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是一個區域歷史、文化、特質等的綜合性體現。大之“中國”,小之“浙江”,微之“舟山”等,無一不是如此。可以説,從根本性而言,從來無沒來由之地,也從未有“隨便説説”之名。一些我們覺得“不可解”的地名,並非其真的沒有意義,而是由於我們暫時還不知道這個“意義”而已。 舟山南部諸島,桃花、蝦峙等地名,皆有“説法”,有理有據,意味深長。唯有“六橫”之名,眾説紛紜,至今沒有統一的定論。前幾天舟山一眾文史和文化寫手,還在網路上進行了熱烈的討論,並提出了一些非常“新異”的觀點。 受此啟發,我們特地撰述此文,發表一些個人觀感,並提出一種新觀點,供各位參考。
目前關於“六橫”地名含義的三種觀點 目前關於“六橫”地名含義的討論,主要有這樣三種觀點: 一是“六座橫山説”。意思為六橫島上,從北到南,橫亙著六座呈東西走向的山峰,“六橫”即取名於此。這是一種“地形地貌命名地名法”,也是目前比較主流和“官方”的解釋。當今一些地方誌書介紹和百度等,多持這種解釋。 二是“六條橫蛇説”。意思為六橫當地有人(尤其是老人)稱蛇為“橫”,“六橫”即“六條蛇”。雖然指的仍然是六座山,但把山比喻為蛇,説是六條大蛇盤踞于島。這是“民間故事命名地名法”,在六橫民間也有很大的影響力。 三是最近幾個舟山地方文史和文化作者新提出來的觀點。他們依據現代地圖,認為從舟山本島,一直到六橫島,恰好是六座主要大島。如果以舟山本島為“第一橫”,排到六橫島,就剛好是“六橫”。這是一種“高空俯視和聯想法”,比較新穎別致。 我認為,這三種觀點,都值得商榷。 第一種“六座橫山説”觀點,以地形地貌命名。這是中國傳統的地名命名法之一,可信度是比較高的,但是它有一點,無法自圓其説,會有損它的可信度,即六橫島並非只有六座橫向山峰,大大小小至少有七八座。如果這“六橫”,指的是島上的主要山峰,那麼它也沒有六座,只有四五座而已。為什麼不叫“七橫”“八橫”或“四橫”“五橫”,偏偏要稱“六橫”呢? 第二種“六蛇説”,以民間故事來闡釋一個地名的來源。這也是一種傳統的地名文化。但是稱蛇為“橫”,並非是舟山本地人的説法,也不是從寧波一帶移民六橫的移民的説法,而是一種比較特別的“移民語”,估計是來自於溫臺某個比較偏僻地方的方言用詞和讀音。我請教過多位四五十歲的六橫朋友,他們説除非是七八十歲老人,一般六橫人都沒有這個説法,更不要説年輕一代。而“六橫”之名出現于明代嘉靖年間的官方文獻,之前舟山長期海禁,明嘉靖年間對於舟山地區的海禁更甚,六橫住民並不多(估計只有部分膽大的“流民”居住),大批移民也還沒有進入。稱蛇為“橫”的“民間故事”的基礎尚未形成,再説要從民間故事發展到進入官方文獻,必然還需要經過一個較長的時間演變,而當時六橫島不具備這種“時間演變”的文化空間,因此這很可能也是一種文化史上的“後世補記”現象,即用“後世”的材料和觀點,去解釋“前世”的現象。 至於第三種“高空俯視和聯想法”,則是有點過於“現代”。持這種觀點的論者,大概也覺得説服力不強,在文中説他們期待未來有什麼文獻能夠證明這種觀點的成立。但我認為,他們的這種期待很可能要落空,因為不可能會有這種“證明文獻”出現。其實也無須文獻證明,因為既然“六橫”是一種“群體性”島名現象,那麼只要想想,舟山本島、朱家尖島,什麼時候有過“一橫”“二橫”的別名?如果沒有,怎麼可能到了“第六座島”,會忽然很突兀地出現“六橫”之名?
