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板娃:半生踏遍烽燧路,青磚白首兩相依
中國網/中國發展門戶網訊 四月的晨霧還沒散盡,紀板娃已經踩著露水邁上了鎮北臺的石階。石縫裏鑽出的野苜蓿沾濕了他的褲腳,膝蓋的舊傷在潮氣裏隱隱作痛——這是二十年巡查留下的印記,比城墻磚上的刻痕還要深。
土生土長的紀板娃選擇成為一名文保員,他每週都要從鎮北臺1號墩臺走到鎮北臺4號墩臺巡查一遍。老伴總説他比守夜的更夫還準時。每天六點,他準會揣著磨得發亮的筆電,沿著四百多年前的夯土步道走個來回。磚縫裏新長的雜草要拔,排水口的枯葉得清,最要緊的是盯著那些舉著鑰匙扣、小刀的遊客。上個月初二,他撞見個小夥子在女兒墻刻字,刀刃剛碰到磚面就被他喝止。“同志,這磚比你爺爺的爺爺還年長呢。”他掏出手機,翻出相冊裏修復前後的對比照,“你看這道裂縫,去年剛用石灰漿補好,咱得讓老祖宗的家業傳下去啊。”
晌午的日頭最毒,他躲在墩臺的陰影裏啃饅頭,目光卻沒閒著。墻根下新冒的鼠洞得記下來,夯土墻上的青苔得留意乾濕——老紀説,這些都是長城“喘氣”的信號。前年夏天暴雨,他冒雨守了三個時辰,盯著排水溝裏的泥塊,生怕堵塞衝垮地基。“那會兒老伴舉著傘在坡下喊,説我比長城的墻磚還倔。”他笑著摸了摸磚墻上的凹痕,那是某次搶險時他滑落留下的手印。
傍晚的巡查最是愜意。夕照給烽火臺鍍上金邊,老紀會特意繞到西墻,看自己的影子和城垛的影子疊在一起。掏出筆電,用鋼筆歪歪扭扭地記:“4月8日,晴,鎮北台東側款貢城南門墻頂發現遊客丟棄的礦泉水瓶3個,已撿拾;馬道第三級臺階有鬆動,需聯繫文管所。”字跡裏摻著沙粒,那是風從沙漠帶來的饋贈,也是他與長城對話的密碼。
打春到立冬,老紀的工作隨季節輪轉:春天蹲在墻根下的綠化帶給新栽的樹苗澆水,夏天暴雨後排查險情,秋天跟著文物巡查隊辨認新發現的明代銘文磚,冬天掃凈馬道上的積雪。去年春節前,帶著孫子在鎮北臺景區入口貼春聯,紅紙映著青磚,小傢夥摸著城磚問:“爺爺,你還要守多久?”他望著遠處蜿蜒的長城線,霜花落在眉梢:“等爺爺走不動了,就換你們年輕人來接棒。” 暮色漸濃時,老紀的布鞋叩打著青石板路,驚起幾隻棲息的麻雀。路過“長城保護”的界碑、界樁,他抬手擦了擦碑面——這是2003年剛當上群眾文保員時栽的。
回家的路上,北斗星在城堞上方閃爍。老紀摸了摸口袋裏的筆電,紙頁間夾著片枯黃的苜蓿葉,那是春天第一次巡查時採的。二十年光陰,長城的一磚一土早已長進他的骨血,成了比姓名更重要的身份。就像他常説的:“咱守的不是墻,是老祖宗留給子孫的念想。”
當最後一縷暮光沉入城堞,紀板娃佝僂的背影與長城輪廓漸漸融為一體。這蜿蜒的巨龍在星空下呼吸,而他正是龍鱗上最執著的守望者。二十載春秋並非簡單的歲月疊加——每一道磚縫裏的沙粒都在記錄他指紋的走向,每一場暴雨沖刷過的夯土層都沉澱著他的體溫。這位用腳步丈量歷史的文保員,早已將生命編織進長城的經緯:膝蓋的舊傷是歲月頒發的勳章,筆電上的沙粒是時光饋贈的星圖。當現代文明在電子螢幕上飛速流轉,他依然保持著與磚石對話的古老儀式,用最質樸的堅守完成著跨越六百年的守護契約。那些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不僅是城垛與老人的重疊,更是一個民族對文明根脈的虔誠凝視。或許終有一天他的布鞋不再驚起墻角的麻雀,但鎮北臺的每一塊磚石都將永遠記得:曾有人把一生站成城墻的延伸,讓永恒在平凡的守望中生生不息。(榆林市長城保護中心 賀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