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東走了，説走就走，甚至連新浪的董事都不要，可謂走得乾脆，去得利索。由於來得太突然，給國內“網壇”留下了太多猜測和遐想。但正所謂“存在即合理”，雖然合理未必最好。鋻於王志東的去職，不是簡單的免職、也不同一般的辭職；不是王本人，也不是姜豐年、茅道林或所謂“資本”能單方促成的，而是多種力量交互作用的結果。所以，我把他説成是“出走”，既有主動，也不乏被動，他的離開新浪，更像一種無奈的主動割捨，感傷中帶著清醒。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中國人自古有“術”和“勢”之分。前者指主觀能動，後者則指客觀環境。當網路如火如荼之際，以張朝陽、王志東、丁磊為代表的許多青年“知本家”乘風破浪，領略無限風光，“網路三劍客”俠名遠揚，這是“勢”導致；但有人起，有人落，有人至今在位，有人早已去職，這是“術”使然。“勢”常使人意料之外，因為識“勢”者為俊傑，非凡人可見；“術”則喻于情理之中，因為弄“術”者多權謀，固常人可知。
而今“三劍客”老大王志東率先“出局”，確實太讓人意外。因為人們從來就是把他和新浪合二為一，又把新浪和中國網際網路連在一起的。“沒有王志東的新浪網和沒有新浪網的中國網際網路都是不可想像的”，這樣的論斷廣被認同。當然準確的説，以前是，不等於現在還是。王志東和他的新浪網作為中國網路先行者所起的作用無疑是巨大的，但也並非不可替代。這是一個“時勢造英雄”的年代。網際網路的橫空出世，固然讓許多人一夜成了“數字英雄”、“知本家”。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有人捧，自有人摔，關鍵是你經摔不經摔。換言之，還要看你駕馭時勢的“術”如何。“城頭變幻大王旗”，在網路時代已成常態。
持平而論，我認為，“三劍客”中，“術”用得最好的還是張朝陽，張以他獨具的“海龜”身份，格外賣力的作秀和近乎純真的笑臉贏得了無數網民的注意力，真是“老狐彌精”。丁磊也不差，憑他的聰明“頑劣”的形象和不時“酷斃”的言談，也獲得了許許多多少男少女的眼球，不愧“小鬼當家”。相比之下，王志東看似憨癡其實精明的臉蛋，最讓風險投資家放心，可謂“癡人多福”。而論穩健實在，三人中也最明顯。可惜，些少“酷”相的他不僅實際上給人穩健和實在，而且實際上也是穩健和實在。偏偏虛擬的網路世界，恰恰需要有時還更需要更能獲取注意力的概念和噱頭。時不我予，我非他人，當王志東依然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時候，資本已沒了耐心，市場也已不再等待。
本來，王志東不僅看到了大勢也很好的把握了時勢，假以時日，成大功者必非他莫屬。但可惜，他未能充分用好“術”，既未能給投資人一張漂亮（比較）的成績單，又無法説服董事會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所以在幾經折沖和權衡後，他還是走了，連董事也不要，實在是實在。他不願是陳一舟第二，他還是王志東第一。都是“出師未捷身先去，創業初成職已收”。結果讓人意外和遺憾，但盡在情理之中。
知本乎內，資本乎外
新浪的橫空出世，是由王志東和姜豐年兩個“知本家”在一個月零一天內醞釀並經由茅道林牽線和代表的華爾街風險資本家催生的。所以，你不能説是誰的功勞大，就如同你不能問你父母説生下你誰的作用大一般。
但生的作用一樣大，養的作用卻不然了。新浪網出生了，知本和資本恰如其父母一般，父精母血，各具韆鞦。但順利生下來，不等於就能自然長大。苦日子其實還在後頭，尤其“年關”不好的時候。資本常常好比為了生計和發展經常外出的“父親”一樣，沒太多時間照料自己生育的“孩子”。培養“孩子”的重擔自然壓在知本“母親”身上。但“父親”外出了，不等於不關心“孩子”了。一旦“母親”養育不好，身為“父親”，為了“孩子”的前途，也為了避免前功盡棄，要麼自己來，要麼找人來，於是，經營“後母”的出現也就自然而然。
