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這本書與山東畫報出版社的合約到期了。念及書市時常斷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有意新出修訂版,順帶編成與《退步集》之類同樣的版式。 我回國後面世的頭一冊書原是《紐約瑣記》,時在2000年秋初,其實,《多餘的素材》先已印妥樣書,夏天就寄到了。此前我從未見過自己寫的“書”,拿在手裏翻。幾天后,我的責編,江蘇美術出版社顧華明電話裏壓低聲音説:《多餘的素材》不能發行了。 奇怪:我聽了一點不奇怪。理由呢,好像是寫了個別不宜談論的歷史人物吧?沒錯。我原就喜歡弄些不安分的小把戲,自己寫著玩。稍後得知並非什麼局子下禁令,而是社裏另有同志覺悟高,報上去,社領導遂決定不出版。那領導,三十年前與我是知青江湖老相識,都畫畫,曾在招待所共用一盆洗腳水,如今居官,有為難,我當然體諒的,不久見面搓飯,彼此心照,只字不提這回事。然而三五冊樣書散出去了,怎麼辦?上海文藝出版社表示樂意出,條件是抽去幾篇,並請位資深老編輯逐篇批註,很誇獎,還列印成字條夾在書頁中,使我感動而受用,但我故意扭捏,不願刪,事情便自黃了。又有熱心朋友送呈北京三聯書店試試看,婉拒的理由倒是很懇切:無關內容,而是市面上散文類圖書太多了,不好賣——我心中一喜,從此得知自己的文字塗抹居然可以算“散文”。 有趣的細節是,江蘇那邊承印的廠家在蘇北,長期業務印製中文版《聖經》:國中還在印《聖經》?可見廣有聖徒在,唯不知此説是否詳確;至於《多餘的素材》經已印妥的一萬本書芯,據説按照慣例,隨即搗成紙漿了。 於是我忘了這件事,只存本樣書在身邊,好歹是個紀念。 兩年後,山東畫報出版社劉瑞琳同志問起清華美院的杭間教授,打聽廢書稿還在不在,於是安排見了面。謝謝杭老師與劉老師:不久我已坐在濟南一個小房間支使編輯來回擺弄書中的圖片……轉眼五年過去了,上回作“引”,我曾將以上事故閃爍其辭提一筆,給大家留面子,現在想想,書中所寫全是無事之事,此番沒話找話講,索性給《多餘的素材》再添一小點多餘的素材——説來好笑,我索性寫寫“*”之類*,或斗膽撩撥所謂政治話題,倒也*一把,然而都不是,只是初涉書寫的習作,既印且毀,實在抬舉了,何況不久又出版,不虧不盈,不起微瀾,連個小小的冤案也談不上,只是前後三易出版社,由江蘇而山東而廣西,一路下來,分明變成舊貨色,如今好比微波爐裏轉轉,原樣端上,誰起興致買? 封面總要重新弄過的,適可將前兩冊書樣子縮小了,印在封底上,算是此書前身的如實交代;圖片則大可添換——書中寫到邱岳峰,結果邱公子輾轉尋到我,贈我邱先生早歲與晚年的照片;有一篇説及早夭的鋼琴才女顧聖嬰,也給我獲得她生前的麗影;又有學者徐宗懋送我從未面世的蔡元培林語堂等民國前輩老照片,都是難得覓見的影像史料,補入書中,正合適:末尾有幾篇涉及民國的教授與教師,當時下筆,哪想到自己翌年會有受聘教書的機緣,近時重讀,頗驚訝怎在七八年前即已留心國內的教育和大學……文字內容,則補進兩篇遺漏稿,太過短促而油滑者,刪除二三,其餘照舊:倘若讀者不嫌棄,當然很感激,但我是作者,贈書到手,好意思送人麼?我知道,若是誠心巴結舊雨新知,莫如多寫新篇幅,無奈我不再如那些年有閒空。即便零零星星寫起來,新書起個什麼題目呢?眼下,只能預先謝謝再次破費的讀者,並請對這本書的修訂與再版,多多包涵。 2007年8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