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門票“秒沒”,“票務”那兒大把
價格被炒數倍 專家稱“票務”與“黃牛”無異應予以禁止
“時間一到,我瘋狂點手機,結果剛點進購買頁面就顯示票已售罄了。”
為了看一場偶像的演唱會,廣東湛江的陳女士拜託數十位好友為自己搶票。提前錄入個人身份資訊、選擇購票場次和價格區間,按照售票頁面的操作指引,陳女士及所有幫忙搶票的好友都提前做好了準備,然而一切努力都在門票開售後幾秒時間內宣告失敗。
陳女士發現,自己認識的所有該明星粉絲都沒搶到票,卻有人自稱“票務”以溢價幾千元的價格向外兜售這場演唱會的門票。“我點進這些所謂‘票務’的個人賬號首頁,發現有人在演唱會門票正式開售前,就已經開始高價賣票,票的數量還不少。”陳女士感到不忿,“什麼‘票務’,這溢價不就是‘黃牛’嗎?”
近日,多位大牌歌手演唱會門票開售,基本都是“秒沒”。不少網友在感嘆演唱會門票難搶的同時,一批自稱“票務”的賬號在網路上涌現,宣稱自己“手中有票,能接受價格的來”。這些所謂“票務”都並非官方售票平臺,他們宣稱自己絕非“黃牛”,貨源來自官方,價位則是行業內的統一定價。一些熱門演唱會門票,“票務”售價往往高出原價數倍。且與官方售票渠道不同的是,“票務”不僅可以提前售票,而且無視購買名額限制,還可以提前選座。
這些所謂的“票務”究竟是不是“黃牛”?如果其“從官方拿票”屬實,是否違法?帶著這些問題,《法治日報》記者進行了調查採訪。
溢價數倍還能選座
自稱正規非“黃牛”
1月15日下午,距離14時還差幾分鐘,陳女士就焦急地捧著手機,不敢離開售票頁面一秒。14時剛到,她立刻拼命點擊搶票鍵,但明明資訊都已提前填好,頁面卻總是彈出“資訊有誤”,反覆點進又彈出幾秒後,頁面顯示門票“已售罄”。
陳女士提前聯繫好的多名親友也遭遇了同樣的情況:要麼顯示“資訊有誤”,要麼點選座位毫無反應。總之,數十人搶一張票,竟無一成功。
更令陳女士憤怒的是,她瀏覽社交平臺發現,不少“票務”在放票前就已經對外銷售該場演唱會門票,甚至放話“到時候買不到就不是這個價了”。還有不少“票務”在門票已售罄後仍稱自己手中“各個價位的票都有,好位置”。而官方售票平臺上限購一張的限制,在“票務”那裏完全沒有。
“原價480元的票,在那些‘票務’手上已經炒到了2200元。甚至能買到第一排的座位,原價1080元的票賣5300元。”陳女士説,她一搜演唱會資訊,基本全是“票務”在宣傳,價格都大同小異,甚至有“票務”直言“同行都是這個價,價格比我們低不少的都是騙子”。
記者近日在多個社交平臺上檢索關鍵詞“票務”,發現不少自稱“票務”的賬號在宣傳、銷售演唱會門票。不少“秒沒”的熱門演唱會門票,在“票務”那裏各種價位的票都有,“別問,都有,能接受價格的來”。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所謂“票務”都並非演唱會官方指定的銷售平臺。有“票務”賬號發文稱:“票務並不是黃牛,我們的票都是主辦方提供的,按照市場定價,雖然不是官方售票,但是手上有的票都是主辦方贊助出來或者買過來的。至於為什麼你搶不到票,而票務卻有那麼多票?因為官網上只會開放30%左右的票,另外70%的票大多都賣給了票務公司。”
據這些“票務”稱,他們手中拿到的票可分為邀請函、錄資訊和普通票三類。普通票,是主辦方提前預留,未在官方售票平臺開售的紙質門票。邀請函和錄資訊為內部票,數額少,價格貴。這兩類票性質相似,前者為紙質票,後者為電子票,紙質票掃碼後也需錄入資訊。
記者比對了一些“秒沒”的演唱會門票售價情況,發現“票務”手中都有大量余票,且票價要高出原價數倍。例如,周傑倫杭州演唱會,官方售價2000元的內場票,一名為“凰樂文化票務”賣6599元,如果想要指定位置到內場中間前10排,價格則為1萬元以上,最貴的內場中間第一排20座內,售價2萬餘元。在官方售票平臺上,該場次演唱會每人限購兩張,但在“票務”那裏,不僅沒有限購要求,而且“保證連坐”。
“我們拿票也是需要錢的,按照市場情況來,熱門演出肯定要比原價高不少。只要你出得起錢,我們還能帶你進演唱會後臺跟明星接觸。”一名“票務”這樣告訴記者。
不少網友表示質疑:“都説要打擊‘黃牛’,不就是為了維護票務市場穩定,這些人自稱‘票務’,但高價賣票、擾亂市場,難道説自己不是‘黃牛’就合法嗎?這種行為不該打擊嗎?”
