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一路愴然到紐約

    復活節前的清晨,天色尚未清朗,冬殘春早,我們一行從多倫多出發,外形笨重的旅遊大巴沿著QEW向西緩緩挺進,紐約在10小時後的前方。

    離開紐約快3年了。

    三年前的三月,也是這樣陰霾的冷天,早上和楓及他的妻子心宜三人開著車,繞著紐約城轉了一圈算是告別,之後就頭也不回地朝著Buffalo的方向開去,我們于傍晚到達美加邊境,原計劃是乘車過關的,來接我們的朋友是某旅行團的經理,據説和海關的人很熟,建議我們從橋上走過去,他拿了我們的護照去了約10多分鐘的時間,過關的手續經已辦好。

    北美的三月氣溫仍算寒冷,步上“彩虹橋”(Rainbow Bridge)時天空飄著絲絲細雨。我是第一次從橋上看尼亞加拉河(Niagara River),河水先是低緩後是急喘地從我們腳下流向加拿大,水色也因此而從蔚藍向蟹青漸變,層次非常分明。

    冬天雖已到了盡頭,但河面遠近仍有些許塊狀的浮冰,漫天的雨絲柔柔地飄落水面,恍如升起縷縷暮色的煙氣,一種很清朦的感覺。

    到了美加邊境分界線,楓説木然別動,我和心宜都停了腳步,低下頭,那道橫在兩腳間的線跡赫然在目。有趣的是此時我的左腳還留在美國,右腳已踏上加拿大的領土了。和楓對視了一下,知道此刻只要我們一提腳,這一生就會留在加拿大,否則我們只有守候在美國等待機會等待綠卡等待夢不再滅。那刻我真的很茫然,回過頭,霏霏細雨中那片墨色天空的盡頭就是紐約,內心當然是不甘。楓那時候真的很朝氣,他走過來,一手抓著我,一手拉著心宜大聲地説:走吧,我們還會回去的。我無言地對他笑了笑,心想:會嗎?

    那天我們就是這樣的和紐約別了。

    之後這幾年,我好象從未産生過回去的衝動,直到去年夏末的一次遠行歸來,飛機于傍晚劃過曼哈頓(Mahattan)夜空,那時世貿大廈(World Trade Center)兩棟高達1350英尺銀白色的“雙子大樓”還在,眼見天色漸昧,夕陽慢慢西沉,玫紅的殘陽在瞬間如潮水般退去,夜幕中的曼哈頓被遠的近的各色各樣的燈暖著,一種讓人心動的溫婉情懷從微濕微潤的大地開始彌漾,那情那景,一下熱了我的眼眸。

    人于城市的依賴就如孩子對母親,很多的情懷,是你想忘而忘不掉的。

    如果那次遠行不是在紐約轉机,我對紐約的懷念也許會冷藏得更耐久些。當我在曼哈頓的上空凝注著臥在哈德遜河(Hudson River)邊上的曼哈頓島,看到的都是自己往昔的故事,那種感慨,很深刻。

    前些年,每天我都如紐約城裏每個忙碌的人一樣,早早的起床,早早的急著腳去倒公車擠地鐵,一份漢堡一杯咖啡一疊報紙,一天的忙碌就這樣開始。

    在紐約600萬人口中,那些有著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的中國人不是來讀書就是來團聚,當然還有為提高本身生活水準偷渡而來的。和他們相比,我好象都不是。90年代中後期是我事業跌入低谷的時候,楓知道我的情形後,就約我到美國來發展。那時他剛取得大陸某五金交電集團的外銷代理,公司就在紐約下城靠南街(South St.)的地方,至今我仍記得那棟暗紅色的房子。那天我在經歷近20個小時的顛簸後,楓將我從肯尼迪(JFK)機場直接拉到他的公司。我對紐約的印象,就是從南街那棟暗紅色房子開始的。那晚我們喝了很多的啤酒,和楓站在紐約的夜空裏,我們只是緊握著雙拳,彼此沒有説話。

    ……

    到達Buffalo關卡時恰好是早上的9點鐘。

    導遊囑我們在車上耐心等候,自己就跳下車去找熟人疏通,希望能縮短團隊過關的時間。只是“911”後美加邊境顯然加強了防備,透過車窗看見導遊在車前車後來回跑了好幾個回合,最後仍是垂頭喪氣地回到車上來,那一臉的疲憊很讓我同情,在美國求生存,都不容易。

