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我從來沒去菜場買過菜。以往夫人出差或加班，要我自己解決晚飯，我要麼在外面隨便將就一下哄哄胃，要麼回家吃泡麵。傻瓜才舍得把美好時光耗費在人聲嘈雜，充滿腥味的菜場呢！後來遇到回家沒飯吃的時候，就讓兒子給我點外賣，但吃了幾次後，那滿是“地溝油”的味道讓我噁心反胃。於是，我寧願餓肚子，打死也不吃外賣，又回歸吃泡麵的生活。

　　可是，這次無法對付了，在外地工作的兒子打電話説週末回家，還點名要吃我做的菜。想想兒子也不容易，每天吃著公司食堂裏的大鍋菜，回家想吃個“老爸”的味道也在情理之中。心疼之餘，我不得不親自出馬，破天荒地去菜場。

　　在菜場門口的幾個攤位就近買了兒子喜歡吃的魚蝦和蔬菜，我正準備離去，突然想到兒子最近在健身，於是又折身去找牛肉攤子。

　　賣牛肉的攤主30多歲，是個風姿綽約的小媳婦，剪著齊耳短髮，顯得很幹練；身材健碩，臉色紅潤，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一看便知是個勤於勞作，體質健康，而且八面玲瓏，很會“來事”的女人，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賈府”裏那個風風火火的王熙鳳和“春來茶館”裏那個智鬥胡傳魁、刁德一的阿慶嫂。她的圍裙在腰間緊緊一勒，仿佛把贅肉擠到了胸部，使得本就豐滿的胸脯跟小山似的高聳著。她翹著二郎腿，不時掃視一下路過攤位的人群，操著地道的安慶口音，旁若無人地亮著清脆嗓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旁邊的攤主聊天，聲音像黃梅戲曲裏的“花旦”腔調一樣悅耳動聽。

　　我鎮定自若地走過去，不好意思直面她，指著鮮紅色的牛裏脊禮貌地説：“麻煩你給我稱一斤。”小媳婦敏捷地站起身，隔著菜攤我都能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壓迫過來。她面帶燦爛微笑，拖著長長尾音，不由分説地開始“王婆賣瓜”，又像是討好我似的一邊説著：“大哥真是好眼力哎，我這可是正宗的安徽蒙城小黃牛肉，今天淩晨現殺現宰空運過來的，你看多新鮮吶，搶手得很唻！”一邊動作麻利地拿起刀，手起刀落，刺啦一下割下一塊牛肉，然後又熟練地扯下挂在攤位邊上的塑膠袋，雙手一搓，再吹口氣，接著往牛肉上一扣，順勢反轉手拿起牛肉往電子秤上一丟，語速飛快地説：“一斤二兩算你一斤。”我好生感激，連忙習慣性地從口袋裏掏錢，但口袋裏只有手機，於是腆著臉問她：“支付寶可以嗎？”沒想到小媳婦銀鈴般地咯咯大笑起來，一驚一乍，表情誇張，仿佛見到外星人似的，愕然望著我説：“哎呀，我的親哥哎！一看你就不經常買菜，我們早就更新了支付方式了。”邊説邊指指攤位前的兩個二維碼，示意我：“大哥你看，支付寶、微信都可以，高興掃哪個掃哪個，碼子一掃就OK，既簡單又方便。”説完又情不自禁，開心地笑起來，直笑得雙峰亂顫。我窘迫地低頭掃碼，聽到“支付寶到賬九十五元”，確認支付成功後拎起塑膠袋就走。“好吃再來哈大哥！”小媳婦在我身後熱情地説。

　　我一路走一路想，這個安慶小媳婦模樣俊俏，性格開朗，笑聲也跟她為人一樣爽朗利索，儘管話語有點多，但如果牛肉真如她所説的那麼好吃，下次還找她買。

　　真是怕啥來啥！吃晚飯時兒子一個勁地誇我炒的“尖椒牛柳”味道不錯，還説這幾天在本市處理業務，晚上都要回家吃飯。他那點小心思我還聽不出來？忽悠我繼續給他做菜唄！夫人出差還沒回來，我只得搖搖頭繼續去買菜。每次去買牛肉，小媳婦都一如既往，大大方方地給我“饒秤”，也就是把零頭抹掉。

　　我從不喜歡佔小便宜，又搞不明白那個小媳婦為什麼對我這麼慷慨。那天買完菜回家，看到夫人出差回來了，我就把買牛肉的蹊蹺事如實地告訴她，她風趣地擠兌我説：“肯定是那個小媳婦看中你這個老帥哥了唄！”我回她一句：“瞎扯淡！”便自顧自走進書房忙我自己的事。

