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市場的特殊性給了高群耀發揮空間,“當時我最大的樂子,就是在外企,了解中國的紅利。”如今,善於從“柵欄”中看到機遇的高群耀,從在華外企的“價值發現者”變身移動影院創業者。另一場“闖關”加速中。
“1999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世紀交錯,這是黃金般的一年。往前推,一個叫丁磊的寧波電信員工辭職下海,創立網易;留美學生張朝陽回國創立搜狐;其間,深圳馬化騰,發佈了一款叫OICQ的聊天軟體;李彥宏回國創立了百度,馬雲創立阿里巴巴。
在為日後留下刻度的1999年,外界目光,聚焦到了一個名叫高群耀的人身上,此前,他是歐特克(NASDAQ:ADSK)全球副總裁兼亞洲最大發展地區總裁,當年11月,他接受微軟(NASDAQ:MSFT)聘書,成為微軟中國總經理。
這一年,微軟在華面臨“反盜版”風波,“高管大逃亡”。“上班那天起,門口堵了300多個記者。一拐彎,一個電視臺錄影機對著你,央視財經節目。我還跳過窗戶,門口出不去了。”在專訪中,高群耀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回憶。
歷史齒輪繼續向前,隨著高群耀幫助微軟解決完短期問題後,公司在華結構性困局凸顯,這在外企頗為常見。表現在,微軟大中華區與微軟中國區的尷尬關係,重重彙報體制及衍生內耗。2002年3月,高群耀從微軟離職。
2006年,在與新聞集團創始人默多克(Rupert Murdoch)多次會面後,高群耀加入新聞集團和21世紀福克斯公司(NYSE:NWS)擔任全球資深副總裁、中國投資與戰略發展首席執行官、新聞集團北京代表處首席代表、星空傳媒(中國)首席執行官和MySpace中國董事長等職。負責新聞集團在中國的發展戰略、政府關係、業務運營及投資業務等。
一定程度上,高群耀在微軟、新聞集團等外資巨頭的工作,更像是中美兩種邏輯、價值觀的“變壓器”、“價值發現者”。“中國經濟發展非常快,這個時候,就需要種種 ‘條例’來打補丁,有這麼多密密麻麻的橫向(地區)、縱向(行業)條例,看得明白是一個柵欄,裏面充滿了機會。看不懂,是一堵水泥墻。當你跳過去,如果成功了,這叫試點,就變成産業了。這就是紅利。”高群耀對記者説。
在2015年,“變壓器”電流轉換了方向,從外企在華落地變為了中企海外並購。這一年,高群耀加入萬達,在萬達文化産業集團擔任集團高級副總裁兼國際事業部首席執行官,負責萬達文化集團海外戰略資産的收購和運營,其中包括好萊塢傳奇娛樂影業公司、AMC院線(NYSE:AMC)、巴黎歐洲城項目和英國聖汐豪華遊艇公司,及萬達青島影視産業園等。“軍事化”萬達撞上“個性至上”好萊塢,于高群耀而言,一齣好戲。
幫助萬達搭建國際院線後的高群耀,不久選擇了離開,現在成為了創業者,任移動電影院創始合夥人兼首席執行官。移動影院,是風口,亦隱藏種種挑戰。
包括上市院線公司中層、視頻平台中層、電影導演在內的多位産業核心人士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移動院線確有潛力,但關鍵在於解決內容,特別是頭部內容。“這取決於移動電影院與院線、強勢片方關係,因為分賬制,移動電影院內容成本其實不高,我會嘗試在移動電影院上映。”有導演表示。
另一頭,記者在採訪中發現,移動電影院政策風險依舊存在。善於從“柵欄”中看到機遇的高群耀,另一場“闖關”加速中。
外企的縫隙
“假如説畫一張表,橫坐標是有形資産往無形資産改變,縱坐標是在中國成功的一個業務。你會發現,越往左邊靠,越有形的東西,成形的、有體系的、有生産線的,越容易成功,如蘋果生産線。從有形資産向無形轉變,外企在中國的成功就比較牽強了,PC機在中國非常棒,軟體就一直沒有。再往右邊走就變成網際網路類的公司,在中國基本沒有成功案例。從有形資産往無形資産走的過程中,外企在中國的成功率是大幅度下降的。”有著豐富外企高管經驗的高群耀如此向記者總結。
高群耀的職業生涯,可以解釋這一狀況。在最近授權出版的自傳《創變》中,高群耀詳細記錄其在多家世界級巨頭的“尖峰時刻”。
1999年,“空降兵”高群耀入局微軟,打破原有利益格局。他所面臨的狀況是,微軟深陷“亞都案”,中國區高管大批離職。
