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我迫不及待跑到房前的竹林裏，一邊悠閒地散步，一邊細數著今年新冒出的竹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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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當初買房時，我便一眼看中了這片竹林，自然，竹林正對著二樓的那扇窗就是我的不二選擇。親友們極力反對，有的説，樓層低不好，不光潮濕，還容易造成下水管道堵塞。有的説，樓層高好，既採光又通風，夏天還沒有蚊蟲。還有人説，這是經濟適用房，過四五年交一筆地契稅就可以轉為商品房，因此，應該趁現在房價低買面積更大的，等將來可上市交易了，那就賺大發了。雖然我知道他們講的都有道理，但固執己見，並逐一回應反駁：面積大，搞衛生累；樓層高，發生地震、火災逃生難；樓層低，接地氣。

　　其實，他們哪知道，在我心裏，一直藏著一個“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的夢想。而且，在現代城市鋼筋水泥叢林中能有這麼一方靜謐幽深亦可陶冶情操的凈土，那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這是一樓留作公用，否則我就買一樓了。我心裏想著，每天推開窗就是一片翠綠，那該多愜意呀！晴天，我在林間散步或小憩，享受“翩翩兩黃鵠，飛飛共竹林。”的情趣；雨天，可泡一壺茶，倚窗而坐，品味一番“佳人無對甘幽獨，竹雨松風相澡浴。”的意境，想想心裏都美滋滋的。

　　因此，在我看來，這片竹林就是特意為我栽種的！家人不解，我分析道：其一，小區裏的綠植不下三四十種，而竹林僅此一片。其二，排在我們前面的優先選房者眾多，他們為啥不選這套房呢？説明這房跟他們無緣。其三，此處有茂林修竹，曲水流觴，風水寶地，不輸“蘭亭”，這片竹林明擺著是在等待懂它的人嘛！

　　搬進新房後，這片竹林特給我面子。為了儘早滿足我的心願，一根根毛竹爭先恐後，拔節抽枝，沒幾年工夫，原先稀稀拉拉，且有些枯黃的小竹林就日趨茂密，蒼翠欲滴。隨著時間推移，老竹愈加粗壯挺拔，新竹不斷茁壯成長，嫩筍也次第破土而出。竹子前赴後繼，野蠻生長的結果是，毛竹努力向天空伸展的同時，也蠶食了樓前的整塊空地，離我的願景越來越近。

　　我言不由衷，情不自禁地喜歡這片竹林。為此，我自覺當起了這片竹林的守護神，每當有孩子來砍竹或挖筍，我就在窗前警告驅趕。為了走在竹林間能聽到腳下的枯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我跟物業的保潔員商量，這片竹林打掃的任務歸我了，免得他們因打掃得太勤快而毀了我想要的那種意境。保潔員倒也樂享其成，神秘地朝我莞爾一笑，愉快接受了我的建議。只説一句，別讓公司怪罪她就行。

　　從住進新房子那年開始，我每年都記錄著新冒出的春筍數量，80支，200多支，400多支，筍的數量成級數增長。我還喜歡觀察竹筍的生長進度，常常傍晚量好一支筍的高度，標上記號，第二天早晚再各量一次，看看竹筍半天、一天的生長記錄和規律。當一支竹筍從拱破黃土冒出尖尖，到一節一節高過頭頂，再超過二層房檐，我就像看到自己的兒子健康成長一樣欣喜。

　　我國古代文人墨客讚美竹子的詩句可謂汗牛充棟，歷代的士大夫們更是以竹子清新高雅，卓爾不群的氣節作參照和自詡。在眾多描寫竹子的詩文中，我最欣賞白樂天的《養竹記》：“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似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用虛者。竹節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樹為庭實焉。”可見，無論是對竹子的本體原義，或是引申推論，此段文字都切中肯綮，入木三分。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何世人把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鹹稱作“竹林七賢”了。不要以為這七個好基友僅僅是因為經常聚集在當時山陽縣的一片竹林下飲酒、賦詩、縱歌，肆意酣暢，無所事事，而是因為他們個個學富五車，道德高尚，君子之風，坦坦蕩蕩，憂國憂民，圖強興邦，常常于竹林之間交流學問，議論國是，這才被世人尊奉為“七賢”之名號。是“七賢”，而非“七閒”也！

　　以“七賢”之首嵇康為例，這位三國時曹魏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深惡痛絕官場仕途那些爾虞我詐，烏煙瘴氣，提出“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生主張，激烈抨擊世俗規範，倡導順應自然法則，保全人的天性，堅持思想解放與人格自由。嵇康不追逐世俗名利，為追求正義而犧牲的品質，被後世視作中國傳統文人清廉正直、不畏強權精神的代表人物之一。

　　古代仁人賢哲還把竹與梅、蘭、菊並稱為“四君子”。之所以如此，我認為除了竹子挺拔修長、亭亭玉立的君子風度，堅硬剛直、高風亮節的氣節操守，淩霜傲雪、堅韌不拔的頑強精神，虛懷若谷、謙虛坦蕩的博大胸懷，還有竹子有著其他植物所不具備的材質柔韌獨特之處，這也説明竹子充滿穎悟絕倫，靈心慧性的深邃智慧，正面不能直達便不再盲目蠻幹，而是像大丈夫一樣能屈能伸，謙恭彎腰，另辟蹊徑，出奇制勝。如，當鮮嫩脆弱的竹筍被巨石壓頂難以冒尖時，它並不絕望屈服，而是選擇石塊旁的縫隙嶄露頭角，彰顯崢嶸。再看看篾匠或工藝大師手中如繞指柔般纖細柔軟的竹絲，竹子的變通和適應能力便可見一斑。當然，這與世故圓滑有著本質區別。

　　我喜竹賞竹，固然不敢與高山仰止的聖賢們扯上半毛錢關係，單是那一片常年的翠綠就足以令我明目養眼，滋心潤肺，更不要説竹子無視嚴寒酷暑，不論土地肥脊，看似自生自滅，實則奮力抗爭的意志品質了。革命烈士方志敏對竹子的風骨氣質情有獨鍾，推崇備至，有詩為證：“雪壓竹頭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這不正是中華民族不畏艱難，踔厲奮發，繁衍生息，賡續傳承偉大精神真實而生動的體現嘛！

　　——2022年4月9日

　　于陋室

來源：中國網    | 撰稿：王仙桃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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