北京德和衡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馬麗紅告訴記者,法律上判斷一個行為合法與否,主要看其實質法律行為,而非名義法律行為。所謂“票務”如果沒有合法的營業資質以及銷售演出票的合同依據,只是通過非正規手段賺取票款差價牟取利益的,與“黃牛”行為並無差別。根據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五十二條第(三)項的規定,倒賣文藝演出票的,應當處以拘留、罰款等行政處罰。
在北京星權律師事務所副主任甄景善看來,這些自稱“票務”進行門票倒賣的行為和“黃牛”並無實質性差別,甚至可以説這些所謂的“票務”屬於新形態的“黃牛”。“黃牛”所從事的倒賣票證的行為損害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擾亂了市場秩序,被我國法律明令禁止。這些所謂的“票務”,所從事的倒賣門票行為與黃牛基本相同。即使如“票務”所言,其所倒賣的門票來源於主辦方,但基於其並無相關的票務經營資質,也並非主辦單位明示的票務代理機構,而且其高價售票的行為同樣擾亂了市場秩序,損害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因此,對於“票務”倒賣門票的行為也應當予以禁止。
甄景善説,根據文化和旅遊部頒布的《演出票務系統服務及技術規範》,演出票務是指演出票售賣、退換和核驗等經營行為的總稱。但如今網路上涌現的所謂“票務”與上述法律概念上的票務並非同一事物,這些所謂的“票務”所從事的行為並非合法經營行為,且為我國法律所禁止,從這個角度上來講,所謂“票務”是一個偽命題。
廣招代理層層分級
炒票違反公平原則
記者調查發現,在社交平臺上活躍的所謂“票務”主要分為兩類。
一種是自稱“票務”,稱其是正經公司、工作室,但根據其所提供的名稱並不能查詢到相關註冊資訊。記者在社交平臺與一名為“娛樂票務”的個人賬號取得聯繫,添加其私人聊天賬號後被拉進一“搶票群”,群裏已有300多人,不時滾動刷屏演唱會搶票任務。
2月2日,周傑倫、張學友、林俊傑、李宗盛等多位明星演唱會門票同日開售。“搶票群”裏一時熱鬧非凡。“娛樂票務”作為群主不時發來訂單——消費者個人姓名、身份證號碼及購票需求,要求群內所有人一齊幫搶,搶到後再私聊其確認。據一位群友説,群內有人搶到票,可能會給80元到200元不等的“獎金”,但該“票務”再往外賣票價格“可就高了不止一點兒”。
還有一種“票務”,有自己的官方社交賬號,甚至還有平臺的“票務”身份認證,但其經營範圍類別與娛樂演出票務並無關係或者經營範圍類別繁雜。例如,一身份認證是票務代理公司的“小義票務代理”,其經營範圍類別包括:戶外用品銷售,禮品花卉銷售,化粧品零售,鞋帽零售,票務代理服務,航空國際貨物運輸代理,旅客票務代理(除許可業務外可自主依法經營法律法規非禁止或限制的項目)等。
與這類“票務”聯繫後,記者發現,這些“票務”不僅對外銷售演唱會等經營性門票,而且廣招票務代理。一名為“三月票務”的賬號説:“要成為票務代理可以選擇交一定代理費,直接拿到代理價格,或者不用交費,在社交平臺上用我給的價格發廣告,接到兩單後自動升級為代理,拿到代理價格。”經諮詢,不同“票務”索要的代理費在200元到600元不等。
在社交平臺上,不少人發帖稱“票務代理是個大坑”。廣州網友“嗶哩吧啦”抱怨道:“當那些人的代理充其量就是給上級打市場的。最源頭的‘票務’拿了票之後,廣招代理層層報價,要賺錢,下級就得在前一級的價格基礎上加價,要買票的人肯定會選價格低的資歷老的‘票務’。那些‘票務’招那麼多代理,就是為了形成價格差,變相推銷自己。”
從調查情況來看,所謂“票務”通常是和消費者私下轉賬交易,美其名曰“不信任就別來”,少數人設置了自己的小程式、公眾號,但如需進行退票、維權等操作,則很難與對方溝通。
“我看了不少演唱會,也接觸過不少‘票務’,這些人無一例外都不願意走平臺,或者就是在自己經營的小程式上下單,但下單就要收手續費和服務費,且一旦下單,後續出現問題要想退款還要扣除不菲的手續費。”天津市民張先生告訴記者,他有一次在一名為“摩天輪”的“票務”小程式上下單了周傑倫演唱會的門票,原價700元門票加價2000多元。結果之後因故需要退票,卻被平臺扣除20%的手續費,“扣的手續費快趕上一張原價票錢了”。
甄景善認為,部分“黃牛”“票務”採取違法技術手段搶票,主辦方或票務代理機構與“黃牛”“票務”內外勾結,大幅降低公開售票比例等,這種情況下,往往會出現官方售票渠道“秒沒”,而“黃牛”“票務”手中卻票源充足的情形。該種情形不僅侵害了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更是對市場秩序的嚴重破壞。
如果“票務”手上的票“都是主辦方贊助出來或者買過來的”情況屬實,那麼相關主辦方是否存在問題?除官方平臺外,主辦方是否能將演唱會門票主動給與或售予二級票販?