    我坐的位子和導遊挨得較近,他一抬頭,見我關注地看著他,臉上掠過少許的尷尬。“美國就是這樣,半點商量都不行,只好等了。”他自我解嘲地説。

    我點了點頭,嘴動一下,想説什麼的,但什麼都沒有説。

    這樣過了約莫有半個鐘的時間,一荷槍實彈戴黑色貝雷帽的黑人大兵上來瞄了我們一眼,然後也算友好地和導遊打了個招呼,示意我們可以下車過關。

    過關前導遊特別囑咐我們,不要帶違禁品過關,哪怕是水果都是過境所不允許的。有位團友原準備了些蘋果路上吃,聽導遊如此説,嚇得趕緊在車上兜“送”他的蘋果,那情景有些滑稽。

    候在Buffalo關卡那棟白色的房子外面,那麼的巧,Buffalo的天空又再飄起雨來。由於過境的團隊太多,我們一時擠不進屋裏,只好將隨身帶著的雨傘打開,紅的綠的黃的白的,各式的雨傘在微雨中飄來蕩去,頗是好看。

    打著一把藍色的雨傘于雨中佇立,遠際的“彩虹橋”隱在空幻的雨氣裏,山影幢幢間影著這孤伶伶的橋,山與橋,橋與瀑布,瀑布與河,那種動感中營造而來的安然靜穆,以及相依共存的和諧滿足,濃濃淡淡間透著一股水墨般的清趣,潛潛入心,很溫和很感動。

    排在我前面等候過關的是一對操北京口音的夫婦,年紀估計有60歲左右。男的沉默寡言,見我禮貌地向他們頷首致意,嘴角動了一下,算是回了招呼。那女的見丈夫這般冷落我,眼眸流出少許的歉意。她不但很熱情地和我打過招呼,還開心地告訴我他們10多年前就入了加籍,是從美國來的,這次到紐約去看孩子,説是女兒剛為他們添了個外孫……我很耐心地聽著這位長者陳述她的故事,也因她眉宇間透出的滿足而欣喜,覺得人一生能如此,還想怎樣?

    北京夫婦過關拖的時間很長。他們先是被一女關員問了許多的問題,那男的低著聲忍著氣盡力作最詳盡的解釋,期間也見女的搭話,但她的丈夫用手在下面拉了她幾下,就勉強閉上了嘴,趁丈夫不注意時她回過頭對我作了個很不滿的扁嘴模樣,我很寬和地對她笑了笑,心想她年輕時該是很天真可愛的。

    之後又來了位男關員,估計是那女關員的頭兒。他很詳盡地問了那對夫婦的問題,然後我見他在那對夫婦的護照上蓋了個章並很認真地寫了些什麼,隱約間聽到這樣的解釋:“……你在1983年涉嫌在美國非法工作,根據法規我們不批准你們入境,如果你需要申訴,可以找這個部門……”

    我的過關審查很順利,許是我在美國有過多次良好出入記錄的緣故,女關員先是問了幾個諸如“去幹什麼啦”的過場問題,我答得都很順利。但當問到“是一個人去嗎?”的問題時,我竟楞了有幾秒鐘,此刻我想起楓和心宜,內心有種隱約的疼。女關員感覺到我的走神,她很疑惑地抬起頭看著我,此時我反射性地迅速收拾好我的傷感,有些歉意地笑笑説:“當然,對不起。”頭尾雖是3分鐘的時間,我卻覺得像是經歷許久,到女關員將我的護照交還予我並示意我可以通過時,我倒有些遲疑了。

    步出白色的小房子,風雨中見到那對夫妻在紅白欄杆的那頭失神無助,內心如針刺般難受。

    美加都是一個講求誠信的社會,任何事情,政府都先假設你是誠實可信的。有朋友曾對我説,政府裏的人是很愚笨的,就象湖裏的魚一樣容易受騙上鉤。我聽後很不以為然。如今這對夫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誠信制度下一經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你欺騙了政府,你要承受的打擊遠不是一年半載就可完事的。1983年到如今將近20年了,男女雙方也早是加拿大的公民,但他們要承受的懲罰,好象是永遠。

    離開Buffalo關卡,汽車開上90公路。車廂裏每個安然過關的旅客開始搖來晃去地假寐,也閉著眼的我腦海裏翻來轉去的,還是年老夫婦那兩雙失神的眼眸。一時想著他們這樣佇立雨中,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怎麼回多倫多?一時又想紐約那邊的孩子在知道自己的父母將被永遠拒絕進入美國會是多麼的傷感落寞,心情因此而變得沉重失落。

