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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枯女孩劫後余生的日子不好過:一天要吃十多種藥 每天藥費超千元
紅星新聞 · 宋昕澤 潘俊文 | 發佈時間2022-05-20 15:46:44    

   2021年底,河北威縣一名高三女孩萌萌被姐夫喂下兌了百草枯的“感冒沖劑”。

  在眾多網友和“中國肺移植第一人”陳靜瑜等醫生的幫助下,萌萌死裏逃生,但劫後余生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在家也要戴口罩、遠離泥土花草、不能曬太陽,萌萌已無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她的手機裏有6個鬧鐘,鬧鐘響起,就意味著她要吃藥,然而她還不止要在鬧鐘響起時吃藥。

  更要命的是,對這個普通的農村家庭來説,一年的收入可能還不夠萌萌吃兩個月的藥。

  但他們沒有放棄,“孩子已經到這步了,看見希望了,我不能耽誤了”。賣房、貸款、砸鍋賣鐵,他們也要給孩子看病。

  一天要吃十多種藥:

  鬧鐘一響,就該吃藥了

  “卡裏面沒錢,不夠。”

  看到手機彈出“銀行卡可用餘額不足”後,萌萌無奈地笑了一下,取消了這筆5000多元的買藥訂單,選擇購物車裏另一款單價3500多元的藥物下單,好在,這次錢夠。買藥時,萌萌不時發出幾聲咳嗽,扯動體內的斷骨一陣陣疼痛。

  萌萌19歲。2021年12月,正在讀高三的她接過姐夫遞來的由百草枯兌水製成的“感冒沖劑”,她原本的世界就此被傾覆。

  2022年3月,做完雙肺移植手術的萌萌從無錫康復醫院出院,回到老家河北威縣休養。

  今年5月的河北比往年要冷許多,紅星新聞記者見到萌萌時,她正穿著薄羽絨服,坐在遠離窗戶的沙發上。她的頭髮稀疏且短,如同嬰兒一般,一副口罩將整個臉遮住大半。

  “她在家也得戴口罩,醫生説不能直接臉對臉説話,要麼她戴著,要麼我戴著。”萌萌母親高女士介紹,“還得遠離泥土、花草、飄絮,有細菌,怕感染。”農村老家的房子衛生不達標,在醫生的建議下,萌萌父母為她在縣城租了一套樓房。消毒液成了家裏常備,吃飯的碗也需要經常燙一下。

  陽光對萌萌來説也不再是溫暖的代名詞,“一曬就黑,只能晚上出去逛逛”。運動也需要嚴格控制強度,剛出院時,她爬2樓都會喘,經過一段時間的康復,現在已經好了很多。

  身高不到1.6米的萌萌現在83斤左右,比出事前少了5斤,但與生病時相比,已經恢復了10斤左右。“最瘦的時候,胳膊上沒肉,皮都耷拉著。現在孩子想吃啥就讓她吃啥,還得多吃蝦和魚,補充營養。”由於萌萌聞到油煙味就會咳嗽,每到飯點,她的父母都會從農村家裏趕到縣城給她做飯。

  萌萌的生活十分規律。每天不到7點就起床,先吃兩種藥,再吃早飯。上午,鬧鐘在7:30、8:30、9:30準時響起。這時,她會拿起不離身的小保溫杯,仰頭將水和幾片藥一起吞下。中午12點左右吃飯,當然,也少不了吃藥,飯前一種、飯中一種,飯後一種或兩種(有的藥隔天吃)。到了晚上,又是飯前兩種,飯後鬧鐘也會準時響起。每天上午、下午還要進行霧化。

  她專門購買了一個藥盒,共有28格,對應一週要吃的藥。每天4格,對於每天要吃十二三種藥物的萌萌來説遠遠不夠,但這已經是她能買到的格數最多的藥盒了。早上的藥吃完後,再將下午晚上的藥放進藥盒裏。

  她的藥中有兩三種價格很高。其中,霧化要用到的兩性黴素B最為昂貴。在電商平臺上,一瓶88元,萌萌一天就要使用8瓶,僅一日就需要700多元。口服藥中,最貴的是伏立康唑片,一盒10片高達1800元,一天吃一片半。