高群耀的選擇是,重新梳理公司在華業務內部結構,渠道下沉。為了修補各種關係,微軟中國請來了中美建交關鍵人士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擔任顧問。組合拳下,微軟中國實現“軟著陸”。
但微軟中國結構性矛盾依舊。微軟大中華區與中國區矛盾,始終是微軟中國運作的障礙。微軟大中華區有三個獨立子公司,但大中華區並不負責任何一個地區損益表,更像是監督和傳達機構。
高群耀曾向微軟時任首席執行官兼總裁鮑爾默(Steve Ballmer)建言,取消大中華區。“大中華區總裁人在北京,客觀上,中國區總裁是唯一報告人,不僅是組織上的無謂重疊和資源浪費,更重要的是,給上下溝通設置一層人為障礙。”他稱。在當時,高群耀要向比爾·蓋茨(Bill Gates)彙報業務,得通過十幾個環節,包括大中華區、總部在日本的亞太區、美國銷售部等。同期,通用電氣(GE)中國區總裁與最高層交流只需一個環節。
矛盾隨著黃存義在2001年出任微軟大中華區總裁激化,其後,高群耀選擇去職。2003年8月,陳永正加盟微軟,出任微軟公司副總裁、微軟大中華區首席執行官,微軟大中華區和中國區層級合併。
2006年,高群耀加盟新聞集團。直到現在,他都對與默多克的見面記憶猶新。“在美國,沒有人不知道默多克及旗下的福克斯新聞、福克斯電影、泰晤士報、華爾街日報。他打電話要見面,我是非常震驚的,矽谷這幫人,跟媒體那種板板正正的,簡直倆世界。”他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説。
默多克在他位於好萊塢比華利山頂的豪宅中,向高群耀展示了另一個未來。橫跨4個萬億美元的産業,IT、電信、網際網路、傳媒,正在融合,未來有新産業形態出現。這個未來,讓高群耀心動。
有了微軟經驗,這次,高群耀獲得默多克的“直通車”,作為“在華特使”,直接向默多克彙報。隨著退出星空衛視運營,新聞集團在華業務演變成戰略投資。其間,博納影業、珍愛網、迅雷都是標的。“有些電影製作項目,除了投資人不賺錢外,其他各個環節都能撈到好處。”高群耀如此形容當時對電影公司的改造。
2013年,默多克與鄧文迪婚姻終止,其後,新聞集團加速撤離中國市場。
對於“無形資産”外企在華沉浮,高群耀認為,中國市場的特殊性,是重要因素。“中國市場作為一個消費市場,沒有人忽視這一點,非常重要。下一步,是外企怎麼來佔有或者在這個市場裏扮演一個角色,這是大多數人困惑的地方,不知道怎麼辦。因為在中國做生意,做事的方式,跟西方國家非常不同。如果是一個生産線化的東西,就能做得很好。但只要不是程式化就不靈。原因是,中國的環境和他們的了解非常不同。”高群耀解釋。
這給了高群耀發揮空間。“中國的經濟發展非常快,需要政策‘補丁’,於是,國內出現了這麼多密密麻麻的縱向行業條例、橫向地區落地政策,你把它放在地圖上,這是一種什麼圖?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眼神,看得懂嗎?看不懂,就是墻,看得明白,則是一個柵欄,裏面充滿了可能性。可以跳過去,甚至有些是有意留開的門,讓你試一試。跳過去就過去了,這就是在中國的競爭優勢,比如説鳳凰衛視。這是當時我最大的樂子,就是在外企,了解中國的紅利。”他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説。
移動電影院
揮別默多克新聞集團,2015年,高群耀加盟萬達,直面強人王健林。
董事長王健林治下的萬達,與微軟、新聞集團相比,又是一番氣象。每個早晨,在萬達一個可容十幾人的特別餐廳,王健林會與核心層一起吃早餐,非強制,全看意願,高群耀位列其中。
萬達的文化,體現在每個細節。在當時,食堂有好幾個,分別對應不同級別;對王健林要稱董事長,副總裁以上級別都稱某某總裁,別稱兄道弟;“領導未進,己先進;領導未出,己先出”,這是不合規矩的做派;一場8點半的會,8點31分到不是通常的遲到,比老闆晚就叫遲到。當然,萬達給總裁們的待遇,也是最好的。
高群耀在萬達貢獻之一,是“再造”AMC院線。2012年,萬達以26億美元收購AMC,2011年,AMC虧損已達8270萬美元。靠著大手筆投入,AMC實現盈利,並在紐交所上市。