    我是讀過這種眼神的。

    97年秋的一個黃昏,楓的妻弟心平因打黑工被抓,那天傍晚我們一堆人聚在法拉盛(Flushing)的家裏,幾乎打熱了紐約每個相熟朋友的電話,弄半天竟連哪個部門捉的人都不知道,內心很焦灼凝重。

    人是有預感的,心平出事的後果自從他“黑”了以後就在我們心裏預習過多次。

    之前的一年,我和楓都反對他為了美國以及一段感情這樣“黑”下來。心平當然也懂其中的道理的。但他一直用僥倖來麻醉著自己。我和楓曾很不屈地擺出千條萬條的理由去説服他都不能奏效,到了最後,我發現自己累到已經不敢面對他那雙憂傷無助的眼眸,就勸楓放棄了。

    個性倔強的心平為了不拖累楓的公司選擇在一間印度人開的咖啡店裏打黑工,這樣工錢當然是很受委屈。以心平的心態,覺得很多人是這樣過來的,自己當然也可以這樣的躲過厄運走過去。好多時候看著心平心存僥倖地幹著自己騙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的事情,我們都有種共同玩火的預感。果真,不幸的輪盤最終還是停在了心平的頭上,那種痛楚於心平于每個認識他的朋友來説都很不好受。就算時隔4年後,因這對夫婦過關受阻令我回想起往昔的每個片斷,尤其是想起不是基督徒的我跪在房東客廳裏那座耶穌受難像前不斷禱告的情景,想起陪心平出席聆詢時所面臨的各種鄙視的眼光,心上的某個位置仍舊苦痛如初。

    從90公路向東轉入81公路向南,天色漸近晴朗。

    據説90號公路于70年代初全部完工。公路不寬,來往也就是4線,但很筆直。導遊説70年代戰爭仍舊是美國社會生活的主題,這種主題意識很明顯地在國家建設中體現出來。比如高速公路的建設在某種狀態下具備了飛機跑道的功能設置。

    我對一切關於戰爭的東西都不感興趣。印象中記得在電視上看過一個介紹,説90號公路是飛車黨最肆無忌憚的場所,我留意到路邊有些黃色的標記,那些應該是空中巡邏警察作測速計算的參照了。

    其實,90號公路最令我感覺暢快的是它在平原地帶裏穿越鄉村穿越河流穿越每一片整齊劃一的樹林所體現出來的飄逸灑脫。隨著車的輕微顫動,極目遠眺,陽光從天空中漫下來,微風吹稠了一天的春暖,那閃動的光亮在樹尖上跳躍流漾,山是青蒙,樹是暖黃,水是柔和,讓人生出一分舒心的懶散。

    只是,這分明媚于我內心仍牽著少許的愁惘。感覺這種安逸的背後,另一些人卻是流離失措,雖是我心所不能顧,但總歸是我的曾經,不可分的。

    好在沿著90號公路往東去,沿途春和景明的田園風光不斷,那漸暖漸青的玉米田寬廣無際,目光所及,再沮喪的心情都會被這綺麗的春色烘暖著蕩然無存。剛下過雨的田野空氣清純得近至透明,遠的近的山坡上,三五成群的馬匹在在微風中輕掃著尾巴打著響鼻兒嬉追逐;田野裏各種粉白的、淺絳的、鵝黃的和深紅的小花兒,沐著水珠兒靜靜地開放著,那分低柔的溫婉,真是爽心悅目。

    從Buffalo一路往東走去,其中要經歷許多小鎮。

    我歷來很喜歡北美這些小鎮。特別是街角那些挂著星條旗楓葉旗的酒吧,沒有喧吵的音樂,人行道邊三五張桌子,陽光下手拿著一隻寬圓的磨沙玻璃杯子喝著啤酒瞇著眼笑的老人,永遠是這樣的滿足。我是很渴望這種悠閒下的安分。直到如今,我對人生的理解,最大的奢想也不過是如此。

    汽車沿著90號公路到Syracuse折向南駛進81號公路,淺谷地勢的特徵頗為明顯,待進入80號公路朝東奔去,愈接近新澤西(New Jersey),山勢愈為明顯,這裡應屬阿帕拉契(Appalachian)山地之一部份,與剛進入90公路時那種平原地帶感覺完全不同。