  按照電商平臺的價格,紅星新聞記者計算得知,萌萌每日藥費超過1000元,一個月藥費就要3萬多。這還是迫於經濟壓力,不得不將一些昂貴的進口藥調整為國産藥所花的藥費。

  好在,最貴的幾種藥,她並不需要終身服用。萌萌介紹,等偽膜消失,霧化和伏立康唑這些藥就可以停用了,剩下有一些藥則可能要終身服用。

  每次到買藥的時候,萌萌的父親老馬就要到村子裏去轉幾圈,這家借500,那家借1000,湊幾千塊錢,給萌萌買藥。“借錢還得尋思人家有沒有錢,要不開了口人家就不好拒絕,也不能借多了,一下還不了,咱得等秋天葡萄下來才能還。一圈借不夠,就再轉一圈。”

  即使錢夠,萌萌也不一定按時吃上藥。她的藥中有兩三種進口藥物,受疫情影響,時效性無法保障。這次買藥時,更昔洛韋片僅剩一週多的用藥,但藥店卻無法保證在一週內將藥送到。“上次就斷藥了,只好用別的藥代替。叫她早點買不早點買。”萌萌母親抱怨道。

  除了吃藥之外,她每週要去縣醫院血檢,每個月再去石家莊的省醫院做檢查,項目包括CT、氣管鏡和血檢。每次萌萌都要被抽9管血,被下毒之前,她害怕抽血,現在早已“抽慣了”。再過兩個月,萌萌還要去無錫做大檢查、調藥。

  萌萌有多項血液指標不正常,其中最讓人擔心的是纖維蛋白,正常範圍為2——4,而她僅有0.88。這意味著她的凝血功能不正常,可能會內出血。在無錫復健時,這一指標也一直上不去,“打一針五六百,不出三天又下來了,光補這個就花了一萬多,真補不起了”。

  除了吃藥、鍛鍊,萌萌有時會在家裏看書,準備參加明年的高考。如果沒有被下毒,她現在本應該和同學一樣,為6月的高考做準備。她在縣一中上學,成績“還可以”,平時喜歡看泰劇。現在,她和之前的同學聯繫不多,“之前沒手機,沒加微信”。

  她之前一直想要個手機,但父母擔心影響學習,沒給她買。病情最危險時,她的姐姐為了讓她高興,給她買了一個手機。回憶起那段時間,萌萌母親忍不住掉淚:“有一次醫生推著病床帶她去隔壁樓做CT,還沒推到,人就快不行了。”

  父親老馬那時一天只吃一頓飯,睡兩三個小時,一個月瘦了十來斤。

  家裏靠種葡萄為生:

  用完水滴籌捐款還欠了20多萬債

  紅星新聞記者第一次見到老馬是在一個很尷尬的狀態下。

  當天飄著小雨,記者駕車前往萌萌的老家。在導航指引下,不幸將車陷入了泥濘的土路上。

  趕來解救的老馬個子不高,精瘦,黢黑的臉龐上長滿了皺紋。雖然才49歲,但他已經有些耳背了。與人交談時,他會主動把側臉朝向説話者,即使這樣,也需要大聲講話他才能聽到。

  很快,老馬借來鐵鍬,熟練地將爛泥掀到一旁,露出更具摩擦力的幹土,讓記者一點點倒了回去。“這離我們村就四五百米,你別看地圖上是通的,但前面是河,根本過不去。”老馬親戚的介紹讓記者一陣後怕。

  跟隨老馬一路來到他家門前,這是一座典型的華北村居。院子裏停著兩輛農用三輪車和一台翻土機器,收穫季用來盛放葡萄的塑膠筐則堆在院墻邊。

  放雜物的南屋木門上沒有裝玻璃。“北屋是1992年蓋的,這幾間配房是後面有錢了一點點修的,錢也不夠,一直沒有裝玻璃。”

  而北屋則顯露出歲月的痕跡,屋外的水泥墻面僅刷到齊腰高的位置,上面是裸露著的紅磚。步入屋內,除了沙發、茶几、老式縫紉機、冰箱外,只有兩座神龕。這是萌萌出事後請回家的,每逢初一十五,老馬都要上供。

  抬頭向上,兩根粗梁和四根細梁交織撐起了屋頂,“上面是用蘆葦編的頂”。北屋裏的客廳和臥室是由一排不到頂的櫃子隔開,櫃子上面是幾塊泡沫板組成的墻,“他們説灌風冷,我就用泡沫擋起來”。