因此，在知本和資本聯姻的創業公司的發展中，到底資本和知本誰的作用大？這是因人而異，因時而異的問題，不能一概而論。帶兵作戰，你説糧草重要還是將士重要；劉邦打下漢家天下，韓信在前領兵殺敵，蕭何在後督馬運糧，你説哪個重要？基本上，知本和資本的責任和作用是交互進行的。日常管理和經營，自然是知本作用大些，資本才沒耐心和興趣來管理日常瑣事呢。但當形勢不好局面不佳的時候，資本總要被迫挺身而出的。因為他不能坐視自己的“孩子”一天天“瘦弱”下去。這裡，當然也有培養目標進而是培養方法的差異，也可能有家長意志的不同。但無論如何，讓孩子茁壯成長，還是父母的共同心願。既然風險收益責任的區分一開始就確定了，而且雙方已有良好的合作基礎，新浪董事會與管理層的歧見主要應來自發展目標和方法上。
對於身為投資者的資本和身為創業者的知本，一內一外，本就是自然的分工，無分彼此。目標一致，方法不同也是正常，本是同根，相煎何為？王志東和新浪投資人為了“孩子”的教育方向和教育方法的分歧而“協議離婚”，對於新浪這個大家共有的“孩子”的前途，又有何益處？因此，不論姜豐年、王志東，還是新浪的投資者和數千萬新浪網民，大概都是傷感和無奈的。
與夫妻離婚不同的是，知本和資本的歧見的背後還有利益的衝突。此番由新浪內部的歧見導致王志東的“出走”，已經既體現了知本和資本的較量結果，也充分反映了知本和資本較量的不可避免和難以調和。這大概是許多中國創業者所始料未及的地方，也正是值得後來人引以為戒的地方。
來得去得，難捨舍得？
佛家講究“因緣”轉換，道家宣揚禍福相依，這和所謂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説的都是一個道理。這不僅是安慰人的話。創業者在資本的合作和支援下一夜成名，本應該想到資本追求利潤的本性和“雙刃劍”的特性。而身為創業者，一開始更應該有失敗的心理準備和努力培養“成則可喜，敗亦不憂”的境界。正所謂能上能下，來得去得。
企業出了事，必然有多種原因，但更應該反躬自省的應該是創業者本人。創業成功，創業者當然善莫大焉；創業失利，創業者自然也難逃其咎。對於接受風險投資的創業企業而言尤其如此。創業者最忌諱居功委過，過高估計自己，而遇到形勢不利便怨天尤人。王志東的“出走”與不利的大形勢下董事會的分歧自然有關係，但與他本人的“意氣用事”（把個人的知趣作為去留的關鍵）應不可分。這一點，從姜豐年在接受採訪時説，王志東“對他的理念比較堅持，做事很執著，不容易輕易被影響和説服”的回答中可見端倪。換言之，王志東的“出走”，應與他堅持己見而不獲支援直接相關。
但王志東畢竟是王志東，就象他當年離開方正新天地時把中文之星源代碼交出一般，在這又一次的“離開”的來去取捨中，他依然表現了毅然決然的態度。在這毅然決然的背後，我們既可以看到作為中國網路先驅者的王志東擇善固執的理性執著，也隱約可見他堅持個人志趣的感性色彩。雖然，離開自己手創的也是最愛的新浪，是多麼難下的決定，割捨之情可以想見；雖然，辭職與放棄既是對自身價值難以充分實現的失望，又是對自己實現自己的渴望；雖然過去創造的成果因此將與自己不再相關。但當客觀的、主觀的原因已不容他繼續在原來的位置上發揮下去的時候，他只有也堅決主動選擇離開。
就事業來説，王志東看到了“勢”也很好的把握了“勢”，三次吸收風險投資，果斷與華淵合併，到那斯達克上市等，這是他“來得”；當他不能很好的用好“術”，最終導致新浪處於尷尬境地而不獲董事會信任和認可而挂冠求去，這是他“去得”。從心態而言，王志東與新浪情同“母子”，與姜豐年親若“手足”，既是革命同志，也是一生知交，這是他“難捨”；為了個人的執著和理念，不惜挂冠而去，以圖再生，這是他“能舍”。
