的班車來接他們兩個。”兩個孩子都很安靜,大眼睛清澈透明。泰勒的家就在法國區一幢公寓裏,他告訴了我他的身份:爵士樂歌手、爵士樂手、夜總會運營者。

    泰勒説:“我們去一家飯店坐坐吧,你願意為我領著Ion麼?”我就牽著Ion這位小哥哥的手,跟著提著嬰兒籃的泰勒,往那家院子裏有個游泳池的飯店走去。

    坐到了飯店院子裏游泳池邊的餐桌旁,泰勒給自己要了杯咖啡,我點了英國紅茶。Baby School的校車來了,帶走了Ion和Dylan小兄妹倆,周圍靜了下來,太陽給飯店的深紅色墻壁製造了涇渭分明的輪廓線,游泳池的水如一枚長方的大鏡子,為我們反射著美國南部的細碎陽光。泰勒的人生故事在幽靜之中響起來,是一個爵士樂手通透的、有著雄渾的回聲的聲音。

    23年前,21歲的加利福尼亞青年考林泰勒隻身闖蕩到了新奧爾良。對爵士樂的愛好起始於他的少年時代,跟著收音機、電視機、收錄機,泰勒學會了很多爵士樂曲。喜歡爵士樂,哪能不朝拜新奧爾良?泰勒沒有讀大學,背著行囊乘著灰狗到了新奧爾良,一進法國區,一踏上波本街,泰勒立刻覺得自己前世就屬於這裡!入夜,波本街上的酒吧,一盞盞燈漸次點亮,紅綠黃藍染遍了街頭巷尾,令他心悸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查裏帕克、斯坦蓋茨、麥理斯戴維斯的歌從一個個酒吧夜總會飄出來,在波本街上徜徉。泰勒當時好想匍匐在波本街上,告訴阿姆斯特朗的在天之靈,我,加州馬林縣的考林泰勒來啦。

    愛上比自己大20多歲的女人會有什麼結局?

    泰勒年輕時,有美國西部人的單純和英武,加上對爵士樂的天生敏銳,他被波本街上的夜總會大佬歐文斯先生看上了,進了歐文斯開的夜總會當住店歌手。歐文斯先生那時年已古稀,從事了一輩子的娛樂業,肚子裏積攢的經營夜總會的經驗多得外溢,時常在泰勒歌余提點他幾句。23年之後的今天,泰勒被波本街的風雨錘鍊成了另一個大佬。歐文斯的太太叫克麗絲,跟泰勒一樣,也在夜總會駐唱,她有一把爵士女歌手的雄渾嗓子,當時42歲,歲月帶給她很多成熟女子的韻味。泰勒每逢跟克麗絲合唱,都在暗暗捉摸,這個女人的聲音一定是上帝送給她的。在酒吧演唱和劇場完全不同,客人為了不同的目的而來,喝酒、聊天、談戀愛、解悶,欣賞音樂只是若干可能之中的一個,爵士樂這會兒對很多人,是人生的背景聲音之一,被有一搭沒一搭的關注著。泰勒不管這些,每個晚上,當小喇叭吹起來,他就激動,聲音打開了,從酒吧開敞的大門竄出去,在波本街的夜空迴旋。

    在歐文斯的夜總會唱了一年,歐文斯去世了。老闆娘克麗絲有點不知所措,能夠依靠的肩膀似乎只有每天跟她搭檔的泰勒,泰勒20歲出頭,景仰著比自己年高一倍的克麗絲,他把熱血青年才有的愛情搬進了克麗絲的家,跟她同居了,幫她打理歐文斯先生留下的夜總會。跟著克麗絲,他學會了跟各種樂隊打交道,談價錢,定節目單,進酒水,砍租金,報稅,修燈光音響……直到11年後的某一天,兩個相差20多歲的人終於發現,他們無法再共處了。泰勒搬出了克麗絲的裝修得一派歐風的宅子,走時,只拿了一個隨身的箱子。

    那是泰勒平生第一次,為了夜總會之外的事情跟一個女人談價錢。新奧爾良所在的路易斯安那州處在民風保守的美國南方,這裡的法律不支援同居,只有離婚雙方才可以分財産。泰勒離開克麗絲,什麼也沒有得到,除了經營夜總會的經驗。泰勒從克麗絲家出來時,正是新奧爾良的秋天,密西西比河沉重舒緩地流過他已經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以一個大河才有的風姿,紳士似的踱向大海。泰勒當時對人生的絕望因為端詳著這條大河,突然不治自愈了,他對自己説:“在新奧爾良,我要建立自己的事業。”

    不擁有自己的夜總會,我不離開新奧爾良

    翻開日本人編的那套《走遍世界》叢書美國卷,第422頁,可以看到介紹Chris Owens's Club(克麗絲歐文斯的酒吧)的文字:“性感女歌手展現魅力的舞臺,整場都是男顧客的歡笑聲與口哨聲。演奏爵士樂、輕音樂與鄉村音樂。設有舞池。最低消費$15。”這家夜總會,就是泰勒貢獻了人生最好年華的克麗絲的酒吧。克麗絲今年60多歲了,泰勒給我看她最新的演出廣告照片,我看到一個身材綽約卷髮蓬鬆的性感女郎,泰勒説,這是65歲的克麗絲,她做過很多次整容手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仍在夜總會表演、當老闆。