  家裏只有萌萌奶奶的房間有蜂窩煤爐,其他房間沒有取暖設備。“冬天就多蓋點,沒辦法。”

  説起萌萌吃藥的經濟壓力,老馬忍不住向記者訴苦,“這麼吃真受不了,家裏條件達不到”。老馬伕婦近些年一直以種葡萄為生,八九畝地,種的多是巨峰,“好好管的情況下,一畝地收3000多斤,純落六七千塊錢。年景好的時候,一年也就5萬。”

  葡萄多在8月成熟,到時,老馬伕婦早上三四點鐘就要起來摘葡萄,天亮時,葡萄已經裝上了車。威縣城南號稱有萬畝葡萄園,不僅供給河北本地市場,還銷往北京、山東、河南。老馬最擔心收穫季有疫情,如果收葡萄的車來不了,“就得瞎”。

  “家裏有老有小,我也沒法出去打工”,老馬只外出打過一次工。那時,賣完葡萄的老馬跟著葡萄販子去了鄭州,“剛幹一個星期,老娘病了,我又回來了,錢也沒拿到”。

  講這些時,老馬不停地捏著自己的小腿肚子。“種葡萄下雨時候也得在地裏,落下了病根。天一冷,腿肚子根本不能挨,一挨就疼得受不了。”腰疼、頸椎疼,這些農民常有的毛病老馬也有。

  記者採訪時,老馬多次詢問記者知不知道養殖業的補助政策,他想冬天農閒時養幾隻羊,第二年開春再賣掉賺一些錢。“冬天找點活,多少賺點,給孩子吃藥。”

  他想向熟人賒幾隻羊,“反正都知道咱這情況,等我賣了羊再給他錢”。

  他的一個親戚則勸誡他養羊有風險,“130隻羊,去年有人花50萬收購,沒賣,又花10萬買了些羊,現在有小200隻,才賣不到40萬”。今年,羊和牛的價格都下來了。親戚建議老馬養豬,可是門檻比較高,需要先投資40萬左右,但老馬又哪來這麼多錢?

  此前,萌萌在水滴籌募捐到65余萬元,可她的實際花費已超百萬,老馬欠下了20多萬元的外債。4月,為了買藥,老馬一家再次在水滴籌發起募捐。“這次我往裏面捐了60,才湊了3000元”,現在老馬只能在萌萌每次買藥時去借錢。

  紅星新聞記者從威縣醫保局了解到,因為存在第三方責任人,萌萌治療的費用無法通過醫保報銷。後續抗排異藥物費用,需要到定點醫院去做鑒定,如果符合政策要求,可以報銷,“根據病種不同,報銷的限額也不同,有1萬的,最高是15萬”。

  江蘇法德東恒律師事務所合夥人藍天彬律師表示,根據《社會保險法》規定,應當由第三人負擔的醫療費用,不納入基本醫療保險基金支付範圍。本事件中,犯罪嫌疑人陳某投毒,應當承擔醫療費用。不過,《社會保險法》有個但書條款,醫療費用依法應當由第三人負擔,第三人不支付或者無法確定第三人的,由基本醫療保險基金先行支付。基本醫療保險基金先行支付後,有權向第三人追償。也就是説,如果犯罪嫌疑人陳某不支付醫療費用,那麼基本醫療保險基金可以先行支付,再向陳某追償。

  案發至今,萌萌姐夫陳某一家沒人來看過她,更沒出過醫藥費。

  至今想不通:

  為什麼“自家人害自家人”?

  2021年12月29日,威縣警方通報,犯罪嫌疑人陳某自感家庭經濟條件差,其岳父一家人“瞧不起自己”,遂産生報復念頭。12月5日晚,將家中剩餘的除草劑用水稀釋後,分兩次讓馬某服用,造成馬某中毒。

  “我們從來沒訓過他,待他很親,也沒有經濟糾紛。”老馬一家至今也想不明白哪“瞧不起”陳某,“她們夫妻過得還挺好”。結婚5年來,萌萌的姐姐只有一次因為吵架回娘家。

  老馬家裏買了肉或者包了餃子,經常給女兒打電話,讓她帶著陳某和外孫一起來吃飯。“有一次陳某還説我們待他很親”,萌萌母親回憶説。

  兩家的經濟條件也差不多,陳某的父母以種地為生,家裏差不多有20畝地,種些棉花、葡萄。陳某則以打零工為生,曾在工廠焊接車鬥,後來又跟著別人做裝修。老馬表示沒有因為陳某不賺錢而對他發火,“他説我瞧不起他,你看我家裏條件,咱也不是百萬富翁,都是種地的”。