    對於“阿帕拉契”這個詞,除了知道阿帕拉契山地是美國陸地7大地帶區域劃分之一外,另一個印象來自馬友友。

    今年2月中,從電視上獲悉華裔大提琴家馬友友以其精心之作《阿帕拉契之旅》(Appalachian Journey)一舉奪得第43屆格萊美(Grammy)獎中的“最佳古典跨界專輯”獎,這是他第14度獲得格萊美獎。馬的成功導致我迫不及待地托朋友為我找尋這張專輯。

    就在出發前的一個週末下午,陽光融融地從室外漫射到我的書房,放下白色的窗幔,純正的咖啡豆在音樂開始時被我輕磨細碾地碎成粉末,之後通過蒸漏作用熬出一杯香濃的咖啡,關於南方的思念,關於漂泊,關於根的好多種情感,就這樣隨著這張專輯汨汨地在心裏流出,柔著咖啡柔著縷縷的陽光,在空氣裏瀰漫。

    《阿帕拉契之旅》是由大提琴家馬友友、低音大提琴家艾格麥爾和小提琴家馬克歐康諾聯手合作,該專輯對民謠作曲家史蒂芬佛斯特(《老黑爵》和《噢!蘇珊娜》等作曲)的兩首民謠作品作重新的改編演繹,其中還邀請到美國鄉村搖滾巨星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和另一位民謠歌手艾莉森克勞斯(Alison Krauss)加盟,三位主要的演奏者以默契的心靈融合再度共同定義了“古典音樂”更新的理念範疇,加上由詹姆斯泰勒獨特的鄉村樂嗓音演繹的《艱辛歲月不再來》(Hard Times Come Again No More)和艾莉森克勞斯詮釋的《睡吧,我的寶貝》(Slumber,My Darling),平穩溫馨的深情中充滿對希望的祈求,這對都市裏鼓噪的年輕人和漂泊不定的流浪者來説,都是需要的。

    能在西部民間音樂和古典音樂中找到一個平衡的落腳點,並在歷史的苔青中嗅出新生活的鮮味,起碼比我們永遠肩負著一種無奈的滄桑和失落要好。

    汽車在阿帕拉契山地上不斷簸動,我們因此而不斷地在幽谷和山頂中跌落上升。身體內每個細胞仿佛再度真切地感觸那段深沉內在的和弦奏響,感受阿帕拉契山脈的靈魂在我的血液裏脈動,那蔚藍的天空不是在發光的弦樂器中閃爍,而是在我的血管裏輕緩流淌。

    有評論説,馬友友的《阿帕拉契之旅》所歌頌的是美國西部開拓者的心情,那是一個相信未來比現在光明,相信勇往直前的年代,這種感受在我走近紐約時愈發模糊疑惑。

    上個世紀末的最後一個平安夜。我這樣回憶。

    那晚我們沒有象往年那樣擠到時代廣場(Times Square)等候One Times Square Plaza頂樓的綵球開啟。楓和我,還有心宜及公司的其他同事飯後聚在一家叫“Smalls”的爵士巴裏等候新年的到來。這是公司最後的聚會了。我們彼此都知道,從此各有各的路,各走各的道。

    唱片騎師正喋喋不休地介紹著由英國樂隊COCTEAU TWINS演繹的《藍色狂想曲》。

    女主音用冰冷華麗的聲線近乎完美地再現了一個生靈在掙扎邊緣的傷痛感,那種美艷精緻得近乎于泡沫中的七彩光紋。

    楓和我在這樣淒美而暖味的夢幻色彩裏,心靈上剛剛癒合的疤痂被再一次血淋淋的剝開。

    我們當然是不甘的。

    公司開創的2年裏業績一直很好。那時有客戶來了解我們公司的潛力,我和楓喜歡把他們帶到WAL-MART、K-MART或者HOMEDEPOT去。那時,在美國或者加拿大,只要有電器銷售的地方,就有我們代銷的産品,這是我們一直引以為自豪的事情。

    人就是這樣,太過樂觀的日子總是不以為然,以為這樣走下去,紐約算不了什麼。直到某天電視新聞在播放某棟房屋火災時,我們還有些無動於衷地喝著啤酒談笑風生,等到我們被告知這場火災的肇事者竟是我們代理的電器時,我和楓真的再也笑不出聲來。