馬麗紅認為,主辦方作為經營主體,將演出票通過贈與或者轉售方式交予第三方即形成買賣合同關係,但即便合同有效,也存在因違反行政法律規範而被處罰的可能性。
北京市文化娛樂法學會常務理事、北京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董媛媛説,主辦方將門票主動售予二級票販,如果使得面向公眾銷售門票數量低於核準數量的85%,或者為倒賣門票提供了便利,那麼就可能會依照《文化和旅遊市場信用管理規定》被認定為文化和旅遊市場失信主體。
放票數須公開透明
完善實名入場制度
2023年9月,文化和旅遊部、公安部聯合印發了《關於進一步加強大型營業性演出活動規範管理促進演出市場健康有序發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要求文化和旅遊行政部門加強對演出票務銷售平臺的管理,依法處置未履行核驗票務經營單位資質及演出批准文件義務、為倒賣門票提供服務等違規行為。同時,公安機關要加大對倒賣演出票證的打擊整治力度,全面收集網上網下倒賣炒作票證資訊,及時發現加價、變相加價銷售票證的線索,嚴厲打擊網上網下倒票和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
按照上述規定,演出舉辦單位面向市場公開銷售的門票數量不得低於核準觀眾數量的85%。演出舉辦單位除自行經營演出票務外,應當委託具有資質的演出票務經營單位經營本單位營業性演出門票,應當明示其授權的票務代理機構,引導消費者從合法渠道購買門票,應當履行告知義務,告知消費者購票、入場和退票規則。
然而,實踐中,是否達到了85%門票數量似乎很難衡量。記者近日瀏覽多個官方售票平臺發現,多場演唱會售票頁面並未標明售票數量。例如,林俊傑近期將先後在成都、杭州、福州、天津等地開演唱會,官方售票平臺為大麥、貓眼等。但4地共8場演唱會中,僅成都場次公佈了官方售票平臺的可售總張數,兩平臺相加合計4萬餘張,但全場總票數一共多少,不得而知。
在受訪專家看來,演唱會門票放票數不夠透明,讓倒票的“黃牛”“票務”有機可乘。
甄景善建議,要加強票源管理,保障演出舉辦單位面向市場公開銷售的門票數量不得低於核準觀眾數量的85%,督促演出舉辦單位、演出票務銷售平臺將大型演出活動的票務資訊實時傳輸至全國文化市場技術監管與服務平臺,並依法公示票務銷售數量、票價等情況,避免演出舉辦單位為牟取高額利潤與“票務”暗中勾結,從源頭上減少“票務”倒賣門票的可能性。
“對於剩餘極少部分允許不公開銷售的工作票、轉贈票,由於多為紙質形式發放,票面資訊並不與使用者直接關聯,因此往往是‘票務’倒賣門票的重要來源。對於此類票源可以實行登記制,並密切監測票源流向,實現可溯源管理。”甄景善説,同時強化實名制管理,規範售票環節,嚴格落實購票、驗票實名制,並設置個人單場次購票上限,縮小“票務”搶票後高價倒賣的空間,但在強化實名制的同時也需要完善退改制度。
除加強票源管理外,董媛媛建議,演出舉辦單位應當選取具備合法資質的票務平臺,且要秉承誠實信用原則,避免為了從中獲利而將門票售予票販、為其倒賣門票提供便利。大型演出活動應當實行實名購票和實名入場制度,保證購票人與入場人身份資訊一致。演出舉辦單位還應當履行告知義務,明示其授權的票務代理機構,引導消費者從合法渠道購買門票。
她還提出,對於文化和旅遊行政部門以及公安部門來説,應當加強對演出主辦單位、演出票務銷售平臺的指導和管理,除了要督促其秉承誠實信用原則,履行相應實名制義務、告知義務之外,還要加強對其實施的為倒賣門票提供便利等違法違規行為的查處和懲治。
“各方要主動而為,多方出擊,形成合力。”馬麗紅説,主辦方要完善售票機制,銷售行為儘量做到公開透明,按照通知要求實行實名制購票;監管方要做好事前監管防範和事中監督,引導消費者通過正規渠道購票;要暢通舉報渠道;消費者也應自覺抵制“黃牛票”,主動舉報加價行為。
(責任編輯:張紫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