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的女性意識

    但真正的問題是當下的女性寫作究竟如何，我們如何面對處於矛盾中的女性寫作的複雜性。實際上，中國的女性文學近二十年來的發展提供了非常豐富的成果。在“新時期”開始的階段，女性寫作對於我們傳統的女性觀提出了深刻的反思。許多當時的作品看起來好像試圖發現新的“女性化”的世界，如後來拍成電影《青春祭》的張曼菱的小説《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就表現了被忽視的女性意識的覺醒，而張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線上》也對於女性的“男性化”提出反思。要求對於女性的文化特性和情感選擇的關切變成了當時流行的女性觀，那時許多人認為讓女性在往往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的同時和男性承擔同樣的社會責任未必合理。和西方的女性主義不同，中國的女性文學在一開始要求的是社會向女性“退賠”私人空間和建立一種與男性相反的女性意識。當時，女性文學對於柔弱、溫柔、感情細膩等等特徵有更多的肯定和關切。這似乎是女性寫作的第一個階段。這個階段幾乎貫穿了八十年代。

    身體的物化

    在此之後，女性寫作越來越強化了對於私人生活領域的探索。它開始表現在急劇的經濟成長和社會變動中女性的感情生活和內心世界的變化，和上一階段不同的是，這裡的女性已經面對著向市場轉變帶來的對於女性的新的衝擊。女性在生活中面對的現實問題已經開始多樣化。一方面在市場化環境中女性的“弱者”形象開始明確；另一方面，女性感情世界的問題也極度豐富。因此，女性寫作對於“私人”空間的探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準。從八十年代後期出現的一些女作家直到許多“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作家，這種社會轉型時代女性的生活和情感面臨衝擊的描寫似乎越來越豐富。我們似乎看到女性在處理當下生活中新的問題時的各種困境。在這裡，“身體”的表現一方面取得了一些有意義的結果；但另一方面，它也産生了若干負面的讀解和含義。“七十年代作家”的寫作幾乎都充滿了各種身體的體驗，他們可以説是自中國新文學産生以來最為詳盡和細緻地捕捉身體感受的作家。這種身體的表述並不是反抗某種外在的對於身體的壓迫，而是身體本身在本文中成為一種新的文化力量，它被認為可以提供一種新的生活的可能性。但身體的自戀是與強烈的“物”的慾望相聯繫的，這傳達一種新中産階級對於自我的物質生活的高度迷戀，也混合了一種新的自我想像的方式。“自戀”不僅僅限于身體本身，而且包含與身體相關的各種“物”的存在。這當然也有女性自我探索的意義，但也難免産生將女性變為一種市場炒作和以隱秘的個人生活作為“賣點”的問題。對於作家來説可能是相當真實的表現，但難免變成一種新的消費文化的産物。試圖更加深入女性的內在世界，反而有可能遠離了女性文學的初衷，加重了對於女性的偏見。擺脫了傳統的束縛，卻難免被市場力量左右。九十年代以來的女性寫作難免在這一方面面臨複雜的處境。它還是對於文學的表現有所開拓，但也帶來了引人思索的問題。這似乎是女性寫作的第二個階段。

    再度的社會化值得期待？

    在千禧之後，中國的全球化和市場化的發展“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女性寫作的新的空間的開拓也已經出現。在“私人性”的探索之後，女性如何面對全球化的社會情勢的問題開始成為許多新的女性作家的追求。女性文學似乎有一個再度“社會化”的過程。它開始走出私人的空間，或者將私人的空間與公共生活做了更深的連接。以往探索的成果被保留下來的同時，中國女性在全球化進程中面臨的新的問題也得到了新的表現。如池莉的《看麥娘》和最近出現的“京眉文叢”中出現的一批新的女作家的探索引人注目。這種再度“社會化”乃是女性寫作超越簡單地被市場力量所左右的被動狀況的途徑。它回應當下日常生活給予女性的種種挑戰，跨越階層的局限，提供新的想像空間。這種新的女性寫作的未來是我們可以期待的。

    近兩年的女性文叢一覽

    1．“布穀鳥叢書”（鐘物言、敏子等著現代出版社出版）

    2．“京眉文叢”（張人捷、鐘鯤等著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

    3．“影響我的十部小説”（女作家卷，安妮寶貝、皮皮等著新世界出版社出版）

    4．“呈現女性寫作書係”（戴來、丁麗英、張人捷著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圖片説明：在被市場反覆炒作的所謂“身體寫作”中，這種身體的表述在我看來，並不是反抗某種外在的對於身體的壓迫，而是身體本身在本文中成為一種新的文化力量，它被認為可以提供一種新的生活的可能性。但身體的自戀是與強烈的“物”的慾望相聯繫的，這傳達一種新中産階級對於自我的物質生活的高度迷戀，也混合了一種新的自我想像的方式。

    《北京晚報》2002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