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太華之雄峙兮，鎮雍州之西偏。接終南以為脈兮，控河渭而滔天。肇鴻蒙之開闢兮，歷億載而巍然。攢太華之三峰兮，削芙蓉于雲間。若夫朝陽浴日，蓮花承露，落雁摩穹，三峰鼎峙而淩霄漢；雲臺凝黛，玉女流泉，毛女棲煙，諸岫環拱以衛中天。爾乃地軸分野，星纏井鬼，當秦晉之要衝，扼關河之喉咽。昔者巨靈擘山，導河自龍門以出；虞舜巡狩，柴望于秩宗之典。此固天造之險，神設之雄，足以表坤維而鎮華夏者也。

溯其形勝，則拔地五千仞，摩空一萬尋。岩岫嵯峨，若劍戟之森列；石骨嶙峋，似猛獸之蹲吟。東望崤函，見千古興亡之跡；西眺隴蜀，接萬里風雲之氣。南俯秦塞，沃野千里，隱然見長安宮闕；北臨晉坂，長河九曲，依稀聞鸛雀濤聲。至若四時之景，各有其妙：春則嘉木蔥蘢，野花爛漫，山桃映崖而紅綻，溪柳拂澗而綠牽；夏則雲蒸霞蔚，瀑瀉珠跳，赤日當空而林樾含涼，驟雨初歇而嵐光欲滴；秋則天高氣清，霜染層林，蒼松凝黛而不改，丹楓灼錦以爭妍；冬則瓊樓玉宇，雪覆千峰，冰澌挂樹若瓔珞，寒霧漫谷似雲煙。朝則曦光穿竇，若金蛇之飛舞；夕則余暉映壁，如丹霞之鋪筵。陰則霧鎖層巒，咫尺不辨；晴則景澈萬壑，表裏俱見。此其大觀也。

若夫登陟之險，世莫與京。自玉泉院入山，歷五里關、莎蘿坪，漸入佳境。過毛女洞、雲門，徑益仄。至青柯坪，始見太華之端倪，然距峰頂尚遠。由此上百尺峽，危崖壁立，鑿石為級，僅容半足，仰視則天開一線，俯視則深淵千丈。旁有鐵索，捫之而進，屏息凝神，不敢他顧。過千尺幢，更甚於此：崖如刀削，級似蟻緣，仰視則一線天光，下臨則不測之淵，遊人相牽，若蟻附壁，稍一失足，便墮幽冥。復經老君犁溝，溝深不見底，路狹僅容身，相傳老君驅牛犁石而成，至今石痕宛然。及至北峰，稍得喘息，然此猶山腰也。北峰曰雲臺，孤峰特起，三面絕壁，唯南可通，昔韓信曾屯兵於此，有“韓信點兵”之跡。

由北峰而上，經擦耳崖，路窄僅容一人，旁臨深谷，遊人過此，須貼崖而行，耳似擦石，故得名焉。再上蒼龍嶺，其險更甚：嶺長百丈，寬不盈丈，兩旁峭壁萬仞，下臨無地，中唯一路，若龍脊之突兀。相傳韓愈至此，見其險絕，恐不能返，乃投書而哭，故有“韓退之投書處”。今嶺旁有鐵欄，遊人扶之可上，然心悸魄動，猶不能免。過五雲峰，經金鎖關，關扼三峰之要，兩側鐵鏈，挂滿金鎖，皆遊人祈願所繫，鎖鎖相扣，燦若星河，風吹作響，如環佩叮噹。由此分道：東上朝陽峰，西趨蓮花峰，南登落雁峰，皆為絕頂。

