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四川久遠集團旗下利爾化學股份有限公司與荊州開發區簽約,注資湖北三才堂化工科技有限公司,共同打造長江大保護示範項目的新聞,在企業家群裏傳開了。
像三才堂一樣借力轉型,或許也是一條路。窗外仿佛有一絲細微的光透進來,肖穩發走出車間,驅車趕到了和天合科技在同一産業鏈上,也同樣在尋找出路的湖北華邦化學有限公司。
兩位公司創始人在緊閉的辦公室裏談了一次又一次。
當丁家軍再次到府時,天合科技的舉動讓他驚訝。工人師傅爬上梯子,關閉了電閘和水閥,安環部長主動和他商談邀請第三方拆除生産設備的手續。
這一天,染著銹色的金屬板被一塊塊運走,那套價值百萬的設備,在夕陽斜照中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遠處的廠房,蒙上了一層金色,那是涅槃重生的顏色!合作合同正式生效,園區內,新的生産線運轉起來,天合科技提供生産技術工藝流程和銷售渠道,華邦科技負責産品生産……
“荊州市納入‘關改搬轉’的沿江化工企業76家。截至2022年4月,全市累計完成並通過驗收的企業63家,比既定任務清單提前完成14家。從處置類型看,關閉企業11家,就地改造23家,搬遷22家,轉産7家,累計爭取省級沿江化工企業‘關改搬轉’專項資金7590萬元,為能特科技、安道麥等一批企業爭取中省技術改造資金4276.3萬元。2018年至2020年,市專項戰役指揮部連續3年在全省沿江化工企業‘關改搬轉’專項戰役工作中評估等級為優秀……”在電腦上敲完最後一個字,連傳飛已疲倦得雙眼模糊,地圖上那條標注的紅線卻愈發清晰,他仿佛聽到了江濤拍岸的聲音,暗自吟誦著“不盡長江滾滾來”。
拆 圍
一湖春色洪湖美。
千百年來,洪湖哺育了一代代優秀荊楚兒女,也滋養庇祐著無數生靈,是荊楚百姓引以為傲的生態寶藏。
孫玉金一家,就是靠湖吃飯的水上人家。他祖籍江蘇,出生於洪湖。父輩們上世紀五十年代來到湖北後,就一直生活在洪湖大湖上,以船為家,捕魚為生。孫玉金這位憨厚中略顯木訥的中年男人,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似乎就不屬於陸地。
上世紀末,農産品價格持續低迷,而水産品價格相對穩定,湖區農民紛紛棄農從漁。當時,洪湖周邊每畝精養魚池養蟹純利在2000元以上,是水稻等大宗糧食作物效益的10倍。不少漁民靠養魚養蟹養鱔賺了錢,蓋起了樓房。
到2004年,53萬畝的洪湖水面,圍網養殖面積近40萬畝。由於過度養殖和開發,水體嚴重污染,洪湖水質最差時達到劣Ⅴ類。伴隨著人口增長,生産規模擴大,上游大量污染源及沿湖污水直排洪湖,各種污水與日俱增,洪湖自凈能力大幅度減弱。
最嚴重時,到什麼樣的程度?