但AMC管理層與萬達隔閡始終存在。2015年,AMC的CEO格裏·洛佩茲(Gerry Lopez)提出辭職,理由之一,就是對萬達文化不適應。萬達有著“中國式流程”,董事長作報告,近千位年輕的總經理提前半小時到場,國外高管莫能外,候場,鼓掌。聽完後還要談心得體會。
深諳“落地化”的高群耀在與王健林溝通後,前述“流程”得以改善。在高管改組和不斷並購下,萬達在海外迎來高光時刻。AMC成為北美最大、歐洲最大院線。再加上國內院線萬達電影(002739.SZ),萬達院線成為好萊塢怪獸。在2016和2017年,高群耀兩次被《好萊塢報道》評為“好萊塢最有權力的100人”。2018年,他被《綜藝》(Variety)雜誌評為“全球娛樂行業最具影響力商業領袖500人”。
當時,王健林給高群耀的任務之一是,收購好萊塢“六大”電影公司中的一家,但這一切,都隨著萬達的大調整而擱置。
萬達經歷,讓高群耀熟悉了好萊塢,並了解到院線的“關鍵作用”。最終他選擇創業,目標移動電影院。2018年4月16日,高群耀以創始合夥人和CEO身份,加入移動電影院。
移動電影院這個創意,早在高群耀心中。“透過《大聖歸來》,認識了譚明(靈思雲途董事長),夏軍(靈思雲途CEO),林寧(微影時代創始人),都是跟我很久的朋友,我們一起討論出來的。有關部門也在鼓勵電影放映新模式。”他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此外,記者還了解到,目前,移動電影院主要由高群耀等三人組成的核心層負責。“我們互相配合,溝通的成本特別的低。近兩百人的隊伍,多數來自阿裏的開發團隊,並不便宜。但我們在資金上沒有壓力,對於融資,不急躁,也不盲目。儘管我們是移動網際網路公司,但是實際上是個電影公司,我一直把它叫做電影加移動網際網路,是用移動網際網路賦能的電影公司。”高群耀道。
移動電影院模式是,通過手機、平板電腦等移動終端,向觀眾放映已取得《電影片公映許可證》且處於公映期內的電影,票房收入也將納入中國電影票房統計。目前,票價25元,在分賬比例上,移動電影院和實體影院同步,都是52.27%。
當然,移動電影院也面臨著種種問題。去年,移動電影院手機端上線,稱直接在移動端上實現院線電影同步看,計劃用5年打造10億塊銀幕。這在業內引發爭議,結果上線僅僅3天,就遭遇撤片。對此,移動電影院方面回應,其屬於中國電影放映新模式試點項目,擁有試點資格。
目前,主流商業大片無法在移動電影院國內版上映,但在北美有所突破,譬如,《決勝時刻》、《我不是藥神》等影片,相繼在移動電影院北美版映出。
高群耀認為,國內空間猶存。“國內每年生産出的國産電影在700-1000部左右,但每年登陸院線的國産電影只有不到400部。電影院覆蓋面也有限,這些都是增量。”
對於高群耀的説法,業內表示認可,但認為關鍵在於,解決優質片源,背後需要解決與院線的關係。“中國市場太大了,處處是空間,院線也多,只要強勢片方力推移動影院,就能夠打破實體院線的所謂壟斷。從片方來説,移動影院分成遠高於網大,且不涉及版權買賣,移動影院內容成本有限。我看好這一模式,影片也願意在此上映。”有導演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説,他的新片,正處在院線上映倒計時階段。
對於前述導演的説法,多位業內人士表示認同,但強調,電影“聲畫”非常重要,院線具有不可替代性。“用手機看電影是剛需嗎?我表示懷疑,在電影局大力推廣線下影院的當下,政策風險客觀存在。相對線下影院,移動端成本確實低太多。”有上市院線公司中層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坦陳。
“短期內對網大不會有衝擊。是件好事,讓更多的人更便利地獲得好內容,但需要各方面的支援,政策、行業、內容等。剛需,是市場教育出來的,喝咖啡以前是小眾的,現在也在大眾化。”有視頻平台中層表示。
值得注意的是,高群耀對於移動電影院的想像力,還是全球化,在國內重心是跑通模式。“對移動電影院最關注的,實際是在好萊塢。這本身是一個全球化視野的事。它做的是中國試點,最大的突破是,通過移動網際網路的技術來賦能于電影院,從而使得電影院這個傳統的商業模式,有一個更大規模提升空間。否則的話,只能被今天出現的移動網際網路的其他商業模式慢慢所變化掉。”他説道。
(責任編輯:趙金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