“六橫”地名出現的海防歷史背景
六橫島古名,據説乃為“黃公山”。宋乾道《四明圖經·昌國》中“在縣東南四百里”的“黃公山”、宋寶慶《昌國縣誌》“昌國縣境圖”中位於桃花島西南附近的“黃公山”和元大德《昌國州圖志》所記載的“黃公山”即是它(不過目前也有不同看法,本文不展開)。不過元大德《昌國州圖志》已經將島名和行政村落加以區分,該志的“安期鄉”(相當於現今的普陀縣)主要轄區,為三個村莊,分別是馬秦(朱家尖)、桃花和扶桑。其中的“扶桑村”,一般認為即是現今六橫島所在。但是到了明嘉靖《定海縣誌》裏,卻變成了“六橫”島。明天啟《舟山誌》所收張時徹《防海議》等文獻,都大量大量使用“六橫”地名。“天啟”年為1621——1627年,嘉靖年為1522——1566年,嘉靖年要比天啟年早近百年。這説明:其一,“六橫”之名,正式形成于明嘉靖年間;其二,這是官方的改動,並非民間的自發形成;其三,這個改動,與當時的抗倭海防歷史背景,有直接的關係。 眾所週知,明嘉靖年間,為抗倭最為激烈的時期。六橫島周圍一帶,由於“雙嶼港”的因素,一直被朝廷視為海疆嚴重不安寧區域。汪直(王直)盤踞雙嶼港,也正是這個時候。雖然在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朝廷派遣朱紈率部搗毀了雙嶼港,但這種“海疆隱患”仍然繼續存在。作為抗倭前線和重地,六橫島以海防為主,也仍然是海禁政策重點落實的地方。我們覺得,對於“黃公山”“扶桑村”等舊被廢棄和“六橫”新地名出現的理解,也應該持這種視角。
那麼,“六橫”地名出現與抗倭海防歷史背景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呢?
我們認為,現在需要重點關注的,不但是“六”,而且還有這個“橫”。只有將“六”和“橫”當作一個整體、而且放置在海防背景下來認識,才有可能比較深入地接近如何解釋“六橫”的歷史密碼。 現在讓我們站在六橫島的地圖前面,繼續仔細認真地加以“閱讀”,如果我們將目光,從那些“山峰”稍稍移開一些,讓我們的思路,稍稍打開一點,我們會看到什麼呢? 對了,我們將會有一個“驚人”的意外發現。那就是整個六橫島,其實最醒目的不是“六座山”,而是“六個灘橫頭岙口”。西邊五個,分別是現在的老鷹嘴、蒼洞灣、小湖漁港、外灣和捕長灣。東邊一個,即葛藤山所在的一個大海灣。 剛好是六個海灣,多一個沒有,少一個也不行。 我認為,“六橫”指的不是“六座橫山”,而是指“六個海灣”,也就是“六個海橫頭”的意思。 從抗倭海防的背景來看,這些海灣比山峰更具有軍事意義。
“六橫山”和“陸奧山”
我們把“六橫”理解為“六個海橫頭”,除了六橫島的六個海灣這個實際存在的地形外,還有一個強有力的根據,那就是《籌海圖編》中所標注的“陸奧山”地名。 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胡宗憲在總督浙江軍務時,為徹底消滅倭寇、進一步鞏固海防,特聘請有“布衣軍事家”之稱的鄭若曾,組成一個強大的團隊,專門研究東海地區的海防問題。他們經過六年辛勞努力,在廣泛蒐集有關海防資料和實地調研的基礎上,最終編輯而成《籌海圖編》一書。其中以江浙沿海和海島地區為核心內容編繪的“沿海山沙圖”,被譽為迄今為止所能見到的最早、內容最為完整的江浙海防軍事地圖。 就在這份“沿海山沙圖”中,赫然有“陸奧山”之名。在“陸奧山”的前面,就是“雙嶼港”,可見它指六橫島無疑。 《籌海圖編》是海防軍事文獻,“沿海山沙圖”是江浙海防軍事地圖,既然如此,“陸奧山”地名在這個時候出現,也必然帶有軍事含義。因為這是第一次把黃公山改名為“陸奧山”。雖然“六橫”之名出現在嘉靖年間印行的《定海縣誌》裏,而非鄭若曾等人編撰的《籌海圖編》,但《籌海圖編》完成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明嘉靖《定海縣誌》刊刻于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要比縣誌形成早一年。可見六橫島地名的形成路徑應該是:黃公山—陸奧山—六橫島。 需要一提的是,朱紈在搗毀雙嶼港後,寫了一個有關《雙嶼填港工完事疏》的情況報告。在這個報告裏,朱紈使用的地名為“陸洪山”。朱紈的這個報告寫于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比完成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的鄭若曾《籌海圖編》,早了14年。“陸洪山”與“陸奧山”有一字之差,這或許是由於朱紈寫報告時,把“陸奧山”誤聽或誤記為“陸洪山”,或許是就在這十多年中,六橫島的地名,已經從意義不怎麼明確的“陸洪山”,正式發展成為含義清晰的“陸奧山”。 而從“陸奧”到“六橫”,其內在邏輯涇渭,則可以説是一清二楚。“陸”與“六”對應;“奧”的意義之一是“山坳近水的地方”,可以引申為水邊可以停船的“澳”,因此“奧”與“岙”所指一致。可見“六橫”的本意即是“陸奧(澳)”,也就是“六個海灣岙口(澳口)”。海灣岙口(澳口)這個地方,舟山本地人都叫“汰潢頭”,也就是“橫”的方言讀音。 如果腦洞再打開一點,説不定還可以把“橫”與黃公山的“黃”聯繫在一起,成為一種地名文化中的“歷史回望”現象。
來源: 舟山網 | 撰稿:辛文 | 責編:陳曉菲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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