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全家剛到東北的時候,由於必須吃食堂,成天挨餓。在北京時,好賴都是自家做飯,油鹽總是足的。可吃幹校食堂,首先感到缺油腥,餓在日積月累中漸漸形成。那種餓是今天無法體會的。長時間的缺嘴,使體內産生一種莫名其妙難以抵抗的誘惑。 在幹校的頭幾個月,這種誘惑在體內迅速形成,什麼都想吃,但什麼都吃不上。當時不懂,現在明白應該是文學描寫的“落魄”感覺。 因為要改造思想,幹校根本不允許個人自己開小灶,弄吃的。再説當時也沒有做熟食物的條件。東北的大米特香,做米飯熬稀粥白嘴吃都行。也不知是誰發明用暖水壺熬粥,即在暖水壺中裝少量米,灌入沸水,隔一夜即成噴噴香的稀粥。於是,喝粥成了父親的廚藝。 老喝粥也貧了,有一天傍晚,父親神神秘秘帶上我們兄妹三人,去一個廢棄的四處漏風的大房子,裏面有一與我幾乎等高的大爐子,父親變戲法地拿來一個鐵鍋,麻利地插上木柄,然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幾大把黃豆,點燃爐子開始炒豆。 我們撿柴,添火;父親説:“火不能急,否則糊了不能吃。”我在微微的紅火中看著父親得意的臉,父親也在看我們。終於,黃豆發出豆香,香飄四溢。父親説:“炒好了,放涼了就能吃了。”話音未落,在他拿起鐵鍋準備離開爐子時,鐵鍋的木柄轉動了,鐵鍋瞬間翻轉一百八十度,黃豆一粒不剩全部扣入火中,火苗子當時竄起一米多高。當時我們的難受,我還可以描述,但父親那日的難過,恐怕沒有語言可以向讀者交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