“當時竹竿連著竹竿,圍網連著圍網,不熟悉湖區航道,進去了別想出來。”監利棋盤鄉大湖漁場,66歲的漁民周科才坐在自家船上説,那時洪湖70%的水域被竹竿圍網所吞噬,水質急劇下降,水禽和魚類劇減,水生植物繁殖大受影響。
2005年,洪湖開始第一次大規模拆圍行動,共拆圍37.7萬畝。作為緩衝,政府對圍網養殖進行了限制性措施。對於以湖為家、岸上無房無業無收入來源的漁民,給予每戶20畝水面開展生態養殖,總共劃撥了近5萬畝水面。
洪湖贏得喘息之機,也因此榮獲2006年世界生命湖泊大會“最佳保護實踐獎”。
這是在深刻反思粗放發展方式導致生態環境惡化、發展難以為繼的沉痛教訓中,逐漸走向遵循自然、經濟、生態規律,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初步嘗試。
然而,由於長期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思想影響,洪湖漁民仍然固守湖泊,不斷用圍網“蠶食”水面,洪湖自然生態再次告急。
根治洪湖非法圍網養殖、非法捕撈的治本之策,還在於漁民上岸、生態移民。
2015年11月16日,湖北省政府召開“推進洪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可持續發展專題協商會”,會上作出“洪湖圍網一畝不留,漁民一戶不剩”的決定。
“以船為家,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們的子孫後代不能像我們一樣生活在湖裏。”這是孫玉金最大的感受,所以,政府實施上岸政策後,他堅決擁護。
孫玉金無法忘卻那段痛苦的記憶:2014年臘月二十八晚8點,他62歲的母親在船上準備晚飯時,突然暈倒在廚房。由於生活在湖上,離岸較遠,親朋好友連忙用小船將其母親送往醫院。20分鐘換一人,小船一小時最快也只能劃二三公里。到了醫院,他的母親終因搶救不及時而去世。
“平時不覺得,遇到了事,才深刻感受到以船為家的弊端。”孫玉金滄桑的臉上滿是遺憾。
而讓孫玉金思前想後最擔心的是,這大半輩子都在水上“漂”著,離開了水和魚,上岸後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上岸,對漁民來説,是生活方式的一場變革,處理不好,會給地方帶來很多後遺症。在實際操作中,荊州從上岸的政策保障、管理治理等方面找到了“突圍”之路。
為了讓漁民上岸後徹底告別“靠湖吃湖”的生産方式,洪湖市出臺安置政策,堅持“異地扶貧搬遷為基礎、扶持就業創業為方向、健全社會保障為底線”的思路。
2016年,祖祖輩輩依湖而生的人們迎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改變——離開湖區,搬進政府安置的小區。平日裏走走串串,大家的關係更加融洽,幸福指數蹭蹭往上漲。
“如今,我們在城裏有了房,兒子學車後在駕校當上了教練,我也當了船隻管理員,除每月4000元的工資,還有3800元的養老保險金。重要的是,孫子還可以接受好的教育,家裏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老孫説。
同洪湖市一樣,監利市聚焦“搬得出、穩得住、能致富”目標,堅持“挪窮窩”與“換窮業”並舉,幫助309戶985名漁民解決住房問題,同時,下大力氣解決漁民轉産就業問題,為群眾謀得實實在在的福利。
初夏傍晚,洪湖的天空湛藍澄凈,晚霞如錦。吃完晚飯的孫玉金和妻子在小區裏悠閒散步,兩人嘮著家常,妻子問老孫:“現在給你1000元一天,讓你回到湖裏去,你去不去?”
“即使在湖裏可能會搞到更多錢,但攢不下錢,也沒有安全感,最重要的是,我老孫家再也不會祖祖輩輩當漁民了,給我一萬元一天,我也不會再回到湖裏去了。”孫玉金笑著説。
大美洪湖百鳥集翔 (荊州日報簽約攝影師 孫昌文 攝)
還 湖
濕地被譽為“地球之腎”。一直以來,荊州“腎功能”都比較強大,湖泊數量和總蓄水量均居全省第一,是湖北省乃至全國的湖泊大市。
2012年8月開展“一湖一勘”調查時,省政府向社會公佈的數據顯示:荊州有湖泊184個,面積為705.92平方公里。
幾年前,荊州之“腎”開始衰減。
一泓清水,幾彎小河,曾是荊州人民安放鄉愁的地方。何以解憂?
荊州市委、市政府緊緊圍繞生態功能定位,不斷加大湖泊、河道治理力度,持續推進綜合治理工程。
上津湖,位於石首市區東南30公里,跨高基廟、東升2個鄉鎮,水域面積2萬多畝,在石首境內44個湖泊中面積最大。這裡港、岔、河灣眾多,素有“九十九灣上津湖”之稱。
上津湖是水花生、水葫蘆氾濫的重災區。豐水時期,水花生覆蓋水域面積綿延2000多畝。
梅雨季節,多日的雨水泥濘了通往湖邊的道路。石首市水利局河湖長制工作科科長胡建軍,沿著一條修建高速公路時的臨時便道向上津湖道人橋灣跋涉,遠遠就聽到了機船的馬達聲。靠近湖邊時,上津湖漁場副場長李雙喜迎了過來。
“情況如何?”一見面,胡建軍就問。“已經撈了差不多1000畝,現在我們組織了12艘裝有馬達的木機船、2台水挖機,一天能撈100畝左右。如果不是因為雨天耽擱,應該能在這兩天完成任務。”李雙喜答。
道人橋灣的水面上,大大小小的12艘木船,兩兩一組,在水葫蘆中間穿梭。李連喜大聲呼喊著遠處駕船的巡湖員王余先:“老王,乘著颳風,趕緊把漂浮的水葫蘆朝岸邊‘趕’,一會兒水挖機該沒有活幹了!”