然而，來得去得，難捨舍得固然是一種氣度和境界，但對於創業者來説，對於創業企業來説，有時也未嘗不是一種風險和損失。三年前王志東談起自己從程式員轉變為總經理時説，“五年多的程式員生涯，我感覺實在沒過夠癮，挺遺憾才只有五年，其實直到現在，我經常還有回去寫程式的衝動……也許三五年之後，四通利方做出來了，我聘一個總經理自己再去寫程式。”也許正是這種潛意識的願望，導致了王志東一不順心便求速去的心理。
但我們知道，不論對企業，還是對個人，時間不可重復，機會不會始終存在。失去的永遠是失去的，失去的，將永遠的失去。我們希望也相信王志東象他給網民的公開信所説的“永遠不做逃兵”，我們也相信他所期待的中國網際網路的春天將要來臨。我們更希望中國的創業者們能永遠理性、執著于個人的事業。
是非功過，誰人評説？
應該説，新浪到了今日這尷尬境地，是包括新浪投資人、管理層以及大多數業界人士都是始料未及的。姜豐年解釋説，“並不是説志東做的決策有任何好壞或對或錯，應該講大環境真的是很不好”。雖然王志東退下了，雖然新董事會都強調（新浪）“沒有一個人是不可替代的”，但王志東“永遠是（新浪的）精神領袖”。也許這是王志東被供為首席顧問的主要原因。
姜豐年出於對王志東的尊敬和私誼，把王志東的缺失一抹而過，但其實大家都明白，新浪處於今日的尷尬處境，固然有網際網路大勢不好的原因，但王志東確實難逃其咎。在同一屋檐下，與搜狐、網易相比，新浪最被人看中和推崇的是新聞品質和塌實作風。前者，在資訊多元化和平等化的今天，維持優勢並不容易，後者，偏偏美國的一般投資者又看不見，分不清。所以，王志東和新浪其實一開始便已陷入了一個“墻內開花墻外不香”的尷尬處境。一旦大環境不好，市場情況就更難讓投資者滿意。“勢”之不利，“術”的重要性便顯露無遺。偏偏，王志東最不善於弄“術”。誠如新浪新任總裁汪延説的，“市場是非常殘酷的”，同樣，資本也是非常無情的。新浪的尷尬必定要用一個人的尷尬來負責。身為首席執行官，王志東事實上已無可躲避。
只是和姜豐年一樣，我們實在不能給他論定是非，因為這已無法僅僅用是非來解釋問題？王志東的“出走”似乎讓我們的是非觀根本不夠用。但我們不禁要問，難道，網路創業者的宿命都是如此嗎？創業者如何處理與投資人的理念和利益問題？以及創業者如何看待個人志趣、市場趨勢和企業發展問題。當發生衝突的時候，應該怎麼辦？1998底，胡延平在北京青年報發表文章談到王志東的起起落落時最後寫道，“如果一切順利，四通利方將是中國高技術産業中第一家在美國上市的公司，上市後的王志東會不會還有什麼起起落落？”兩年半過去了，胡延平當時的擔心居然成為現實，難道，中國的創業者真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宿命？
眾所週知，企業的方向應由市場而非個人志趣決定。創業者可以選擇創業的類別，但卻無法永遠無法左右市場的行情。梟雄霸氣精明蓋世如比爾 蓋茨也不得不跟著網路大勢轉，跟著市場轉，何況他人乎？當然，王志東與董事會關於新浪網的發展方向的分歧誰是誰非現在論定還言之過早。但我們相信其中必有一方是正確的，我們相信市場永遠是對的。按照王志東的性格，王志東並非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我們相信他能用他的實力和眼光向世人證明自己，向新浪的本屆董事會證明自己，也向中國的網路創業者們證明自己。讓我們祝福他，祝福這位當代中國的青年才俊和創業榜樣。祝福中國所有的創業者徹底擺脫宿命，更快的找到適合自己也屬於自己的創業空間。
《市場報》 2001年06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