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來慚愧。許久以來，踏著晨曦出門，披星戴月回家，總在“金華土豬——兩頭烏”的天色中進出小區，家仿佛臨時棲身的客棧。日復一日，很少有機會留意小區的境況。偶爾有閒暇，也有興致想勘察一番小區的樣子，但最終還是被綁了沙袋似的雙腿或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所羈絆，以至於搬進這個小區近二十年，我還“不識廬山真面目”。

　　因為疫情期間“非必要，不外出”，宅家久了百無聊賴，加上經不住門前那一片竹林的誘惑，於是，過了一段時間的“居士”生活後，我毅然下得樓來在小區裏四處溜達。沒想到這一溜達完全打開了我的另一個世界。我不僅像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下散步時的感覺一樣，諾大的小區仿佛全歸我一個人所有了，而且，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沉浸式”享受。

　　我家所在的小區其實是某高校安置教職工的經濟適用房小區，雖然比不上高檔小區的奢華和氣派，但小區內不僅有茂林修竹、鬱鬱蔥蔥，草坪齊整、花團錦簇，還有亭臺水榭、小橋流水。精心設計和悉心維護的小區，仿佛是一個精緻雋永的小公園，林蔭小道，曲徑通幽，目光所及，處處皆景，著實令我眼前一亮，心曠神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這個我所居住的小區竟然有著陶淵明筆下世外桃源的感覺！

　　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彎曲小道，我悠哉悠哉地在樓宇間踱步，除了由物業公司打理的公共區域，家家房前屋後的空地也都沒閒著，這家養著盆景，那家栽著鮮花，還有人家在屋檐下種了幾種叫不出名的野生花花草草，一搜索才知道，那是既美觀也可食用的紅鳳菜和紫薇花等品種。雖然，那幾種野草花看上去似乎隨意播種，略顯淩亂，毫無園林精心佈局和精雕細刻之藝術美感，但越是沒有刻意所為越顯得自然親切。我駐足感嘆，不得不對這些可愛的鄰居刮目相看，有文化確實不一樣，虧他們想得出來，也可説是別出心裁吧。想必他們除了無休止地解方程、研究物理定律和化學反應，個個都是親近大自然，熱愛生活，追求精神層次的主人啊！

　　特別是小區大門內側，路邊那一蓬鮮艷奪目的杜鵑花，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如火如荼，熱烈絢爛，與這個暮春初夏之際的氛圍渾然一體，相映成輝。我幾乎每天進進出出，居然沒有發現。

　　這不由得讓我陷入反思。其實，生活在這個快節奏時代的城裏人大多是這個樣子。大家都在各自的軌道上終日奔忙，幾乎沒有多餘時間或閒情逸致去關注身邊的人和事。除了避免不了的單位同事之間偶爾有交織，或特定生活圈子內的交往，鄰里之間基本上是一門關進，互不相干的狀態。

　　尤其我所居住的小區，絕大多數業主都是省內某最高學府“清一色”的教授高知，儘管不少人在學校因工作而彼此熟悉，但回到小區，卻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生活狀態，性情孤僻、內斂含蓄、不善人情世故的性格和風格，以及專注于學問的氛圍和文化人特有的清高作派等，更讓這些人“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行色匆匆之下，偶爾在小區內或電梯裏相遇，能點頭打個招呼就算不易了。我敢打賭，如果隨便問10個人，有一兩個人能説出鄰居家的基本情況，就算我輸了。

　　這絕不是詆毀現代社會世態炎涼，人情冷漠，而是不得不承認的客觀事實。反正，我們對門的“一梯兩戶”主人基本沒打過照面，至於高矮胖瘦、姓甚名誰，家裏有幾口人等，相互一概不知。當然，那些喜歡打聽隔壁鄰居家長裏短，“嚼舌根”的退休老婦人另當別論。這不禁讓人懷念中原乃至西北農村，人們端著一碗麵條或胡辣湯蹲在墻根邊吸溜著，邊順帶著把整條街坊鄰居家的情報蒐集齊全了。誰家有個什麼大事，鄰居們也會自發地前來幫忙，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其樂融融，一團和氣。那樣的生活場景對現代城市人來説恍若隔世。

　　儘管從本質上説，我的性格跟朱自清先生差不多，“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但無論如何，這不是我對小區環境不甚了了的藉口。自己在這裡生活了近二十年，竟然“大姑娘坐花嬌——頭一回”與小區親密接觸，這就説不過去了。我越看越想越慚愧，甚至有點後悔和自責。我怎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對眼前觸手可及的美景熟視無睹，卻常常捨近求遠，這山望著那山高，羨慕和嚮往心中的詩和遠方？

　　疫情讓我有了重新審視這個世界的良機和眼光，也有了刻骨銘心的體驗。正如《詩經•黍離》所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也希望時下能有更多的人，在暫時的疫情困境中保持平和心態，善於發現美好，實現自我超脫。

　　徜徉在小區裏，突然想起一個故事，有人問我的老鄉前輩余光中：“李敖天天找你茬，你從不回應，這是為什麼？”前輩沉吟片刻答：“天天罵我，説明他生活不能沒有我；而我不搭理，證明我的生活可以沒有他。”前輩的話語似乎醍醐灌頂，讓我忽然明白，這個小區可以沒有我，而我的生活卻離不開這個小區。何況，還是如此美麗的家園！

　　是的，在這個智商過剩的時代，走心是唯一的技巧，而真誠才是最好的套路。只有走心加真誠，才能發現和感受人間萬事萬物的美好。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當山河無恙，國泰民安，我相信每個小區都會像我所居住的小區一樣，繁花似錦，歲月靜好。不過，還要取決於你是否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法國雕塑大師羅丹説：美在發現。是的，美就在我們身邊！

　　——2022、5、1晨

來源：中國網    | 撰稿：王仙桃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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