　　快來快來！”夫人在廚房急促地叫喚。“什麼事大驚小怪的？”我依然坐在電腦桌前，漫不經心地應付她。“你快過來看看，揭秘了，揭秘了！”夫人手上提著簡易的家用小秤，吊著裝了牛肉的塑膠袋，一邊説笑著一邊向書房走來，嘴裏還不停地嘮叨：“你個書獃子中了美人計了。還以為得了便宜呢，足足少了三兩秤！”我湊近一看，秤上的數字顯示，確實只有零點六公斤，我一看愣住了，辯解道：“我明明是買一斤半牛肉的呀，那個小媳婦還説饒我二兩呢。是不是這個秤不準哦！”夫人笑得彎下腰，斷斷續續地説：“我就知道，像你這種冤大頭，買菜連價格都不問一下的人，人家不蒙你蒙誰啊！”我一臉懵圈，自嘲道“這個小媳婦真會哄人開心！”

　　經我這麼一説，夫人好像興致更高了，借題發揮道：“是啊！你不是説那個小媳婦態度好嘛，其實她為了招攬生意，對誰都是笑臉相迎，這叫和氣生財，你知道吧？稱完還慷慨地告訴你饒了秤，明明是短斤缺兩，還哄得你心裏美滋滋的，這是希望你下次再來，以便做回頭生意。”

　　夫人在高校從事財務工作，精打細算是她一貫的風格。她每次買菜，一去就是小半天。我嫌她既勞累又浪費時間，她卻説這點辛苦划得來，正好把逛菜場當作運動健身了，一舉兩得。她還曾經告訴我一套“買菜經”，説是進了菜場先轉一圈，貨比三家，不光要比對菜品貨色，還要問清楚價格；同時，要儘量選擇慈眉善目的攤主，最好是年紀大一點的人，好説好商量。經過綜合判定作出取捨後，再有目的性地去到符合條件的攤位，但此時即使看中了某樣菜，也不要急著出手，而要裝著猶豫不決，挑挑揀揀的樣子，然後失望地離開，等著攤主叫你回頭。這樣做，是為了後面討價還價時掌握主動權。待最終決定下單後，再一邊挑揀，一邊指出菜品的品質問題，讓攤主感到你這個人不好糊弄，討價還價也就功到自然成了。

　　我每次都聽得腦仁疼，朝她翻翻白眼，她竟意猶未盡，一次次告訴我更多買菜的技巧和注意事項。比如説菜幫子或蒂頭、泥巴等等，要掐頭去尾，清理乾淨；再比如説裝菜的塑膠袋，要選擇輕薄透明的，説有的袋子都有一兩重。尤其是買水産品時，上秤之前一定要把袋子倒過來抖一抖，讓裏面的水滴乾淨。只有這樣，才能買到份量充足，貨真價實的菜。我聽她講的頭頭是道，也為了讓她繼續無怨無悔地承擔買菜任務，便恭維她説：“買菜還有這麼多學問啊？真不愧為浙大的高材生！”

　　她自豪地説一句：“那當然！”看她那得意的樣子，我又忍不住譏諷她：“你也不怕難為情，斤斤計較，討價還價，那是市井老娘們的作風。人家小商小販賣個菜掙點辛苦錢不容易，哪個攤主碰到你這樣精明的人，也算倒楣了。”她立馬反唇相譏，語氣堅定地説：“這有什麼難為情的！我又不是強買強賣，是買賣雙方議定好價格才成交的，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公平合理。再説了，我們這點死工資也不是白撿來的，幹嘛要不明不白地被不良商販坑了去呀？我們這些家庭主婦，哪個人買東西不想著貨真價實，價廉物美啊！”説完還不忘寒磣我一句：“就你清高！”

　　雖然我表面上對她的説辭不屑一顧，但內心還是不得不承認她講的話確實在理。因此，每當她喋喋不休地給我灌輸“買菜經”時，我就想著法子躲開。可這次偏偏撞到她槍口上了，她又本能地給我現場教學，把牛肉賬一五一十地算給我聽：“你這次一共買了五次牛肉對吧？現在的牛肉價格是九十五塊錢一斤，如果按照平均每天少二兩來計算，五天正好少了一斤，也就是説你虧了九十五塊錢。”我連忙理虧地拱手道：“佩服佩服！看來買菜這個重任是非你莫屬了！”

　　她不依不饒，繼續帶著弦外之音，旁敲側擊地教導我説，《紅樓夢》裏不是有句話嗎？叫“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你整天對著電腦碼字，搞得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現在你明白了吧，其實生活處處都充滿學問。

　　我無奈地瞟一眼裝著牛肉的塑膠袋，再看看她趾高氣揚的神情，在心裏罵一句：去你的狗屁學問！然後悻悻地向書房走去。

　　——2022年3月25日

來源：中國網    | 撰稿：王仙桃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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