    泰勒和克麗絲都還在波本街討生活,兩人還不時碰到。離開克麗絲後,泰勒單打獨鬥地在波本街為自己立足,先是在夜總會唱歌,做樂手,後來他開始試著為夜總會當演出經紀人,這個工作在波本街非常重要,就是幫酒吧、夜總會設計演出,經營演出。畢竟在波本街從事過多年演出生涯,人頭熟,對客人的口味、各個樂隊的長項短處一清二楚,泰勒一上手,立刻大受各個夜總會酒吧老闆歡迎。波本街上有名的三家夜總會,R&B Club, Blues Club, Ambassador Club泰勒都做過演出設計、演出總監,最受顧客歡迎的晚上,這些酒吧充滿了樂聲,啤酒、雞尾酒一杯杯地被端出來,送到沉醉於音樂之中的客人手上,泰勒跟酒吧的老闆分成,再跟樂隊分賬,忙得在波本街上奔來跑去。

    做夜總會這個行當,讓泰勒見識了美國最漂亮的女子,這些女子衣服穿得很少,有時就是無上裝的、中空的、全裸的。年輕時泰勒見到種種秀色,會怦然心動。現在,他説:“見得太多了,已經很容易抗拒了,但如果真正有魅力的女人,也還是很難辦。我認為很多男人都是生活在誘惑之中的,不過男人越老越聰明,知道怎樣面對這些了。”

    泰勒一生最重要的事情都發生在夜總會。幾年前,一個紐約女子,做電腦設計的,到新奧爾良度假,在波本街的一家夜總會,遇見了泰勒,泰勒當時正在給自己設計的演出挑毛病,紐約女子對他一笑,那種清純的笑臉,正是泰勒久違了的。沒多久,泰勒娶了這個膚色黝黑的女孩兒,女孩為了他,辭了紐約的白領工作,搬到新奧爾良做電腦軟體來了。他們的兩個孩子,泰勒説,是上帝給他的厚禮。

    泰勒現在住在波本街旁不遠的另外一條清靜的馬路邊,兩室一廳,月租金650美元,他還沒有打算買房子,怕房子把他的一生真的永遠拴在波本街了。泰勒還經營著一家旅行社,名為Big Easy Drinking Tours,他的旅行社給客人提供的是一條新奧爾良的遊覽項目,參加他的團,客人可以在一個晚上玩數家酒吧、夜總會,包餐飲、抽獎。泰勒的生意還不錯。在幫別人經營了無數個活色生香的夜晚之後,泰勒認為自己必須擁有自己的酒吧或夜總會,夜總會要設在好的地點,裝修佈置要上檔次,投資最少也要50萬美金,在開業的最初兩年,還得做好賺得少賠得多的準備。但是,泰勒堅持説,在新奧爾良,我必須得有自己的夜總會,不然我不會離開這裡。這個理想一年之內就會實現。

    波本街那個聲色犬馬的夜晚

    晚上,我應泰勒之邀,到波本街去泡幾個他熟悉的酒吧。夜裏的波本街,一掃早晨的頹態,霓虹燈閃遍了整個街道,街兩邊站滿了舉著酒杯的人,行人邊行邊看,在找自己中意的地方。不能走得太快,否則就會撞到前面的人。那些有名的爵士樂曲,一隻只正從每個酒吧裏飛出來,悠長低徊的樂句,糾結在波本街不夜的上空。

    泰勒出現在布魯斯酒吧,形象已經和早晨截然不同——他穿一身黑色西裝,裏邊是一件有領的黑色T恤,腳上竟然是一雙半高跟的尖頭黑皮鞋。我們在酒吧最暗的一角坐下,泰勒給我要了米勒啤酒,他自己只喝可樂。舞臺上,一位當地有名的黑人爵士樂手CP Love正在演唱,泰勒説,你好好聽,他的歌真是棒極了,他是波本街上最好的爵士樂手啊!這位Love先生本來有比在夜總會演唱更好的謀生手段,他曾經是航海家,當過船長,可是大海收不住的那顆心,卻被爵士樂給征服了。Love曲終,擦著汗跑過來跟泰勒打招呼,泰勒把我介紹給Love先生,説我是中國來的記者。Love笑道:“你猜我在波本街見過多少世界各地來的記者了?不下200啦。但中國的卻是第一次見。”

    泰勒似乎跟波本街上所有的從業者都認識。我倆在街上走,在酒吧裏坐,總有人上來跟他打招呼。在一個無上裝夜總會,連臺上正在扶著一條鋼棍裸體扭臀的女子,見他進來,也從臺上送過來一個熟人的笑臉。

