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水鄉青草育童年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6 11:09:21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初小畢業時,宜興縣舉辦全縣初小畢業會考,我考了總分七十幾分,屬第三等。我在學校裏雖是絕對拔尖的,但到全縣範圍一比,還遠不如人家。要上高小,必須到和橋去念縣立鵝山小學。和橋是宜興的一個大鎮,有三座漂亮的大石拱橋連接大河兩岸的上塘和下塘。河上船隻密集,街上店舖林立,一派繁華景象,比宜興城裏更顯得熱鬧。和橋豆腐幹味道極鮮,可保存久,是有名的特産,至今盛譽不衰。鵝山小學就在鎮頭,是當年全縣最有名聲的縣立完全小學,設備齊全,教師陣容強,直徑30里方圓之內的學生都爭著來上鵝山。因此要上鵝山高小不容易,須通過入學的競爭考試。我考取了。要住在鵝山當寄宿生,要繳飯費、宿費、學雜費,書本費也貴了,於是家裏糶稻,賣豬,每學期開學要湊一筆不小的錢。錢,很緊,但家裏願意將錢都花在我身上,我拿著湊來的錢去繳學費,感到十分心酸。父親送我到校,替我鋪好床被,他回家時,我偷偷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心酸的哭,與在家時撒嬌的哭、發脾氣的哭、吵架打架的哭都大不一樣,是人生道路中品嘗到的新滋味了!

我只能以用功學習,爭取最優異的成績來爭氣。我發現,會考中以90分以上獲得第一名的朱自道及好幾位80分以上的優等生,都是鵝山小學的,如今我同他們同班了。這幾位成績出色的同學都是和橋街上人,他們是走讀生,中午回家吃飯,晚上回家住。寄宿生有夜自修,而且在電燈下自修,雖然那電燈也是暗淡淡的,但我是頭次用電燈,感到稱心如意,珍惜燈光,每晚在燈光下仔細地做完每天各門課的習題。在家時從不做夜課,家裏只有一盞帶玻璃罩的煤油燈,燈心捻得很小很小,火如豆,父親在如豆的燈下記學校的賬目,打算盤。另外我們只用一盞豆油燈,點上幾根燈草,老祖母還常嚕嗦,説她早年只點一根燈草,後來她眼瞎了,便管不著點幾根燈草了。寄宿生的宿舍原是穀倉倉庫隔成的,窗戶都很小,有點像牢房,一間房裏擺滿許多雙層床。我從未睡過雙層床,喜歡爬到上層去睡,仿佛睡到了樓上,我家沒有樓,一向羨慕舅舅家和陳培之家有樓。學校裏有校園,園裏有花有樹,我每天大清早起床到校園裏讀書,背書,也可以隨便摸摸這些花,我似乎已闊氣起來,花也有我的份了。小皮球也不稀奇了,有大籃球,有籃球場,不過我個子小,從來投不進籃,倒是喜歡滾鐵環,在龐大的操場上飛奔著滾鐵環很痛快,只是鐵環不多,想借的人多,不易借到。

寄宿生們大都家在離校十里以上的村子裏或村鎮上,每星期六下午上完課,便都背個書包或藤包喜洋洋地回家去,彼此道聲“再會!再會!”我出了校門,到街上慢慢看,有很大的醬園、綢布店、南貨店。南貨店裏賣的都是好吃的,不是中秋節也有月餅賣。我尤其記得有一家中藥鋪,壁上都是小抽屜,抽屜裏裝的全是藥,朝奉(店員)用一根很小的秤秤藥。有幾回我母親要吃的藥在楝樹港買不齊,便由我將藥方帶到和橋這家大藥店裏去配。我爬上大石僑,看橋下大船和小船互相擁擠,南北往來的船隻排成長隊等候通過,桅桿睡倒了,帆落成一堆,纜索糾纏不清,船員們吵鬧,呼喊,亂成一片,這仿佛是《清明上河圖》的藍本。出了鎮,漸漸冷落起來,一條石板大道沿河直往北去,沿途人來人往,大都是挑擔的,空手人很少,至少都帶著雨傘,往往出門時大晴天,突然天變便下雨了,一路沒處躲雨。説是大道,是指通途,其實路並不寬,一面臨河,一邊沿水田,行人相交錯往往須側過身子。當遇到拉縴的縴夫,我便早早找個合適之點躲讓。有時只一人拉縴,拉只小船;極大的船便好幾人一同拉,邊拉邊哼哼,有時還唱,口音都是江北腔。出和橋鎮三里,便過一高橋,因面前一條支流灌入大河,高橋便騎跨在支流上。往往我們好幾個同路的同學一同回家,到高橋上便憩下來玩一陣,欣賞大河上下的風光,之後就分道了。從高橋上俯瞰大河裏往返的帆船,景象很動人,有白帆、黑帆、棕色的帆,也有的小船用一塊蘆席作帆。帆影近大遠小,一眼看到遙遠處,船和帆便成了一個小點,這是我最早接觸到的透視現象了。一路上遠遠近近的村莊都是黑瓦白墻,都有水牛,都有水車棚,車棚也緊依著大柳樹,彼此非常相似,常常有到家了的錯覺。及走到了楝樹港,真是非常興奮,我像是遠方歸來的遊子,感到一切都分外親切了,跳入渡船,便同擺渡的“江北佬”攀談,但他永遠顯得有些麻木,並沒有注意到我那異乎尋常的熱情。一到家,父親和母親高興極了,弟弟也特別親我。母親問我在校吃得好不好,我説八個人一桌,米沒有家裏的白,但儘管吃飽,菜不多,剛吃一碗飯便沒菜了,後兩碗便吃白飯。母親聽了很難過,眼睛濕了,我後悔不該告訴她。只過一夜,第二天星期天下午便又返校了。母親給我做了許多菜帶到學校去吃,我不肯帶,説帶去也不能拿出來吃,同學太多不好分,老師見了也不好意思,老師同我們在同一個飯堂裏吃飯,他們只多一個葷菜。父親也認為還是不帶好,母親便炒些蠶豆給我帶走。回到宿舍裏,同學們也都陸續到齊,幾乎都從家裏帶來一些吃的,有蠶豆、菱角、荸薺、山芋;蠶豆最多,有炒豆、煮豆、發芽豆,唯有一個山裏的同學帶來栗子,分給每人幾個,特別好吃。父親有時到和橋,也買點糕餅給我吃,有一次買了一包乾蝦,告訴我每次放幾隻在粥裏吃。母親很少到和橋,有一次她搭姑爹的船到了和橋,特意買了一包雞蛋糕到學校找我,但太不湊巧,那天老師組織我們遠足登山去了,母親不放心將蛋糕交給號房(傳達室),遺憾地帶回去了,留給我星期天回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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