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界我也有一些朋友,丁聰、曹禺、吳祖光都跟我有過不淺的交往。我曾經跟吳祖光在四川做過鄰居,曹禺更是後來天天在一起工作,而丁聰年紀很小就跟我們很要好。在語文學界,呂叔湘、王力都是我的朋友。1955年至1956年,我在北大開文字改革的課程就是王力介紹的,他當時是北大中文系的系主任。 周有光早年從事經濟學研究,1955年受命改行至文字改革領域,參與設計“中文拼音方案”,被譽為中文拼音創始人之一。時至今日,周有光還在思考文字改革,其中的意義已不僅限于文字,而且關乎中國現代化的進程。 李懷宇 你原來研究經濟,後來如何進入文字研究領域的? 周有光 上海解放以後,我就從美國回來了,主要在上海復旦大學經濟研究所任教授。1955年,中央召開中國文字改革會議,從全國各地找有關的人參加會議,也把我找來了。開完會以後,我準備回去繼續教課,領導説,你不要回去了,就把我留在文字改革委員會。當時我説:“我是業餘搞語言學、文字學的,我是外行,留下來恐怕不合適。”領導回答説:這是一項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那麼,我就只好留下來了。就這樣,我離開了經濟學界,到了語文學界。這個改行是偶然的,事先我沒有思想準備。可是從中學到大學,我對語言學、文字學,特別是文字改革都有興趣。青年時期,我利用業餘時間參加了以上海為中心的“拉丁化新文字運動”,在20年代,我寫了一些文章在新語文運動的雜誌上發表。出於這些原因,他們邀請我到這裡來工作。這個改行,在興趣方面是常年延續下來的,但是當時沒有思想準備。大家對於建設新中國熱情十分高漲,當時提倡“哪有需要,就到哪去”。這樣,我就服從領導要求,改行了。改行之後,我就“既來之,則安之”,這個“安”不是安靜的意思,是要認認真真工作。改行要真正改行,就要深入語言學和文字學的研究。 李懷宇 你認為文字改革的意義在哪? 周有光 文字改革的意義很重要。中國的傳統與外國傳統相似,有文字之“神”,“神”是高傲的。古代人認為,文字是上帝給的,是不能改變的。這個觀念當然是錯誤的,事實上,外國與中國一樣,文字、語言都是隨著時代在變的。譬如今天在語言方面,有了電腦,很多新的名詞也隨之而來。中國最早的一次大的文字改變就是秦始皇統一中國後“書同文”,當時七國使用不同的文字,統一以後,文字不同帶來很多不便,辦公、行政、教育都不方便,因此秦始皇要統一文字。可見,早在秦始皇時代,中國的文字改革就開始了。後來,歷代都在改變,漢朝改變也很大,秦始皇用小篆作為主要的文字,到了漢朝就開始用隸書,再後來又變成楷書。雖然古代傳説文字是由上帝給的,不能改變的,但實際上文字是不斷在改變的。 到了清朝末年,受到西洋的影響,感到中國的文字太困難,對於文化的普及提高不方便。後來隨著與外國往來的頻繁,就發現中國的文字與國外的往來不方便。所以,從清朝末年,就産生了文字改革運動,寫的方面就是語文現代化運動。語文現代化,就是中國的語言和文字要跟隨時代的變化而發展。這些工作,我覺得近年來做得很好。解放後,在50年代制定了“中文拼音方案”,現代年輕人都學了。這個拼音方案,用字母表示“音”,用處很大。首先,使得中國的小孩子、文盲能夠利用這個工具認字,走進中國的文化寶庫;其次,方便外國人學習中國的文化。所以,中文拼音一方面是從沒有文化到有文化之間的橋梁,另一方面是中外文化交流的橋梁。這個橋梁看似是個小事情,但是缺少了就不方便。比如,我們中國人的名片上印著拼音,這樣不懂“方塊字”的外國人也可以認得,可以叫出來。我們中國從清朝末年到今天,都處於現代化的改革過程之中。 90年代以來,普及普通話做得很好。設想,一個大的國家,廣東人講粵語,上海人講上海話,香港人到北京旅遊還要找翻譯(笑),國人在本國找翻譯豈不是笑話?其實外國原來也如此,30年代我到日本東京讀書,原來以為我學的東京日語,可以走遍日本,但是發現就連不遠的京都人的語言都完全不一樣。可是日本能夠推廣日語,日本人稱之為“國語”,以東京話為基準,到了現在日本人之間講話沒有障礙了。西洋國家的共同語言普及大概三百年之前就實現了,日本大概一百多年之間實現了,我們中國還正在實現之中。前兩年,有人在北京做抽樣調查,北京人能講普通話的大概佔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二十的不一定能講,所以我們是在逐步改進。一個國家要做到現代化,需要達到很多指標,其中一個指標就是講話大家都懂,如果講話都不懂,怎麼能算現代化國家?我個人的感覺,90年代我們的語言現代化工作發展得較快,是一個很好的現象。文字改革或者説語文現代化,是中國現代化的一個方面,不能沒有,人不能不講話,人不能不認字啊!要達到這個目標,還要做很多的工作,比如普通話要制定一個標準,要做教育工作,我們的文字特別困難,我們要使它變得方便一點,太困難的地方要改掉一點。當然,基本上要依照原來的,不能改動太多,逐步的改動是可能的。文字改革、語文現代化是中國現代化的一個方面,重要性也就體現在這個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