    我住的飯店離波本街有一段距離,泰勒執意送我回去。離開法國區,街道一下子靜了下來,夜晚跟世界各地別的夜晚沒有兩樣了。泰勒的皮鞋走在小方磚的人行道上,敲出咯咯的響聲,他偶爾走在我的前面,呈現給我的背影很結實很高大就像隨處可見的美國男人一樣。我問他,如果當年沒來新奧爾良,就留在加州上大學,會怎麼樣?泰勒有點激動:“馬林縣地點真好,跟舊金山只隔著金門大橋,地價這些年漲得沒了邊。我爸爸二戰時作為英軍的一員在巴基斯坦服役,二戰後在BBC當記者。那時英國被戰爭摧殘得一蹶不振,我的父母才從英國移民來了美國。如果不是爵士樂,我可能也會當一個記者吧。”在離飯店不遠的月色下,泰勒對我説:“你來美國吧,美國的機會多麼的多!你在美國難道沒有親戚嗎?好像所有的人在美國都有親戚的,你再好好想想?要不我就當你的親戚?”泰勒的眼睛裏露出真實的焦灼。

    在我們身後幾百米的地方,波本街的生蠔、小龍蝦、甘波湯、海利根雞尾酒、爵士樂、艷舞女郎,正在一樣樣絡繹不絕地登場。新奧爾良的夜,有沉靜,有喧囂,有悲傷,有愛情,有困苦,有奢靡,諸種情感攪拌在一起,製成了這個城市最精彩的沙拉。

    西蒙、瑪瑞安和湯姆,三個黑人的早晨

    那天早晨,我從飯店出來得很早,為了拍點新奧爾良的圖片。肚子太空,飯館多未開門,我只好進了一家快餐店解決溫飽問題。西蒙站在我的旁邊,給我這個生客指點早餐應該點些什麼。他是個20歲左右的高大黑人,胳膊上刺著古怪的圖案,一笑,露出牙齒上鑲的銀色金屬。為了我是點攤雞蛋還是碎炒雞蛋,西蒙和櫃檯裏的營業員小姐爭論不休,西蒙認為我肯定愛吃新奧爾良的特産grits,黑人小姐不以為然,問我,我説就按西蒙説的做吧。西蒙立刻得意地笑起來,笑聲很大。

    一問才知道,西蒙並不在這裡工作。他是波本街上一家海鮮館子的服務員,淩晨剛剛下班,趕到這個快餐店,追那位黑人女服務員。西蒙很癡情,每天天剛亮下了班,他都來這個快餐店買點什麼,為了見那個黑人女孩子一面。我問他,在餐館收入好麼?西蒙很大聲地看著那個女孩説,不錯,小費很高的呀。我問他西蒙你還打算上學麼?這回西蒙壓低了嗓門説,不,我不打算上學了,家裏還有弟弟妹妹要供養呢。我説西蒙你推薦的這個grits很好吃呀,西蒙立刻又高興了,對女孩説怎麼樣,人家愛吃吧?我説我給你找張相吧西蒙。西蒙跑到櫃檯裏,拉出那個女孩子,説,我要跟她在一起照!西蒙要抱住女孩子,女孩子使勁掙脫,我啪啪啪按了幾下快門,把西蒙和女孩子的瞬間留下了。

    淩晨的波本街,經過了鎮夜的繁囂,顯出幾許疲態,曲終人散的淒涼在馬路上依稀可見。這時,瑪瑞安默默地站在波本街街角,目光散漫地凝望著遠處,站出了一點獨立寒秋的味道。我走上前去,要給她拍照。我説,你的紅皮鞋、紅頭巾配著這面綠墻,就像一幅畫。瑪瑞安羞澀地笑了,換了一種站姿。我説不行不行,你還要像剛才那樣,一隻腿抬起來背對著墻,憂鬱著。這樣拍出的照片能發表在我的雜誌上,到時候我給你寄一本雜誌吧?瑪瑞安説,你別給我寄雜誌,你給我點錢吧,我的女兒在家等著我呢。我問,你多大你女兒多大?她告訴我,她29歲,女兒11歲。這個18歲就當了單身母親的女子,沒受過什麼好的教育,工作也不固定,早晨起來,跑到波本街發愁來了。我給了她兩個美元,瑪瑞安捧著這點錢,高興地走了。

    早晨新奧爾良最忙的人裏邊,一定有湯姆先生。這位年近六十的黑人,在清潔公司工作,一大早,他就開著綠色的垃圾車,沿街收垃圾。湯姆有一個大家庭,妻兒老小指著他的收入過日子。我問湯姆去法國市場怎麼走,他熱心地為我指出老遠,還問我從哪來。我説中國,他説,中國人在這裡可不多,但是中國餐館很好吃。我問湯姆什麼時候來到新奧爾良的,他説:“這要問我的先祖了,他們是黑奴被販到美國來的。”新奧爾良因為是美國南方重要的港口,在販運黑奴的年代,成了許多黑人抵達美國的第一站,奴販子從這裡再把黑人販運到美國各處。也有很多黑人就留在了當地,一直生活下來。這也是為什麼在新奧爾良,你總能看見黑人,而爵士樂也發源於此的緣故吧。我對湯姆説,新奧爾良這個城市很好哇。他説了一句令我意外的話:“好什麼呀,什麼都很貴!”

    南方網 2002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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