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小説，背景是城市，主人公多半是女的，有點洞察人世的清高迷離無所謂，內心卻有激情渴望和嚮往，故事多半有關男女，可能三角可能多角，結局多半是無奈，語言乾淨明白，十來萬字的篇幅，快了可以在兩個小時內讀完，慢了也用不了一個下午——這樣的小説，你愛不愛看？
■女作家是文壇主力嗎？
今年，我們將面對不少這樣的小説。近一兩年年輕女作家的寫作漸成氣候，構成了一個獨特的文學群落（當然這個群體之中個性差異很大），並且有了諸如“七十年代”之類形形色色的命名。從昨天結束的2002北京圖書訂貨會上展示的新書來看，女性小説大量涌現，無名作者的新作與成名作家的
作品混在一起，在某種程度上顯示了文壇的新格局。僅以記者所見，就有江蘇文藝出版社的《京眉文叢》，包括張人捷的《緋聞製造者》、周瑾的《咖啡灑了》等；現代出版社和華藝出版社聯合推出“布穀鳥叢書”，包括戴來的《鼻子挺挺》、敏子的《她和他們》等；高舉愛情小説大旗的春風文藝出版社自然不會落後，“布老虎叢書”有徐坤的半自傳小説《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和洪峰的《中年底線》坐鎮，“紅月亮叢書”新添朱文穎的《水姻緣》、白小易的《癡情指數》、王曼玲的《潮濕》等。
■愛情可以製造嗎？
文學寫愛情，女作家寫“絕對愛情”，都挺正常。如果這愛情是訂做的呢？現在正有人想開製造愛情的工廠。出版策劃人安波舜和白燁在中國出版對外貿易總公司（現代出版社）和新加坡國家印刷出版集團（SNP）的支援下，建立了“現代 SNP創作中心”，致力於培養中國本土的愛情小説作家。這個會員制的創作中心借用了美國“浪漫小説協會”的概念，試圖在國內挖掘和團結一批簽約作家以及知名作家，將其作品納入“布穀鳥叢書”或“五星叢書”，並進一步開拓海外市場。中心承諾首屆愛情小説寫作筆會今年8月在大連舉行，屆時將有杜維明、余秋雨這等名教授來講文化，余華及一些外國作家來講寫作。
“現代 SNP創作中心”的目標讓人想起西方最著名的浪漫小説品牌“禾林”，據説每週有一架滿載禾林小説的波音747飛往世界各地。可是禾林小説在中國內地、香港、台灣、新加坡等華語地區的嘗試都無功而返，這是否意味著應該培育符合“中國國情”的愛情小説呢？處於播種階段的“現代 SNP創作中心”前景還不明朗，但它的創作理念已經明確，既要體現“中國古典浪漫主義藝術精神”，還要與“歐美主流文化的正面、積極、健康向上的精神相溝通”——是否存在這樣兩面討好的小説呢？中心給出了創作公式：當代都市愛情小説=都市生活+愛情故事、民族愛情小説=民族風情+愛情故事、懸念愛情小説=懸念、推理、謀殺+愛情故事……等等。這種主題突出、類型明確、集體出擊的作品與個人寫作有了區別，它更像是流水線上的産品，用幾個零件反覆搭配組裝。書是商品，那麼生産文學、製造愛情難道是商品規律？
■女性寫作可以突圍嗎？
隨著“美女作家”、“美眉”這些詞的出現頻率越來越高，女性讀者群的日益壯大，出版商包裝女性小説，將其日常化、消費化、快餐化的企圖也越來越明顯。以70年代出生的女性為主體的這個創作群，天然地具有融入消費社會的素質。她們的童年、少年已經遠離了物質和精神上過度的饑饉，大
多按部就班地受教育，有較穩定的收入。她們有選擇地讀古典名著、熱衷馬爾克斯昆德拉卡爾維諾村上春樹王小波，閒了不看瓊瑤，也受過亦舒李碧華的教育。她們文字早熟，感情豐富，不到30歲就覺得人世滄桑。她們生長在城市，與沉默的人群、水泥的風景、變幻的夜色一同呼吸……這是一個與消
費社會之間沒有天然障礙的群體，她們可以被包裝可以反包裝，還可以通過反包裝來被包裝。她們遊走在這個社會的各種詭計之間，了解自己的價值和界限，付出和回報都能做到心中有數。
然而寫作畢竟是個人行為，事關內心。在商業的旗幟越舉越高之際，我們也能看到一些年輕的女作家們有通過磨練自己的作品，從這張大網中突圍的渴望。《緋聞製造者》、《請問芳名》、《狂奔不止》等小説的作者張人捷説：“出生的年代、性別我們無法選擇，但是寫什麼、怎麼寫卻是可以選
擇的。”她把王安憶視為女性寫作的榜樣——那是可以讓人忽略性別的寫作。
朱文穎就她的新作《水姻緣》發言：“我這兩年的寫作有一點轉型，採用平實、沉穩的語言，有些‘異質’的東西需要表達，想從我們這群人中跳出來。” 而周瑾的新作《咖啡灑了》甚至涉及工廠、下崗工人等從前很少被這群作家關注的領域。並非所有的女作家都願意被定義，特別是被定義在色相優先的“美女作家”的名目下，被定義在男性評論家們曖昧的目光中。
女性寫作在男權社會中是一個不能回避的話題，女性身份往往比寫作品質更敏感，“她”被審視、被包裝、被出售。女性為表達而寫作，卻被描述為因寫作而美麗。“表達”的背後，含有多少真實？多少認同？“美麗”的背後，含有多少嘲諷？多少不屑？(尚曉嵐)
《北京青年報》2002年1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