  老馬覺得自己唯一會和陳某産生誤會的地方在於,他不喝酒,而陳某愛喝酒。家裏僅有的半瓶酒也是陳某上次來時買的,至今已有大半年,放在客廳一直無人動。有一次陳某喝醉了來接女兒和外孫,老馬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説什麼,“歪七扭八的,擔心他開車不安全”。

  陳某夫婦是經媒人介紹認識的,談了一年後結婚。當時,老馬沒有像當地一些家庭一樣,要求陳某在縣城買房,“他家蓋房了,就一個兒子,就沒好意思叫他買樓。咱都指望孩子和他好好過,欠點錢,還得孩子還,老百姓弄點錢不容易。”

  樓沒要,老馬對車提出了要求,“車就買個差不多的,十萬左右,別買幾萬的了”。

  陳某家給了18萬彩禮,是“當地的一般水準”。老馬買了10萬元的傢具陪送,剩下的錢則交給女兒帶到新家。

  婚後,逢年過節,陳某也會來老馬家走動,有時買點東西,有時給老馬伕婦幾百塊錢。

  萌萌十分喜歡姐姐的兒子,放假回家時,經常會去姐姐家住一天。事發當天,正是姐姐讓她去幫忙看孩子。當時天冷,陳某説擔心萌萌感冒,遞給她一杯“感冒沖劑”,不久,又遞給她一杯。

  萌萌雖然感覺味道不對,但並沒有多想。隨後,她就開始腹瀉嘔吐,鄉衛生院、縣醫院都檢查不出問題,直到省醫院才從尿液中檢測出百草枯毒素。萌萌説,她沒有喝過百草枯,只是在姐夫家喝過兩杯奇怪的“感冒沖劑”。

  老馬一家完全沒想到會是陳某下的毒,“老實”是他們對女婿的普遍印象。萌萌生病時,陳某還十分關心,“他説萌萌喝這個藥不見好,我又買了點別的藥給她試試”。到縣醫院治療時,萌萌病重無法坐著,陳某還幫忙找了一張床。

  雖然我國自2016年7月1日起,禁止百草枯水劑在國內銷售和使用,2020年9月26日起禁止百草枯可溶膠劑在境內銷售、使用,但在農村,想買到百草枯並不難。

  紅星新聞記者走訪了解到,百草枯仍是威縣葡萄種植戶的首選除草劑。一位葡萄種植戶向記者介紹,他去年還在使用百草枯,“打這個不傷苗,只死草,而且見效快”。購買除草劑的都是熟人、回頭客,農資商店會偷偷銷售百草枯。“每家店都有,他不擺到明面,偷偷塞給你”,另一名種植戶表示。

  老馬介紹,陳某家院子裏有草,應該是為了除草購買的百草枯。

  目前,萌萌姐姐已經起訴離婚,但需要先等到萌萌的案件宣判後,法院才能判決。

  陳某的兒子由他的父母照顧,萌萌姐姐沒有去見過兒子。出事不久時,陳某的父母曾在微信上質問兒媳不想孩子嗎?萌萌姐姐沒有回復。

  “怎麼見?沒法見。誰能不想孩子,但又是誰造下的這個後果?”萌萌母親反問道。“我知道是他下毒的時候,我一下都傻了。萬萬沒想到是他,這不自家人害自家人嗎?”

  眼下,他們沒有時間去想陳某為什麼會下毒,萌萌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們操心:“錢咋辦?孩子以後能正常生活嗎?能結婚嗎?”

  他們還有更深層的擔心:“我們在無錫看病時,有個人換肺5年還感染了,最後也沒救過來。”

  説到這,老馬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又從桌上拿起煙,點燃。

  但老馬好像又下定決心,“孩子已經到這步了,看見希望了,我不能耽誤了”。賣房、貸款、砸鍋賣鐵,他也要給孩子看病。只要孩子活著,哪怕是要飯,他也要給孩子看病。

  緊接著,老馬又是一陣嘆氣聲。

來源:紅星新聞    | 撰稿:宋昕澤 潘俊文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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