    一場火災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粉碎了我們的美國夢。

    10,9,8……3,2,1,0……

    當新的一年即將在倒數聲中踏步而來的時候,我和楓一如當初,也是站在紐約那片充滿夢想的夜空裏,所不同的是,當初我們緊握著的雙拳,如今已經鬆弛。

    終於走進新澤西了。

    喜歡黃昏的新澤西,四週層疊著的山巒罩在一片金黃的夕暉下,那些不高不矮整齊劃一的小樹林依著山勢排列,象一組組凝固的天籟節奏,音韻的起伏婉轉精緻細微,目光所觸怦然心動的仍舊是馬友友指間如癡如訴的阿帕拉契山組曲。

    晚夕透過樹冠透過淡淡的暮靄在脈脈的特拉華河(Delaware River)上流蕩,河水溫暖柔靜傍著山巒輕輕地來盈盈的去。我們的旅遊大巴依著山路從山腳繞上山頂又從山頂盤至山下,如此歷經幾個輾轉後,特拉華河竟在我的注視下隱身而去,剩下的,是那長長的車龍,一盞一盞閃爍的車燈連成另一道無際的河,晚風無聲地在夜空中悠來蕩去,我的心思,此時也如天邊的星光開開闔合。

    其實,再回紐約,內心默默信守著的是楓的託付。

    從美國移居加拿大後,心宜在多倫多西北邊的一間大學裏讀書。這是楓原來承諾了的。

    講起承諾,楓在大陸認識心宜時,就信誓旦旦地對心宜説,給我兩年的時間,我會讓你到美國去讀書的。這樣的諾言別人講了也就講了,做不做到是另回事兒。但楓不然。楓説了要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後來楓果真用不了兩年,就帶著心宜來美國開公司了,我想這應是心宜決意要嫁楓的理由。

    到了美國之後,心宜因語言能力不能馬上去讀學位,日常除了幫公司做些管理外,餘下的時間都在刨英文。等到心宜總算取得了讀學位的資格時,楓卻因公司倒閉及身份問題不得不決定走移民加拿大的路,心宜當時當然是希望自己能留在美國繼續學業的,但楓在這點上很堅持。楓很清楚,假若他到了加拿大而心宜留在美國讀書,這段婚姻就會有危險。楓曾很決斷地對我説過,要守得住感情,就必須帶走心宜。

    心宜其實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從內心上説,她也很感激楓這些年為她做的一切。所以當楓堅持她必須和他一起移民加拿大時,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在美國讀學位的夢想。等到心宜真這樣決定的時候,楓反覺得有些難以面對心宜的失意了。有好多次楓就當著我的面對心宜説,放心,到了加拿大,我決不會讓你打工的,你去讀書好了。

    我和楓其實是幸運的。當我們在多倫多完全安頓下來之後,不久我們就在在New Market的一間肉食廠找到一份雜工。每天早上我們6點多就起床出發,工廠離居住地有1個多小時的車程,工種是將每一條凍豬從凍庫里拉出來解凍,之後就按照不同的需要起出精肉肥肉花肉等等,一天工作10多個小時,加上週末還要加班,勞動強度很大,雖説所得的報酬也算可觀,但體力透支相當嚴重。除此以外,精神上尤受打擊的是下班回家除了身心的勞累外,讓人難以釋懷的是那股洗不脫的豬肉味,很壓抑。這樣幹了有兩個月的時間,我感覺自己的心態已到了近乎失控的自虐程度,就開始在報紙上找工,不久我找到一份電腦的工作,就勸楓和我一起去。楓權衡了兩份工作的收入後,覺得到電腦公司工作要從最基層做起,所得甚微,不能滿足他供心宜讀書的需求,就婉拒了。

    本來我是很盼望楓能和我一起轉工的,但是我沒有勇氣去説服他。在加拿大或者美國生活,本來就很現實。你想以後的生活安穩些,當然要趁年輕拼命地多賺些錢,多讀些學位。楓和心宜所選擇的活法,好象都沒有錯。況且楓內心還有個不熄的願望,期待一切能重新開始。

    到電腦公司工作後,我和楓的聯繫愈來愈少,如是者有一年的時間,楓的工作一直不見有大的起色。其間他和心宜鬧過許多次矛盾,原因是心宜在學校的交際很多,有些時候,楓感覺心宜的這種交際已超出了他所能忍受的限度。我是他們吵架後最忠實的必然聽眾。雖然我每次都很盡心地勸解著他們,其實我自己的內心也是很傷的。楓本來是個很朝氣很有理想的青年,如今竟然會因為這些生活瑣碎事而變得鬱鬱寡歡。不過看看身邊的許多中國人,他們好象都是如此,除了拼命地加班加點幹著一些最為加拿大人所不屑的重體力活外,手上有多餘的時間,全用到吵架去了。想想也是悲哀,這種被國內很多人夢想著的移民生活,在這裡幾乎是以同一個模式瘋狂地運轉著,談不上什麼好,或者不好。就是過,一天一天地過著。