登朝陽峰者，經仙掌崖，崖上有石紋，似巨掌，相傳為巨靈擘山所留。峰巔有朝陽臺，淩晨觀日出，最為奇絕：初時，東方微明，漸而霞光萬道，一輪紅日，如巨盤涌出於雲海，光芒四射，映天照地，群山皆為紫翠，萬壑盡沐金光，遊人嘆為觀止。登蓮花峰者，路經玉井，井深不可測，相傳有蓮華出水，服之可仙。峰巔有石，狀如蓮花，故名。上有翠雲宮，宮旁有下棋亭，傳宋太祖與陳摶賭棋，輸此華山，至今石枰猶在。登落雁峰者，路最險，經長空棧道，棧道鑿于絕壁，下臨深淵，僅容一人側行，旁有鐵索，遊人繫繩而進，步步驚心，如履薄冰。峰巔最高，曰落雁，以鴻雁至此亦難飛過也。上有老君洞、煉丹爐，傳老子曾於此煉丹。佇立峰巔，俯瞰群山，皆如培塿；遠眺河渭，若銀帶繚繞；仰觀宇宙，則天風浩蕩，雲氣茫茫，使人有遺世獨立、羽化登仙之感。

此其險也，然正因其險，故歷代登臨者，莫不感慨係之。昔黃帝問道于廣成子，駐蹕於此；堯禪舜，舜禪禹，皆於此柴望。秦始皇帝巡狩，勒石以紀功德；漢武帝幸河東，祠于西嶽。歷代帝王，或親祭，或遣使，尊為“西嶽”，載在祀典。文人墨客，更是接踵而至：李白“西嶽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寫盡其雄；杜甫“西嶽崚嶒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道盡其尊；王維“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繪盡其遠；韓愈“太華峰頭玉井蓮，開花十丈藕如船”，狀盡其奇。其餘如白居易、元稹、蘇軾、陸游之輩，皆有題咏，篇什之多，汗牛充棟。

若夫古跡傳説，則不可勝數。玉泉院為登山之始，傳為陳摶隱居處，院內古柏參天，泉流潺潺，有希夷洞、無憂亭，清幽雅致。鎮岳宮在華山西峰，始建於唐，宮內有玉井，水味甘美。東道院、西道院，皆為道士棲止之所。更有沉香劈山救母之説，其跡在西峰，巨石中裂，如斧劈然，旁有鐵斧，相傳為沉香所遺。又有吹簫引鳳之事，蕭史弄玉，乘鳳而去，其臺在中峰，至今遺址尚存。凡此種種，或載于史冊，或傳於民間，皆足以增其傳奇，添其神韻。

至若宗教之盛，亦為西嶽之特色。華山為道教名山，屬“五嶽”之西嶽，為“第四洞天”。自黃帝問道始，道教在此薪火相傳。歷代高道，如陳摶、郝大通、賀元希等，皆曾在此修煉。山中道觀林立，香火鼎盛，晨鐘暮鼓，與松濤泉鳴相和，實乃方外之境。佛教亦嘗在此弘法，有法華寺、竹林寺等遺跡，雖今已不存，然佛道相融，更添其文化之厚重。

論其人文，則華山之險，亦育其民之勇。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在此留下足跡。秦末，劉邦、項羽爭雄，韓信屯兵雲臺，暗度陳倉；漢末，曹操徵馬超，曾駐軍於此；宋末，岳飛抗金，欲由此圖關中；明末，李自成起義，曾轉戰華山之麓。近代以來，華山亦為兵家必爭之地，抗日戰爭時期，我軍曾在此阻擊日寇，留下可歌可泣之事跡。此山之險，不僅為風景之奇，亦為歷史之見證，民族之脊梁也。

嗟夫！華山之雄，在於其拔地通天；華山之險，在於其懸崖峭壁；華山之奇，在於其鬼斧神工；華山之韻，在於其人文薈萃。登其峰者，莫不心胸開闊，豪情頓生。觀宇宙之浩渺，感人生之須臾；思古今之變遷，悟世事之滄桑。

今者，索道淩空，天塹變通途，昔日畏途，今成坦道，四方遊人，絡繹不絕。然登臨之際，當思古人攀援之艱，當惜自然造物之奇，當感歷史文化之重。願此太華雄姿，永鎮西陲，與日月同輝，共山河不朽！謹作此賦，以頌其美。（靳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