“好咧!”王余先大聲回答。説著,他熟練地駕駛木船穿過一大片水葫蘆,與對面一艘船形成夾角之勢,用船身慢慢地拖著三角區的水葫蘆帶朝著岸邊駛去。
“最近幾天湖面上刮北風,水葫蘆順著風向全部聚集在道人橋灣的北岸邊,正是撈水花生的好時候!”王余先説。
岸邊,挖機師傅早就準備好了。挖機配有一個特製的鬥,像一把大漏勺,挖起一大片水葫蘆,慢慢向上升斗,等水全部漏下來,鬥裏只剩下水葫蘆和污泥,最後被移到岸上堆砌起來,成了一座“水葫蘆山”。
李連喜介紹:“道人橋灣的水葫蘆,全部被撈起後將堆在岸邊晾曬,自然腐化後成為綠肥。”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石首境內湖泊的經營權,開始對外發包從事漁業養殖。“為追求産量,不少承包人投肥、投糞過度養殖,導致湖泊水質持續惡化,湖泊的生態功能逐漸喪失,保護和治理迫在眉睫。
湖泊之所以治不好,根子在於盲目追求經濟利益。湖泊的生態功能必須擺在首位,經濟效益必須服從生態效益。2017年1月,石首出臺《湖泊退出承包經營實施方案》,明確要求做到“三個一律”,即一律停止生産性投入,一律無條件終止發包承包、收回經營權,一律無條件實行人放天養、清水養魚,恢復生態養殖環境。
提前終止合同,不僅要損失每年800多萬元的承包費,還要拿出重金對承包主進行補償。石首態度堅決,強力推進。據統計,石首市、鄉兩級政府共拿出了3000多萬元的補償款。
44個湖泊回歸自然後,不讓一粒肥料入水,真正實現了人放天養、清水養魚。經過休養生息,湖泊水質明顯好轉,水草長起來了,螺蚌再度出現,水鳥又回遷了……
説起三湖和白鷺湖,許多荊州人都不陌生。作為四湖流域重要組成部分,由於圍墾養殖,它們從建國初期的100多平方公里,退化成如今不到2平方公里的湖心和割裂成片的魚塘。
2016年汛期,荊州出現較重內澇災害,一些民垸被扒堤分洪,堤內養殖場和農作物損失慘重。洪災過後,痛定思痛。荊州市委、市政府積極踐行新發展理念,正式啟動退垸還湖工作,起草制訂了《荊州市湖泊退垸(田、漁)還湖實施方案》,確定全市擬退垸還湖的湖泊內垸32個,擬退垸面積67.46平方公里;新增湖泊22個,面積34.68平方公里。
“三湖、白鷺湖恢復後,將成為洪湖上游重要的前置性生態消解湖泊濕地。”市湖泊辦副主任黃澤華介紹,作為天然的淺水湖泊濕地,三湖、白鷺湖既有防洪、排澇、調蓄、水資源配置、調節氣候、保護濕地生物多樣性、保障和促進四湖流域中區工農業生産和社會經濟發展等重要作用,又可通過人工種植挺水植物、浮水植物和沉水植物等耐污、除污功能較強的水生植物,接納城市下游的西幹渠和總幹渠來水,經過生物降解、生物凈化後,再通過總幹渠回歸洪湖,可減少來自四湖中區的污染物總量,大大減輕洪湖生態壓力。
2020年初,68歲的陳爹得知家鄉石首收回了市裏湖泊的承包經營權,44個湖泊全部回歸自然後,再也不顧兒女的勸説,堅持回到老家上津湖畔一個人生活。
春天的上津湖畔,水面清波粼粼,沿岸綠意滿滿,陳爹坐在湖邊,喝茶、看報、發微信……好不愜意,湖面不時水鳥群起而飛,一派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