    當一段婚姻走到以吵架為主題的時候,這段婚姻的紅燈最終是會以落幕的形式而告終的,楓和心宜的婚姻也不例外。

    去年冬天的一個深夜,楓Call我外出,他告訴我心宜走了。開始我以為楓説的走大不了是搬了出去。楓説不是。他告訴我心宜和一個美國來的老師好上了,下午給他留了封信,説是感謝楓這麼多年對她的照顧,然後就走了。楓將心宜的信給了我看,記得心宜信中有一段話是寫給我的:“……然,我一直很信任你,將你看成是我的大哥,答應我,在我走後,盡你的能力照顧好楓……”。

    至今我仍然記得那個飄雪的冬夜,那晚我有很多次下意識地細細打量著楓,感覺這兩年來他真的變了很多,除了頭髮已顯花白,人很消瘦外,再有就是發現他目光有些呆滯,言語愈來愈少,那種不應有的老相刺得我內心很疼,我也曾問過他的身體,但楓聽了總是將話題躲開,直到今年初楓來向我辭行,他説他確實熬不住了,身體很差,每天都失眠,精神近至崩潰的邊緣,所以決定回國去,原本我是想勸他留下來再試試的,只是當我一抬頭,觸目的是楓那雙已失盡風采失盡銳氣的眼睛,知道再勸都是多餘的了。

    楓在精神上已經垮了,這輩子,就這樣子了。

    楓離開加拿大是我送的機。

    那天在去皮爾遜(Pearson)國際機場的路上,楓一直沒和我説話,等我將一切登機手續辦完送他到安檢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對我説:如果可能,路過紐約時代我去看看她吧。

    我和楓擁抱了一下,算是答應了他。

    然後,楓再沒説什麼,他只是輕輕地拍了我兩下,算是感謝,或是祝福,就轉過身去了。楓轉身的時候我感覺他的眼角有些閃光,那刻我還有過一絲衝動想拉住他的,但後來我沒有這樣做,我只是默默地向著楓的背影揮了揮手。

    旅遊大巴爬完最後一個山之後,燈暖如橘的曼哈頓終於在我們的右前方跳了出來。哈德遜河邊那棟樓高1472英尺的帝國大廈(Empire State Building)此時是那樣的孤伶寡落。昔日的世界貿易中心大廈如今已不復存在,取之的是兩條直射天穹的冰冷光柱。

    汽車穿過哈德遜河底的林肯隧道(Lincoln Tunnel)沿著42街向時代廣場(Times Square)進發,馬路邊擁擠的人群加上混雜的音樂以及“叭叭”響按的情景是這樣的熟悉。建於1913年的中央車站(Grand Central Terminal)正門列柱依然故舊。到了時代廣場邊上,車挺了,我的心思也隨之停了下來。

    想起臨行前給心宜打過電話。

    “心宜,這些年你好嗎?”

    “不知道。”心宜沉默了很久,這樣的答我。

    “其實--”心宜見我也沉默了,就輕輕地笑了聲“呵呵,無所謂好或者不好啦,都過了有夢的年紀了”

    我也想如心宜那般笑一笑的,只是我笑不出。

    我們都曾經有過夢的時候。

    當我在離開紐約3年後再孤身踏進時代廣場時,我發現我確實已再沒有任何的勇氣緊握起我的雙手。

    這塊由百老彙街和第七大道切割出來的三角形畸零地,從1920年開始就步入它五光十色的繁華熱鬧,除了街道上巨幅的霓虹燈廣告和擁擠的人流外,從44街到51街有近30間的劇院,80多年來風雪無阻,每天幕起幕落演繹的都是關於美國精神,關於紐約夢想的人間悲喜劇。

    所不同的,是演員在不斷地變換,不僅是你,不僅是他,不僅是我。

    心宜説得對的:既然選擇了美國,選擇了紐約,沒什麼對或者錯的。當初我們和楓走進紐約,走近的就是每一個夢。我的,楓的,你的,都不可能相同。之後我們離開紐約,逃不脫的,還是夢吧?

    人生再艱難,有夢總比無夢的好。

    東方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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